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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三章

    六月二十六,纥豆陵步蕃领着败兵退到秀容川时,当地尔朱部族早是闻知了西戎人败逃的消息,乃趁势而起,杀掉留守的西戎兵卒,落锁封关,且阻塞了水道。

    纥豆陵步蕃所部遂为阻在原地,进退不得,想要磕关硬攻,探马来报,说是冀州军已近。军中一片哗然,人人露出惧色。

    军无战心,纥豆陵步蕃无奈,只得弃了战马,大伙儿一起攀山逃命。

    失了战马,所谓西戎铁骑顿时就成了笑话,冀州军四面八方追上山去,到处追砍。西戎人死伤殆尽,到最后逃出生天的,十不存一。贼帅纥豆陵步蕃亦在秀容石鼓山为追兵追及,砍杀当场,头颅送去高欢处邀功。

    既诛纥豆陵步蕃,高欢马不停蹄,转道东北,又在平城南边堵住了破六韩常的溃部。冀州军阵列严整、甲精刃锐,数万乱众遥遥望见,无不胆寒。也不知待会儿要落个甚样下场,乱军之中,人人惴惴。

    高欢使众军一起放声高喊:“六镇的弟兄们,这里是老怀朔的高使君在喊话!都是自家兄弟,赶紧放下了刀矛,大伙儿一起跟着高使君过好日子!”

    叫得几声,乱众俱都听个清清楚楚,顿然间一片大哗。不少出身怀朔的乱民又惊又喜:“老怀朔的高使君?莫不是。。。莫不是贺六浑来了?”“若真是贺六浑在此,那还打个屁,早早降了算球!”

    话儿越传越广,到后来几万人全在交头接耳:

    “这什么高使君,真个能让大伙儿一起过上好日子?”

    “我听说这支兵马,正是打东边而来,或许。。。或许真个没骗咱哪。”

    “可不是!我也听说,东边山外头的人家,家家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红火,就是数九寒天里,也没见冻死饿死过人。高使君既然是东边来的,军中岂能缺了吃穿?”

    “啧啧,那敢情好。”

    本就硬拼不过,军心又已为动摇,破六韩常心知回天乏术,倒也干脆,一催马时,单骑出阵,哒哒哒直跑到高欢大纛之下,纳头便拜:“罪人破六韩常,拜见高使君!”

    高欢眯起双眼:“你便是破六韩常?”

    “正是!”

    “好!”高欢点点头:“那我问你,你可愿降?”

    破六韩常抬起头,施施然伸出三根手指来,咬着牙道:“破六韩常不才,今日欲学那古人,与使君约法三章。倘若使君能允了破六韩常这三桩条件,那么此处三万弟兄,一准儿抛下刀矛,绝不敢再与使君为敌。”

    “放肆!”冀州长乐郡都尉薛孤延在旁,闻言大怒:“就你这夯贼,已然穷途末路,还敢与使君谈条件?”

    “孤延莫急。”高欢面无表情:“且耐心听他讲,到底是怎生个约法三章。”

    破六韩常点点头,站起身来,便道:“其一,不得滥杀我兄弟,哪怕一个都不成!”

    “混账!”高欢身旁,冀州兵曹从事莫多娄贷文勃然大怒:“莫非你聋了不成?方才高使君已是有言,降者不杀。怎么着?你这是信不过咱家高使君咯?”

    破六韩常权当没听见,也不说话,一双眼睛死死盯住高欢,腰杆儿挺得笔直。

    高欢冷哼一声:“我话已说过,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不说第二遍!”

    高欢说这话时,声音好生冷酷,面容上泛起一片肃杀之色,破六韩常就觉着背心上一阵凉意沁过,不自觉伏矮了三寸,再张口时,已没了方才的从容:“也。。。也罢,我。。。我便信了使君就是。”伸手拭去额头上涔涔流下的冷汗,花了好大力气才得继续:“其。。。其二,使君若是要将我这些弟兄放归乡里,须给足他等干粮,勿使其饿毙途中。”

    乱世里征战不休,哪一家也没有多余的闲粮,依着彼时通行的规矩,获胜一方通常都会在俘虏中遴选出年富力强者编入本军,至于剩下的老弱病残么。。。时人都惧天谴,杀俘的毕竟是少数,多半都会放归乡里,任其自生自灭罢了。

    高欢陡然冷笑起来,声音愈发阴森:“是哪个和你说,我会放了你们?”

    “什么?不杀也不放?难道你。。。”破六韩常面色大变,一阵哆嗦,几乎站立不稳。他强自镇定,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用尽力气嘶吼道:“其三!不得将我三万弟兄交与尔朱狗贼!”

    破六韩常心房大乱,说完这句再也支持不住,“啪嗒”一声坐倒在地,双手似欲举天,只恨无力。。。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高欢放声大笑,更一跃下马,走到破六韩常跟前,语气里不无揶揄:“倒是个有情有义、敢作敢为的好男儿。听好咯,以后跟了我,可不许再这般傻乎乎的。”

    “嗯?”破六韩常一阵迷离,随即醒悟过来,脸上顿然泛起阵阵红光:“使君!使君你是说。。。”

    高欢遥视前方,声音朗朗:“这世上哪里来坑害六镇老兄弟的贺六浑?我今日前来,不但不会杀尔等一人,更不会将兄弟们送给尔朱兆那天杀的狗贼!”

    破六韩常已是热泪盈眶:“那么。。。”

    “晋地契胡当道,这日子如何还能过得下去?兄弟们若是不弃,不如跟着我高欢东去河北。此后但凡我高欢有一口吃的,也绝不教兄弟们给饿着!”

    怪叫声里,破六韩常一跃而起,跨上马,掉头就跑。

    高天之下,阔土之上,疾驰不停的破六韩常长啸不绝:“六镇的兄弟们!走!一起走!跟着高使君东去河北,从此一起过那好日子!”

    。。。。。。

    “六镇的兄弟们!走!一起走!跟着高使君东去河北,从此一起过那好日子!”

    这句话譬如山林野火,熊熊燃起,再无停息,一传十,十传百,眨眼间席卷晋地诸州。四面八方皆见六镇遗民汹涌汇来,拖家带口,呼老唤幼,旬日之内,竟超十万众,且兀自源源不断而至。

    “大事谐矣!”高欢喜得连连搓手,便令贺娄乌兰打头,遇山开山,遇水搭桥,引着六镇遗民自太行八陉中距此最近的飞狐陉出晋,以归河北。又命莫多娄贷文押后,以防山贼、抑或是朔、恒两州的尔朱部兵马前来滋扰。最后唤来破六韩常,要他领轻骑一队,于长长队列中往来不息,以安人心。

    十余万人就此启程,一批批、一波波,迤逦而东,高欢看在眼里,只恨太慢---这也实在是没办法,这般大的阵仗,又多是举家迁徙、老幼同行,如何能快得起来?

    两日间才走出八十余里,高欢忧心忡忡:“至飞狐陉起码还有六百里之遥,那不是还要十四五天之久?太慢了,太慢了。。。”

    此时高欢正当巡视到了队尾,薛孤延作陪,莫多娄贷文则本就在此。莫多娄贷文看高欢脸色,一猜便着:“使君,莫不是担忧那尔朱兆举兵来追?”

    “正是!”高欢点点头:“十多万众一发东迁,尔朱兆就是个死人,这会儿也必定收到了消息。他再是愚钝,手底下总有明白人。。。我岂能不担心?”

    薛孤延冷笑一声:“来就来!我两万大军在此,怕他不成?”

    “无谓此时就与尔朱氏翻脸,平白损伤兵马。”高欢摇了摇头:“再说真打起来时,如何还管得上那十几万六镇民众?刀矛无眼,他等多半要落个死伤惨重,也不知还剩几人能到河北。那我一腔心血,岂不统统白费?”

    “这。。。这却该如何是好?”薛孤延抓耳挠腮,无话可说。莫多娄贷文沉思良久,也自无计。

    过得片刻,高欢忽是淡淡一笑,唤过身边一个心腹小校,咬着耳朵吩咐了几句,那小校连连点头,接着一拱手,跳上马疾驰而去。

    这小校有名的身手敏捷,骑术超然,一转眼已是不见,徒留烟尘滚滚。只是大伙儿都往东走,他却反其道而行之,朝着南边急奔,那不正是晋阳的方向?

    莫多娄贷文心下疑惑,脱口而出:“使君,这却是何故?”

    高欢轻捻胡须,笑而不语。他既不肯讲,莫多娄贷文也只得作罢,不再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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