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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功夫茶楼

    半年时光忽忽而过,转眼到了八月十二,乡试在即。

    这天,陈瑞山、陈祥山兄弟将陈文祺和陪同赴考的景星二人送到庄外五里之地。

    “爹、五叔,天气炎热,您们回去吧。”陈文祺站在一个小土坡上,回转头来,对汗流浃背的爹爹和五叔说道。

    陈瑞山走上前,将手中的书箧轻轻放在陈文祺的背上,亲手为儿子系上背带,慈爱地嘱咐道:“祺儿,此去长途酷暑,你们要照顾好自己。到了黄州码头,雇一只小船,不出一日便可到武昌城,时间宽余得很,不要急着赶路。”

    “孩儿记下了。爹爹和五叔也要注意保重身体。”

    陈瑞山回转身,见五弟已经帮景星背上了另一只书箧,便摸了摸景星的脑袋,说道:“景星,你文祺哥要备考,凡事你就多多辛苦,不要分散了他的精力。”

    景星连连点头,脆声应道:“老爷,您老尽管放心,景星会照顾好文祺哥的。”

    “呵呵,我放心,我放心。”陈瑞山“呵呵”一笑,复又转身对儿子说道:“祺儿,爹爹还有一句话,你可记住了。”

    “爹爹请讲。”

    “半年前,你五叔与你仰山师傅的文武之争你还记得吧?其实对于国家来说,文治武功都很重要,孰轻孰重不好掂量。这次既然选择了文举一途,便要潜心学问。你那点武功,若非紧要关头,不可轻易显露。当然学武的目的除了健身,也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义。但即便行侠仗义、扶危济困,也要权衡轻重、把握分寸,切不可恃强欺弱、好勇斗狠,更不得动用私刑、伤人性命。你可记下了?”

    “爹爹的教诲,孩儿终生铭记。”陈文祺恭谨地答道。

    陈祥山走过来,见大哥恋恋不舍的样子,便笑着说道:“大哥,文祺也不是小孩子了,你就放心让他们上路吧,再这样唠叨下去,没准还未到黄州,太阳就西坠了。文祺,五叔也有句话你记住,此次秋闱不管能否中举,你都给我高高兴兴地回来,五叔还等着与你切磋功夫呢。”

    “是,五叔、爹爹,文祺不会令家乡父老失望的。您们请回吧。”

    “好吧,我们回去了。出门在外,一切小心。”陈瑞山、陈祥山与文祺、景星挥手作别,一步三回头地返回陈家庄。

    陈瑞山、陈祥山二人走后,景星扬了扬手中的扁担,说道:“文祺哥,还是让我把行李挑着吧,背在背上更加热不可耐。你看,你的衣衫已经汗透了。”

    “这天气,即便不背东西也是一样的出汗。你这么个小人儿,挑两个沉甸甸的书箧,不压扁你才怪。要不,由我来挑?”陈文祺说着,就来解景星背上的书箧。

    景星知道陈文祺怕累着自己,连忙逃了开去:“算了,还是一人背一个吧。大不了回去挨爹爹一顿骂。”

    江南的气候与北国的气候差别甚大,虽说处暑早过,秋分将至,但“秋老虎”余威不减。二人一路走去,已是汗出如浆,遍身湿透,携带的茶水早已告罄。正当二人口渴难忍时,远远望见前边路旁有间屋宇,檐上高挑着一面鹅黄色旌幡,上面的“茶”字苍劲有力。

    二人一见,顿时口内生津,急忙加快脚步,赶至屋前。抬头一看,檐下还悬挂着一幅匾额,匾额上面临时贴的纸上书有“岚记功夫茶”五个大字。

    “功夫茶。”陈文祺不禁哑然一笑。听说过下江人喜欢喝功夫茶的,难道本地也时兴这个?

    “岚-记-功-夫-茶。”忽听身旁有人一字一顿地念道:“啧啧,今古奇观咧,炎天暑热的,渴得恨不能牛饮一番,谁耐烦喝什么‘功夫茶’啊?”

    陈文祺扭头一看,两个五官相貌、高矮胖瘦、衣着打扮一模一样的青年男子并排站在身后,若不是一个手提宝剑、一个手摇折扇,很难分辨他们是两个人。

    那手摇折扇的青年向陈文祺微微一笑,算是萍水相逢打个招呼,而后对手提宝剑的青年说道:

    “彦弟,不要少见多怪,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且进里屋,见识一下这‘岚记功夫茶’的喝法。”说完向陈文祺微微颔首,当先走进屋里。

    那被称作“彦弟”的青年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屋内柜台前,用手指轻轻敲击一下柜台,对柜台内忙碌的伙计说道:“伙计,来两大碗凉茶。”

    “欢迎客官光临小店。”伙计抬起头来,热情地与众人打个招呼,然后说道:“客官,如果您是买茶的话,便是一两银子一碗。小店规矩,先付钱后喝茶。”

    “什么?一两银子一碗茶?”被称作“彦弟”的青年惊得眼珠子快要掉到地板上,“你们这是卖茶还是打劫?”

    听到伙计的报价,其他一起进来的人也惊讶非常。要知道,一两银子要买四石大米呢。

    “客官少安毋躁,小的是说买茶的话。小店还有免费的茶供应呢。不过……唉,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客官们请看这个吧。”伙计满面春风,伸手向旁边一指。

    众人顺着伙计的手指瞧去,柜台旁边立着一个屏风,上面写着:

    “古人云:‘人生在世,会当有业:农民则计量耕稼,商贾则讨论货贿,工巧则致精器用,伎艺则沈思法术,武夫则惯习弓马,文士则讲议经书’。今进店之客人,无非‘士农工商’四民,吾之茶楼曰‘功夫茶’,是故与士言文,与农言力,与工言巧,与商言数。凡小露‘功夫’者,小店便当奉上香茶,免费供客人饮用(每位可另带一人同饮)。若无‘功夫’又确需饮者,则按一两纹银一碗茶而沽,恕不赊欠。”

    众人看后恍然大悟,原来此“功夫茶”不是彼“功夫茶”。其中有一技之长者,一来心痛囊中的银钱,二来一时技痒,故对“功夫茶”大感兴趣,想看自己能否凭“功夫”赢得免费的茶水。于是急不可耐地向伙计询问何谓“言力、言文、言巧、言数”。

    伙计微微一笑,走近屏风,将之反转,只见屏风背面写着:

    “言力者,力举千斤石磙,手臂伸直即可;或硬弓立射三十丈,箭头触靶即可;

    言文者,抽签选题,百步成诗,合韵律、平仄、对仗即可;或联对,百步内按所选上联对出下联即可。

    言巧者,一息之间,凝水成冰或融冰成水即可;或进入迷宫之中,一炷香之内走出即可。

    言数者,重排九宫,无论移动多少步,一炷香之内完成即可;或算盘算数,抽出十题,一炷香之内正确算出即可。”

    众人看完,有的面露难色,有的跃跃欲试,有的回首望着那端坐喝茶之人,不知他们喝的是“功夫茶”还是“纹银茶”。

    小景星看完,附在陈文祺的耳边悄声说道:“文祺哥,这弯弓射箭、力举千斤,有武功的人都能做到;而吟诗作对、九宫计数,也难不倒读书之人。唯有这‘凝水成冰或融冰成水’要在一息之间完成,那得多深厚的工夫才能办到啊?而且还要身兼柳师公的烈焰掌和杨师公的寒冰掌两门绝世武功才行。”

    陈文祺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低声说:“哪要什么烈焰掌寒冰掌的,其他的倒是要些真本领,唯有这道题么……你也能轻易做到的。”

    “我?”景星似乎不信,待要问其诀窍,只见陈文祺将手一摆,“嘘”了一声。

    这时,一个肩背褡裢的中年人越众而出,说道:“钱某不才,算盘打得尚可,咱就打几道算题混碗茶喝。”

    伙计听罢,响亮地喊道:“有客人‘言数’。”

    话音未落,自大堂后面分花拂柳般走出一位妙龄少女,明眸皓齿,杏眼桃腮,体态轻盈,美艳无双。直把众人看得眼直耳热、心头撞鹿。

    那少女见惯不怪,抿嘴一笑,盈盈说道:“哪位客官‘言数’?请随小女子到后院献技。有‘言力’、‘言文’、‘言巧’的客官,也请过来。”

    众人不知是有技要献,还是看不够美色,尽皆跟随那少女向大堂后面走去。陈文祺见景星面露神往之色,便向他扬扬下颌,两人随众而行。

    茶楼后面,是一个大大的院落,院子一角的树荫之下,一着长衫、一穿短褂的两位老者正在对弈,对于来客视若不见。

    少女待客人进入临时搭盖的草亭之内坐定后,便将钱姓中年人引到置于草亭中的书案前,让他挑选一把趁手的算盘,并请钱姓中年人从书案上一个用绢布遮掩的小木盒中摸出一只纸签,上面写有十道加减乘除混合算题,然后点燃一支香插入香炉之中,对中年人轻声说道:“请客官计算。”

    少女语音一落,中年人的算盘便“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当香炉中的线香还剩寸许时,中年人叫道:“计算完了。”

    众人一听,“啪啪啪”地鼓起掌来,似乎是自己的杰作一般。

    “不慌,还不知对是不对。”少女的声音可没有她的美貌动人,冷淡得似乎有点煞风景。

    少女拿过中年人手中的算题,平铺于书案,从书案的抽屉里取过一支未曾用过的大楷狼毫,蘸了一点清水,往算题旁边空白之处涂抹了几下,十个数字立马显现出来(敢情每张算纸上都预先隐写了答案)。

    少女将答案一一对照,没有发现差错,便对中年人说道:“恭喜客官,全算对了,请进里屋喝茶。”然后向屋内清脆地喊道:“为钱先生奉茶。”

    众人一听,又是一阵掌声。

    “好,方某也来献献丑。”那持剑的“彦弟”站起来,抱拳向少女说道。

    “敢问客官选哪行?”

    “方某乡间农夫,没有什么本事,只有几斤蛮力,就举举石头吧。”

    少女朝他望着,既不动身也不说话,显然不信他是犁田打耙之人。

    “怎么,姑娘还有什么问题吗?” 持剑的“彦弟”礼貌地问道。

    少女徐徐说道:“这位客官,还是选其他的吧。万一石磙举不起来,便会自伤的。”说完似乎怕伤了那青年的自尊,连忙补充一句:“哦,小女子没别的意思,这石磙至今尚无一人能举起来呢。”

    “多谢姑娘提醒。但方某一技无成,只有几斤蛮力,今日权且一试。” “彦弟”说着向手拿折扇的青年一指,“这位是我胞兄。有我兄长作证,在下若举不起石磙以至伤及自身,便是咎由自取,决不迁罪于贵店。”

    少女见手拿折扇的青年将头微微一点,知他已然同意,便对“彦弟”说道:

    “既如此,客官便随我来。”少女将“彦弟”引至草亭外,指着那个大石磙说道:“这个石磙号称千斤,实则五百余斤。且不说石磙的重量,单这石磙周身光滑,手无着力之处,便是难举。若要勉强而为,自身定致伤残,还请客官三思。”少女转头向树荫下对弈的老者望了一眼,低声向“彦弟”说道:“其实,小店……,即便客官无甚功夫,也……也会奉茶于客官解渴的。”

    这时,那位手拿折扇的青年扬声说道:“愚兄弟感谢姑娘的再三关照。不过,就让舍弟举举无妨。”

    “那么,公子务必小心。”那少女无奈,只好叮嘱一句,退至一旁。

    “彦弟”绕着石磙走了一圈,双脚微分,深吸一口气,运功于双臂,两手扣住石磙两头的孔眼,大喝一声“起”,石磙瞬间离地而起,被他稳稳举在头顶之上。

    那少女一脸的紧张立时换成惊奇的神色,双手连摇道:“够了,够了,快放下。”

    “彦弟”双臂一振,石磙抛落在三尺开外的地方,将地面砸出几寸深的大坑。

    众人见他单薄的身材竟有如此神力,情不自禁地喝起彩来。

    在树荫底下对弈的短褂老者,起身走到石磙旁,用脚背托住石磙下缘一勾一送,将石磙送回原地。石磙落处,竟无半点印痕。

    “小兄弟臂力惊人,当奉香茶三碗。奉茶之前,小兄弟可想试试那支强弓?拉开拉不开均无关系。” 短褂老者伸手拍拍脚背上的灰尘,试探着说道。

    “老人家吩咐,晚辈敢不如命?” 短褂老者轻描淡写地将石磙送回原位,而且石磙落地之处毫无痕迹,多少令“彦弟”有些许惭愧。短褂老者让他弯弓立射,他是求之不得。

    三十丈外的箭靶影影绰绰,不在寻常弓弩射程之内。老者命人抬来一只巨弓,但见弓长约五尺,弓臂由韧性极好的精钢打造,弓弦有小指粗细,看抬弓之人的吃力神色,重量应在百斤上下。这样的巨弓,寻常人别说弯弓射箭,只怕拿起都很困难。

    “彦弟”接过巨弓,右手食、中、无名三指搭住弓弦,勉力一拉,原本绷得笔直的弓弦开始弯曲。“彦弟”一试之后,自忖把握甚大,便自箭壶中抽出一支长箭,搭在弦上,左手紧握弓臂,右手勾住弓弦,双臂平伸,身体微侧,使出十二分力气,暴喝一声“开”,弓弦虽未圆如满月,却也应声弯曲,“彦弟”略略一瞄,便松弦放箭。

    “咻——”,离弦之箭带着破空的声音疾速飞出,射在箭靶之上,那箭插入箭靶后不停地颤动,三、五息之后,终于承受不了箭杆的重量,掉落于地。

    “小兄弟好俊的身手,老朽佩服。老朽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小兄弟随身带剑,可否演练一路剑法,教老朽开开眼界?” 短褂老者“得寸进尺”,又提出要求。

    “彦弟”略显踌躇,他的哥哥开口说道:“彦弟,老先生开了金口,便请老先生指教一下又有何妨?”

    听哥哥一说,“彦弟”拿过长剑,向短褂老者一抱拳,说道:“恭敬不如从命,晚辈献丑了。”说完,又演练了一路剑法。

    短褂老者看完,并未对剑招或褒或贬,只是淡淡地说道:“好剑法,好剑法。请小兄弟里屋用茶。”说完,又往树荫之下弈棋去了。

    “多谢。”“彦弟”谦逊地向老者抱拳施礼,道了一声谢,然后走回手拿折扇的青年身边,说道:“哥,此店规矩,饮用‘功夫茶’者,每位可带一人同饮,你就别再费力了,咱们喝茶去吧。”

    “哥哥”一时技痒,摇头说道:“不忙,为兄也想献献丑,自己挣碗茶来喝。如若‘功夫’不济,再沾彦弟的光如何?”不待弟弟答应,“哥哥”转向那少女:“姑娘,我就联对吧。”

    “如此,客官请选上联。”少女走到草亭跟前,纤手指着系在柱子之上的十数根细绳。

    众人顺着细绳抬头望去,原来每根细绳连着一幅纸轴,细绳一松,纸轴便向下垂展。

    手拿折扇的青年走上草亭,随手解开一根细绳,但见垂展的纸轴上画着一人,用一根粗大的木头挑着两捆柴火,下面写着:

    “此木挑柴千里重。”

    众人一看,这是一个拆字联:“此”、“木”合起来是一“柴”字;“千”、“里”合起来又是一“重”字。不仅七个字中有两个字拆分,而且意思也很新颖:用粗大的木头当扁担,挑起来岂非很“重”么?

    那少女说道:“客官请续下联,小女子开始计时了。”说罢,在草亭外面缓缓而行。

    “一、二、三……”

    手拿折扇的青年以扇轻轻击头,在草亭之内来回踱步。

    众人不免也在暗自思考,自己能否对出下联。

    “十八、十九……”

    “有了。”手拿折扇的青年停下脚步,高声说道:“我对的下联是:长弓不张八丘兵。”

    四川人对一些贪生怕死、欺压百姓的军人甚是不屑,暗中称他们“丘八”。此联中“长”、“弓”合成“张”字,“八”、“丘”合成“兵”字,而且意思也较为明白,“弓”都不张的“兵”不正是那些“丘八”么?

    “好!”

    “妙联!”

    “绝对!”

    众人一阵欢呼,似乎自己联上了一般。

    手拿折扇的青年暗叫惭愧:对是勉强对上了,时间紧迫,对仗、平仄可欠思量了。

    “客官好文才。”少女赞了一句,随后说道:“请二位里屋用茶。”

    “不急,不急。” 手拿折扇的青年一拉“彦弟”,两人坐回到原来的地方。他想等一等,如众人中有力所不逮者,自己兄弟可带两人一同饮茶。

    他们不走,少女也不便再催,只得由他。

    接下来,众人各展身手,或使尽全力弯弓射箭,或字斟句酌续对下联,或五指翻飞拨弄算盘,或左冲右突游走迷宫。其间不乏开不了弓、联不成对、算不对数之人,那少女也不认真计较。至于那在迷宫中乱闯者,少女则在关节之处,有意无意地扔块石子,引导他们走出迷宫。总之,店家好似并无为难众人之意,只要敢于献技,无论成功与否,均会请至里屋,奉上香茶,为客人解渴消暑。

    陈文祺不急不躁,端坐草亭之中,目送众人逐个返回里屋,自己并无任何表示,似乎这一切与他无关。站在他身侧的景星开始沉不住气了,悄悄一拉陈文祺的衣袖,轻声说道:“文祺哥,我们怎么办?要不然我去……”

    这时,手拿折扇的青年来到他们身边,说道:“这位兄台,在下兄弟欲请你与贵价一起去里边喝茶,可否赏光?”

    陈文祺知道他们二位怕自己难堪,才有此一说。心里不由对他们的人品大加赞赏。但他不动声色,站起身来向两兄弟施个罗圈礼,说道:“二位高义,在下甚是感激。只是若这样跟随二位兄台进屋饮茶,恐怕我这位兄弟会感到面上无光哩。”

    这时,树荫底下弈棋的两位老者抹乱棋局,起身来到草亭。长衫老者接过话头说道:“这位小兄弟背着书箧赶路,想必是去武昌城应试秋闱的吧?”

    “正是。”陈文祺抱拳向两位老者施了一礼,恭敬地答道。

    “难怪不受嗟来之食呢。既是赶考的秀才,必非胸无点墨。老朽虽是乡野俗人,倒也喜欢附庸风雅。今日众人举石射箭、联对计数均有上乘表现,唯有诗赋无人留下佳句,老朽斗胆请这位兄弟吟诗一首。当然,什么十步、百步的时间限定都免了。你看如何?” 长衫老者面露希冀的神色。

    陈文祺对他躬身一揖,说道:“先生所命,晚辈自然不敢藏拙。但是规矩不能坏,还是照常计时吧。”

    “不是可以不计时的么?”少女有些迟疑,望着长衫老者说道。

    “这位兄弟既然愿意遵守规矩,那就按他的意思办吧。” 长衫老者说道。

    “请先生出题。”

    “就以这‘乡试’为题,如何?”

    “也好。劳烦这位姑娘计时。”

    “一、二、三、四、五……”

    “有了。”陈文祺吟道:

    “江上相逢皆旧游,万国衣冠拜冕旒。

    明朝努力长安道,星剑光芒射斗牛。”

    吟罢,又向长衫老者一揖:“晚辈不才,唯恐自己的拙词浅句污了前辈的视听,遂借古人的诗句拼凑而成,不知可否?”

    长衫老者面露喜色,一迭连声地说道:“好,好!尝闻唐代书生史青有五步之才,这位小兄弟亦于五步之间,遂成七绝,而且还是集句诗。”老者扫视了一下在场众人,继续说道:“集句诗看似用现成的诗句,没有自己的新意,实则比自己创作更为艰难。既要博闻强记,信手拈来集句成诗;又要浑然天成,符合新诗的题意。小兄弟这首集句诗,将‘乡试’的情景、意境写得贴切自然,毫无斧凿之气,实在是不可多得的集句啊。”

    “哈哈,刘……嗯,老弟,在我的印象中,你少有这样夸人的,今日你是发现奇才了?”短褂老者说道。

    “正是,正是。”长衫老者正色道:“不瞒诸位,我们两个老朽听闻当今皇上重开科举,不免有些感慨。”指指短褂老者,说道:“这位仁兄感叹十数年以来,朝政荒芜,科举不兴,冷落了百姓的热情,今次开科,未必能有人才可选;老夫则认为我中华文明世代承袭,岂是朝代兴衰、人事代谢所能左右?此次开科,必定人才济济、英雄辈出。于是乎,我们老哥俩设下赌约,问这位小姑娘包了三日的茶楼,以“功夫茶”为噱头,以此检验谁对谁不对。未料今日竟有诸位有为少年崭露头角,正是老怀大慰哩。老哥啊,你输啦。”

    短褂老者“哈哈”一笑:“我认输,也输的好啊!我若不输,咱大明朝还有希望吗?罢了,回去给你摆宴认罚吧。”回头对那少女说道:“姑娘,店子归还与你,把我们那些东西撤下来,你还做你的本分生意罢。”

    “老伯,还有半日之期哩,我不能占您老的便宜呀。要不,我退一日的包银给您?”少女急忙说道。

    “哈哈,这几日我们摆下‘功夫茶’,不知为难了多少人,虽说姑娘你偷偷带他们一边去好茶招待,但这‘功夫茶’的名声传出去,难保影响姑娘的生意哟。这半日的包银就算是对姑娘的补偿吧。”

    短褂老者说完,一拉长衫老者,与众人道声“保重”,返身离开后院。

    “两位老人家,可否留下高姓大名?”那被其兄称为“彦弟”的青年似有不舍,在两老身后高叫了一声。

    “萍水相逢,何必留名?他日有缘,容当再叙。”两老挥挥手,飘逸而去。

    “几位客官,请里屋用茶,今日敝店还是两老所包,大家免费痛饮吧。”少女倒也算得上女中豪杰,不似那锱铢必较之徒,既然老者不收多余的包银,就让众人共同享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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