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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崎山双杰

    众人一听,欢呼一声,回到茶楼,各拣桌椅坐下。少女吩咐伙计为客人逐桌送上香茗,遇有客人付上茶资的,俱是坚辞不收。

    “彦弟”兄弟与陈文祺两桌,少女则亲自为他们端来茶碗,并续上茶水。轮到为“彦弟”倒茶时,“彦弟”连忙起身,双手捧碗,以示对姑娘的尊重。也许不习惯客人这种尊重,刚才还在其他客人面前言笑晏晏、落落大方的姑娘,忽然有些羞涩起来。她低垂螓首,双颊微红,一边小心地往“彦弟”手中捧着的碗里注茶,一边轻声地说道:“公子无须多礼,请坐下喝茶吧。”对他的称呼由“客官”改为“公子”了。

    “适才姑娘再三关照在下,足见姑娘人美心更美,在下就此谢过。”

    听到“彦弟”的称赞,姑娘脸上红云更盛,蚊语般地说道:“当时只不过……只不过担心公子身子单薄,不忍看见公子受伤,故尔出言提醒。哪知公子神力惊人,是小女子看走眼了。”说完端起茶壶,用手中抹布抹了抹桌面,留下一句“公子请慢饮”,飞也似地离去。

    旁边乃兄“噗哧”一笑,“彦弟”双眼一瞪:“你笑什么?”

    “没……没笑什么。喝茶,喝茶。”

    “彦弟”端起茶碗,一饮而尽,正要“回敬”兄长两句,门外传来嘈杂的声音。

    “咦,岚记功夫茶。”

    “功夫茶?只听说广东、福建那边喝‘功夫茶’,什么时候咱湖广也兴起‘功夫茶’来?走,进去看看。”

    “看看。”一阵嘈杂的声音轰然而起。

    话音甫落,自门外走进五、六个人来。当先一人,身材高大,体胖腰圆,五官尚还端正,只是双眉自眉心向两边下斜,阴惨惨的模样。此人身穿短衣短裤,两眼朝天,走起路来一摇一摆,像旱鸭一般。其他几人环伺左右,显然是当先那人的家丁手下,其中一人肩扛一把掩月刀。如果所料不错,应是当先那人的兵刃。

    一名家丁抢到一张空桌前,用衣袖来回擦了擦板凳,媚笑着说道:“少爷,您请坐。”扭过头来,立马换了一副嘴脸,大声向柜台后面的伙计喝道:“伙计,快给我家少爷上好茶。”

    “好嘞。”伙计端来一摞碗,一个一个摆在几人面前,往碗里倒上茶,“客官请慢用。”

    “什么?这就是‘功夫茶’?”那个家丁问道。

    “对不起,客官。这‘功夫茶’本是两位老人家在小店闹着玩的,如今两位老人家已走,自然就没有什么‘功夫茶’了。”伙计解释道。

    “早不走晚不走,早没有晚没有,偏偏我家少爷一来,这人也走了,‘功夫茶’也没了,欺负我家少爷不是?”那个家丁口里说着,伸手往桌上一扫,“乒乒乓乓”,满桌茶碗碎了一地,茶水溅到旁边几桌客人的身上,惹得众人怒目相向。

    “彦弟”一张俊脸勃然变色,待要起身讲理,被身边的兄长伸手拉住,轻声说道:“少安毋躁。”

    听到茶碗破碎的声音,正在后边院子烧茶的少女不知何事,走到前面要看个究竟。一看到这几人,少女脸色大变,连忙转身逃入后院。

    “咦,少爷。”那家丁眼睛追着少女的背影。

    “何事?”那人双眼继续朝天,一动未动。

    家丁凑到那人跟前,在他耳旁嘀咕了几句。

    “什么?”那人一下从凳子上弹起来,劈胸抓住那伙计,圆瞪双眼将伙计从头看到脚,然后点点头,伸手拍了拍伙计的脸,狞笑着说道:“好哇,好哇,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说完,右手一紧,将那伙计高高举起,望着后院大喝一声:“钟离岚,我数五声,你若不出来,便让他血溅当场。”说罢,开始数数:“一、二、三……”

    那少女——现在知道她叫钟离岚——一闪而出,朝那人娇叱道:“司徒蛟,不要伤害无辜,把他放下。”

    “哈哈,你出来了,我自然不会要他的命,要不然,你会要了我的命。” 司徒蛟狂笑几声,右手一振,将伙计向柜台一抛,“哗啦啦”,柜台顿时倒塌,伙计也跌了个七荤八素。

    “你……”钟离岚气得不知说什么好,走过去扶起伙计。

    司徒蛟大步走过去,一把攥住钟离岚的手腕,“钟离岚,三年哪。这三年来你让我好找啊。若不是要看武举乡试路过这里,还真被你躲过了哩。罢了,既然找到了你,武举我也不考了,你就跟我回家吧。”

    钟离岚摔开司徒蛟的手,决然说道:“司徒蛟,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本姑娘就是逃荒要饭,也誓不从你。”

    “既然如此,休怪我用强了。”司徒蛟不由分说,一把将钟离岚夹在腋下,回身往门外便走,对那些家丁喝道:“把这些桌椅给我统统砸了。”

    “站住!”

    “住手!”

    人影一晃,“彦弟”挡住了司徒蛟的去路,拿折扇的青年也挡在那些家丁的前头。

    “哟嗬,这谁的裤裆破了,露出你们两个鸟来?”司徒蛟脚步一滞,厉声问道:“你们是她的什么人,敢管本少爷的闲事?”

    “在下崎山方彦杰,这位是我兄长方俊杰。司徒兄且放下钟离姑娘,有话咱们慢慢说。”方彦杰抱拳于胸前,以礼为先。

    “早听人说‘崎山双杰’,原来就是你们哥俩。我道‘崎山双杰’是何等人物,原来是沾名字光的鼠辈,哈哈。”司徒蛟狂笑一声。

    “你……”方彦杰待要发作,忍了忍,压住火气说道:“‘崎山双杰’只是人们随口之说,我兄弟确不敢当。爹娘为我们起了这个名字,无非是期望我们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已。”

    司徒蛟骂道:“小子,两个老不死的爱怎么异想天开那是你们家的事,今天你想英雄救美那可是找错了对象。让开,别挡了本少爷的路。”

    “贼子,你敢辱骂大爷的爹娘?看拳。”方彦杰大怒,双拳一错,往司徒蛟的面门袭去。

    司徒蛟仰面躲闪,左手正待还击,不料方彦杰中途变招,右拳变掌,切中司徒蛟右臂。

    司徒蛟吃痛,松开钟离岚,提起醋钵似的拳头,居高临下向方彦杰的太阳穴砸来。

    百忙之中,方彦杰轻轻将钟离岚带过一边,展开身形,四周游走。司徒蛟身体笨重,转身不便,不多功夫,就被方彦杰绕得晕头转向,胸前背后吃了方彦杰几拳,虽未致伤,却也隐隐作痛。司徒蛟何曾受过这般羞辱,气得嗷嗷直叫,大骂那些家丁:“你们都死了不成?快拿少爷的刀来。”

    此刻那些家丁被方俊杰一把折扇圈住,已是身不由己,哪有功夫顾及他家少爷?听到司徒蛟喝骂,那扛刀的家丁觑个空当,使出吃奶的力气将大刀一扔:“少爷接刀。”

    司徒蛟接刀在手,胆气立壮,一招“秋风落叶”,向方彦杰腰间削去。方彦杰身形一旋,拔地而起,大刀堪堪从脚底扫过。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方彦杰赤手空拳,宜于近身搏斗,司徒蛟大刀在手,方圆一丈之地均是刀影,若非室内逼仄大刀挥舞不便,方彦杰早已落败。在司徒蛟的刀影笼罩下,方彦杰只能借助灵巧的身法躲避,毫无还手之力。

    众茶客见要出人命,吓得胆战心惊,连忙放下茶碗,悄悄溜出门外,一哄而散。

    陈文祺见此情形,暗忖自己再不出手,方彦杰势必要伤在司徒蛟的大刀之下。他从地下捡起一个茶碗碎片,正要弹出震落司徒蛟的大刀,忽听钟离岚喊了一声:“司徒蛟,你且住手,我跟你回去。”

    司徒蛟大刀抡个圆圈,将方彦杰逼退一步,跳出圈外,说道:“想通了?早就应该这样,省得动刀动枪的。伙计们,护着少奶奶,咱们走。”

    方彦杰一听,傻了眼,原来钟离岚与司徒蛟是……。咳,人家夫妻起点矛盾,毕竟是一家人,咱无端的伸这个手干嘛?正待离开,但见钟离岚美目含泪,泫然欲滴,心中大是不忍,便关心地问道:

    “钟离姑娘,你……”

    “方公子,你不要问了,”钟离岚截住方彦杰,露出决断之意,说道:“我与司徒蛟之间的事情,与大家无关,请大家喝完这碗茶,便离开这是非之地吧。”说完转向司徒蛟,“司徒蛟,不要为难这里的茶客。炎天暑热的,我为你倒碗茶解解渴,喝完之后我随你走。”

    “好,好,快去倒茶,难得你对我这么体贴,我一定喝他三大碗。”司徒蛟听钟离岚要给自己倒茶,顿时喜得眉开眼笑,将手中大刀向原先扛刀的家丁怀中一扔,大马金刀地坐在凳子上,等待钟离岚提壶倒茶。

    钟离岚快步走到倒塌的柜台里面,拿起一只茶壶,往里面灌满茶水,手指不易察觉地向壶中弹了数下,又从残破的柜台中捡起一只尚未破损的大碗,来到司徒蛟身旁,把茶壶往桌上一放,说道:

    “司徒蛟,茶具都被你砸坏了,就剩这只壶了,这壶茶你先喝,喝完我再给你这些家丁倒。”

    “好,我先喝。”

    司徒蛟提起茶壶,正要倒茶,突然“叮”的一声,那茶壶破了一个洞,壶里的茶水汨汨地流出来,从桌面滴到地面。

    “谁?谁敢打破本少爷的茶壶,给我站出来。”司徒蛟勃然大怒,怒目四顾,想找出发暗器之人。

    “少爷你看。”一个家丁指着地面,面露惊骇之色。

    司徒蛟朝家丁手指的地面一看,桌上的茶水滴到地上之后,像煮沸了似的“滋滋”冒泡,顿时面色一变,戟指钟离岚厉声喝道:“你这贱人,竟敢谋杀亲夫?”

    钟离岚脸色苍白,双手捧起茶壶,欲将壶中的余茶喝尽。

    方彦杰一直关注着钟离岚,看见钟离岚捧起茶壶,知道她意欲自尽,连忙抢到钟离岚的身边,要夺下她手中的茶壶。

    陈文祺后发先至,右手抓住壶口,左手将钟离岚手肘轻轻一托,茶壶便到了他的手中。

    “呵呵,司徒公子错怪钟离姑娘了。这是钟离姑娘独制的解暑凉茶,怎会有毒?”陈文祺扬了扬手上的茶壶,向司徒蛟说道。

    司徒蛟怪眼一翻,粗声问道:“你说这是解暑凉茶,不是毒茶?”

    陈文祺平静地点点头:“正是。”

    “你喝过吗?”

    “在下刚才正是喝的这种解暑凉茶。”

    司徒蛟哪里相信,指着茶壶对陈文祺说道:“那么,请尊驾将这壶也喝了。”

    陈文祺将茶壶放在桌上,低头望了望壶里的茶水,慢条斯理地说道:“解暑凉茶珍贵稀少,如果在下喝了,司徒公子就没有口福了。”

    “本少爷不喝也罢。”

    “可是,在下适才喝得够多了,这茶就……”

    未等陈文祺说完,司徒蛟眼睛一瞪:“怎么,不敢喝?”

    “既然如此,在下多谢了。”陈文祺复又端起茶壶,将壶嘴送到口边。

    “这位公子,请将茶壶给我。”钟离岚生怕误杀好人,连忙过来抢夺。

    陈文祺身形一闪,避开钟离岚,笑着说道:“钟离姑娘忒么小气?这解暑凉茶在下正意犹未尽,不如让在下喝个痛快。你如舍不得,在下便加倍付给你茶资。”

    说完脖子一仰,将壶中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司徒蛟往壶中一看,果然一滴不剩,只有一块茶碗的碎片留在壶底,敢情就是这块碎片洞穿了茶壶。

    陈文祺用衣袖擦了擦口边残留的茶水,对司徒蛟一抱拳,说道:

    “司徒公子,闹了半天,又是打又是杀的,究竟怎么回事?如果不介意的话,请说一说事情的原委。俗话说,有理走遍天下。如果司徒公子的确有理的话,说不定大伙都帮着劝劝钟离姑娘随你一同回去,岂不强似这动刀动枪的?”

    司徒蛟乜了一眼钟离岚,说道:“少爷本不耐与你等浪费口舌,但如若我不说出缘由,你等还道我输了理,我便说与你们知晓。这钟离岚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是两家大人在我俩小时候定的亲事,当时我爹爹还给了她们家二十两纹银,作为定亲彩礼。喏,看看,这有定亲契约为证。”说着从一家丁背着的包袱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纸,啪的一声拍在桌上,“你们看罢。”

    陈文祺拿过桌上的定亲契约,只见上面写着短短几句话:

    “定亲契约。立契人:司徒风、钟离震。钟离有女,司徒有嗣。女曰阿岚,年方始龀;嗣名阿蛟,亦在龆年。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纹银二百,以作订聘,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司徒风(画押)、钟离震(画押)戊戌年五月初八日。”

    “怎么样?这不是空口无凭吧?”司徒蛟看着陈文祺说道,随后用手指指钟离岚,说道:“可她竟然在我去讨亲的时候逃走了,弄得我颜面尽失,几年来在街坊邻居面前抬不起头。你们评评,是她理亏还是我无理?”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钟离岚眼含泪花,双手连摇,说道:“他爹爹趁我爹爹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哄骗我爹爹签下了这纸定亲契约,并将二十两纹银塞在我爹爹怀里,让人送回家中。我爹爹酒醒之后,后悔万分,拿着他家的二十两银子找到他家,央求他爹爹解除定亲契约,他爹爹始终不肯。回家后,我爹爹觉得对不起我和我娘,一气之下病倒在床,没过多久便……便……。爹爹一死,家中没了主心骨,我娘怕我受委屈,就让我偷偷跑了出来。总之,这门亲事不是我爹娘和我愿意的。”说罢早已哭得梨花带雨。

    司徒蛟接口道:“不管怎样,这定亲契约尚在,便是父母之命,难道你要做忤逆不孝之人,遭世人唾骂?”

    久未开口的方俊杰说道:“这位司徒公子,既然钟离姑娘不同意这门亲事,你就是强迫她成亲,也是了无趣味。不如高抬贵手,退了这门亲事吧。”

    先前要带走钟离岚被方彦杰横加阻扰,甚至还与自己动过手,司徒蛟已是对他极为反感,这时见他插话,便瞪着眼睛说道:“退亲?说得比灯草还轻。十多年前,我爹爹亲手将白花花的二十两纹银送与她家,成就这门亲事,岂能凭你轻飘飘的一句话,便退了这门亲事?”

    “定亲彩礼好办,只要司徒公子愿意退亲,二十两纹银加倍奉还。”方彦杰忙道。

    司徒蛟嘲笑地说道:“哟嗬,你这么大方地替她作主,难不成看上她了?”

    一句话将方彦杰、钟离岚两人说得面红耳赤,方彦杰怒道:

    “司徒蛟,我只是不忍见你们成为怨偶,好言相劝而已。不要在那里污言秽语,玷污了钟离姑娘的清白。”

    司徒蛟无言以对,遂蛮横地说道:“哼,你们就算说得天神下凡,这门亲事也不能退。除非……”

    方俊彦一听“有门路”,连忙问道:“除非什么?”

    司徒蛟手指店外的天上,一本正经地说道:“除非太阳从西边升起从东边落下。”

    “你……”

    见方俊彦脸色瞬间由红变绿,司徒蛟甚是开心,对着他挤眉弄眼地狂笑不止。大笑一阵之后,似乎对方俊彦的“”敌意减少了许多,方始说道:“本少爷逗你玩的,你还当了真啊。实话说吧,除非她能将我爹爹那二十两纹银原样退回,我便答应退了亲事。”

    “原样?”方俊彦顾不得他方才还捉弄过自己,接口问道。

    司徒蛟白了方俊彦一眼,“对,就是我爹爹原先给的那二十两银子,其它的一概不要。你问问她,可办得到?”

    方彦杰等一听,知道司徒蛟在耍赖,即便钟离家未曾动用那二十两银子,拿来给他,他依然也是不认的。

    见方彦杰等迟迟没有开口,司徒蛟得意地说道:“怎么样?料你们也拿不出来。钟离岚,随我回家吧。”

    钟离岚啐道:“做梦吧你,本姑娘就算死,也不会跟你走。”

    司徒蛟一脚踢翻面前的桌子,吼道:“走不走由得了你?小的们,把少奶奶架起。”

    “谁敢?”方彦杰怒喝。

    “各位,请听在下一言。”陈文祺分开众人,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钟离姑娘,‘三从四德’中的头一从,便是在家从父,你若不与司徒公子回家成亲,便违了你爹爹亲手定的契约,只怕家规、王法都难轻饶;司徒公子,你虽契约在手,有理在先,如若强抢民女,则违法于后。与其在此僵持,不如请官府裁决。这定亲契约写的明明白白,告到官府,还怕输了官司不成?”后面这一句,陈文祺是说给司徒蛟听的。

    “你……你这个小人,我废了你。”方彦杰听陈文祺帮司徒蛟说话,气愤至极,欲要教训陈文祺。

    司徒蛟大刀一横:“你敢。”又对陈文祺说道:“这位公子说得对,本少爷就请官府主持公道。钟离岚,敢不敢与本少爷一同见官去?”

    “要去你自去,本姑娘说过,就算死也不会跟你走。”钟离岚心知告到官府,自己几乎没有胜算。

    司徒蛟望着陈文祺说道:“看到了吧?对这贱人只能用强了。”说罢朝手下众人一摆手,“愣着干什么?抬着少奶奶回家去。”

    “慢着。”陈文祺拉开几个欲动手的家丁,对司徒蛟说道:“这样,请司徒公子带贵价店外暂候片刻,在下劝劝钟离姑娘。”

    司徒蛟思忖了一下,对手下那群人说道:“我们出去。”

    司徒蛟走后,未等陈文祺开口,方彦杰怒目说道:“你安的什么心?难道要让钟离姑娘逃婚无门?”

    钟离岚叹息一声,说道:“方公子不要责怪这位公子,他说的乃是实话。再说,这逃婚的滋味并不好受,不仅日子过得提心吊胆,还……还日夜思念家中的老母亲。现在,该是作个了断的时候了。”说完,又对陈文祺道:“这位公子,你……,赶快去找郎中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陈文祺心想,这位钟离姑娘真乃女中豪杰,自身面临如此大事,还在担心旁人的安危。如此重情重义之女子,定要帮她解了这个婚约。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若无其事地笑道:“姑娘看我像中毒的样子吗?实话告诉你吧,在喝那碗‘茶’之前,我服了解药的。”

    “哦,那就好。公子,你……你是如何看出我下……”

    陈文祺“嘘”了一声,看了看门外,然后一摆手,说道:“大家到后院说话。”

    陈文祺让伙计守在堂屋,领着一干人来到后院草棚中坐定,接着刚才的话题问道:“我倒是好奇钟离姑娘哪里来现成的东西?”

    钟离岚眼圈一红,说道:“自从逃出家门,便知迟早会有今日。我早已想明白了,与其屈从于那贼子,不如一死以保全自己的清白。于是到药店买了这东西,随时带在身边,以防不测。可惜今日未能……看来,是公子救了那贼子?”

    “是谁救的与救的是谁并不重要,只是钟离姑娘办事欠缺思量。莫说司徒蛟罪不至死,即便他恶贯满盈,自有王法处置,岂可动用私刑?如果司徒蛟死在此地,官府必然全力追究,那样一来,只怕钟离姑娘性命难保。”

    “小女子原本就没想活着。只要那贼子一死,我便自尽。”钟离岚凄然一笑。

    “钟离姑娘冰清玉洁、青春年少,何况还有老母倚门相望,值得为那恶少拼了性命吗?”

    听到陈文祺又一次提起母亲,强忍半日的钟离岚禁不住又是泪流满面,蹲在地上低声抽泣起来。

    方彦杰怜惜地望着钟离岚,心里怒火再也压制不住,箭步冲到陈文祺跟前,怒声喝道:“你这无耻小人,此刻说的天花乱坠,刚才却为何帮那恶人说话?”

    陈文祺“哈哈”一笑,反问道:“我帮那恶人说话了吗?”摇摇头,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久未说话的方俊杰听他语藏机锋、话中有话,趋前抱拳一揖,说道:“还不知这位兄台高姓大名,可否见告?”

    “在下陈文祺,黄州府蕲水县陈家庄人氏。这位是在下的兄弟景星。”陈文祺知他们对自己有些误会,索性连家住何处一并相告。

    “原来是陈兄、景兄,久仰,久仰!请问陈兄刚才话里何意?”

    陈文祺正色道:“自古以来,儿女婚事,必待父母之命。今司徒蛟所恃者,定亲契约也。他手拿契约提亲,既遵从父母之命,又仰仗王法之威,可说占尽法理。反观钟离姑娘,悔约逃婚,虽情有可原,但不从父命、不遵王法,显然法、理全亏。况且逃避婚约终非长久之法,就算王法不究,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何况如钟离姑娘所说,个中滋味并不好受?”

    一番话说出来,除方俊彦外,方俊杰和钟离岚两人频频点头。

    “照这样说来,钟离姑娘只有屈从于司徒蛟那贼子,别无他法了?”方彦杰愤然说道。

    “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唯一的办法,便是设法解除定亲契约,永绝后患。”

    “谈何容易?司徒蛟不是说‘就是天神下凡也不退亲’的吗?”方彦杰冷笑一声。

    “但他也说过‘除非能将那二十两纹银原样退回,便答应退了亲事’这句话。”

    “他那是唱高调。纵然是当年那二十两银子原封不动放在那贼子面前,他也不会承认是原物。只有你这样的书呆子才相信他的鬼话。”方俊彦揶揄道。

    “彦弟,不可出言无状。”方俊杰低声喝道。

    陈文祺不以为意,耐心说道:“方公子高见。司徒蛟正是倚仗‘拿不出原银’或‘不承认是原银’,才故作姿态地同意退亲。但如果——我是说如果——钟离姑娘能够‘拿出原银’并使他‘不能不承认是原银’的话,方公子请想想,司徒蛟还会同意退亲吗?”

    “这……”方彦杰一时语塞。

    “司徒蛟必然会反悔。”方俊杰接过话头。

    “这正是在下所担心的。”

    “故而陈兄便撺掇他去官府告状,以便在官府面前坐实他退亲的态度,不让他有反悔的余地。”方俊杰恍然说道。

    陈文祺赞许地点点头:“俊杰兄颖悟绝伦,一语中的。”

    这时钟离岚止住抽泣,站起身来说道:“即使司徒蛟不会反悔,我们也拿不出当年的银两啊。据我所知当年那些银两的确没有单独存放。而且……而且……”

    “而且如今也没有这许多银两,是不是?”陈文祺说道。

    “即便单独存放,如今拿出来,那贼子也不会承认的。”方彦杰连忙为她解脱。

    “只要能使司徒蛟不反悔,其他问题在下自有办法。”陈文祺轻松地说道。

    “只要拿出纹银令那贼子无话可说,在下敢立军令状使他不能反悔。”方俊杰笑道。

    陈文祺双掌一击:“有俊杰兄这句话,此事谐矣。至于那二十两纹银嘛……”陈文祺命景星自书箧中取出文房四宝,笔走龙蛇,写下一行文字,走到方俊杰跟前,将纸条交给他。

    方俊杰看了一眼纸条,满腹狐疑地望着陈文祺。陈文祺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方俊杰听罢两眼一亮,一竖大拇指,赞叹地说:“陈兄才智过人,在下难望项背,佩服,佩服。”

    陈文祺笑道:“俊杰兄不要妄自菲薄,贤昆仲胆识人品无一不佳,‘崎山双杰’实至名归。”

    “陈兄过奖。”方俊杰谦逊地说道。

    两人你言我语,哑谜难猜,直把方彦杰、钟离岚二人听得云里雾里,不得要领。方彦杰大声说道:

    “这里就我们几人,何必神神秘秘的?有何妙计,说出来大家参详参详。”

    方俊杰似乎不忍相瞒,望望陈文祺。陈文祺摇摇头,说道:“法不传六耳,以防功亏一篑。两位不必着急,稍后在公堂上自会明白。”

    方彦杰待要反诘,钟离岚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便住口不言。

    陈文祺抿嘴一笑,岔开话题,对方俊杰说道:“在下是始作俑者,如果上堂,司徒蛟必生警惕,恐怕事与愿违。贤昆仲可以讼师名义随同钟离姑娘一起过堂。俊杰兄以为如何?”

    “如此最好。”方彦杰说。

    “既然如此,咱们分头准备。一会儿定教司徒蛟铁钉钉黄连——硬往苦里钻。”

    待方俊杰兄弟带着钟离岚出店之后,陈文祺叫过景星,对他附耳说道:“你去找你爹爹,如此如此,然后回来与我会合,同去武昌城。”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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