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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丹青

    夏日里的雨,来得快,来得猛,去得却也迅捷。这会儿已是雨过天晴,四下里水漉漉的,处处皆见清新盎然。道边竖着一道石碑,上书“新安”两字,那是界碑。原来大雨里不辨方向,两个走马狂奔,不觉又投了西边,一路疾驰,这便到了新安县地界。

    裴果强忍肩背伤痛,晃晃悠悠下了马,乃与宇文英正正打了个照面,两个齐齐惊叫出声:“哎呀!你中矢了!”

    裴果自是忙不迭去摸宇文英腿上那支弩矢,宇文英更是脸色煞白:“你快背过身去让我瞧瞧,这一矢可是插在了你背心上。。。”

    “不碍事!”裴果咧嘴一笑:“我这身上,哪一处没带过伤?浑身上下,早是练得皮糙肉厚,小小弩矢罢了,何足道哉?”说话间背起手来一捞,抓了背心那支矢一拔而出,便有鲜血泊泊流出,引得宇文英再为惊呼。

    此一矢确然入肉不深,杳非大伤,裴果面不改色,一咬牙,又将肩上弩矢一并拔出,睁眼看时,幸喜都是平矢,若为三棱矢,那就有的苦头吃了。

    裴果抛去弩矢,便待上前为宇文英拔矢,宇文英眉头一蹙,摆手道:“莫动!你身上流血不止,先容我替你止血!”她小腿上这一矢有些麻烦,贯通而过,可不能随意拔出。裴果叹了口气,点点头,一脸愁容。

    宇文英扯下一截衣襟,手嘴并用,裂作数幅,仔细帮裴果包扎。

    待包扎完毕,裴果已是得了计议,乃拔出宇文英腰间鎏金弯刀,咔咔两刀,将弩矢前后各为截断,只剩得中间光秃秃一截,说声:“我要帮你拔矢了,英妹你忍着点。”

    “无妨!”

    矢杆一经拔出,宇文英伤腿两头都见鲜血长流,裴果早是拿了长长一副衣襟在手,见状赶忙绕将上去,也不知包了厚厚多少层,到后来半点血渍不见渗出。饶是如此,裴果还觉一阵阵的心疼,一双手都作颤抖。

    “好了,好了,没事了。”反倒是宇文英作不耐状:“就是这腿伤了,一时恐怕走不得路。”

    “也不用你走,我背也背了你回去。”

    “登徒子,又来。。。”

    话音未落,裴果脸色大变,急道:“哎呀!英妹,你这头脸上。。。莫不是也受了伤?”

    宇文英一怔:“哪有?”见裴果一脸惶急,不由自主伸出手摸上脸去,稍作摩挲,顿然晓得是怎么回事了,半是好笑,半是惆怅:“不是新伤,乃是当初阴山坠崖时,挂在树枝石壁上擦伤而致。”

    原来看宇文英左边眉毛,此刻缺了中间一截,若得仔细近观,便可觑见隐隐一道长痕,自额上一直挂落到面颊,从中将她左眉截为两断,这正是她当初坠崖时所受的创伤。

    宇文英虽不是那些个娇滴滴足不出户的深闺女郎,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她也是个正当龄的大好女娘,受了此等伤,总有介怀。好在伤痕不深,平日里她便使妆粉盖住面额,再以黛粉画眉,若不是凑近了看,倒也看不出来。不想一场大雨,将那妆粉、黛粉一发冲了去,这便露了真容出来。

    裴果大是心疼,脸上稍作扭曲,神色瞧来颇为异样。

    宇文英不明所以,还以为裴果这是嫌她丑怪,少不得一阵愠怒,当下就撇过了头去。不知为何,又觉着莫名心伤,一只手不由自主就往左脸颊上遮掩。

    那该死的大手又伸了过来,捉住她的左手,轻轻往下按。那该死的人,嗓音好是温厚:“英妹,你若没患那失魂症,就该记得,裴果打架厉害,丹青可也不差。”

    “嗯?”宇文英一滞,全不知裴果这又是在唱哪一出。

    “我这一笔丹青,不画山,不描水,专画人。。。的眉毛。”裴果笑得灿烂:“走!进新安城!城里有大夫,可以给你看腿伤;城里还有脂粉铺,正合我买了黛粉,叫你瞧一瞧我那出神入化的丹青妙笔!”

    。。。。。。

    乱世凶年,法度早为松弛。似裴果与宇文英这般受了伤、形貌可疑之人,不过一串大钱递将过去,守门卒问都不问一声,挥挥手就让入了城。

    便在路上先找个衣衫铺子购得两套新衣,再寻个不起眼的客栈住下,好歹先吃喝歇息一夜;此外寄存马匹物事,顺便换上新衣,免得回头去见大夫时,遭人怀疑。

    入得房间,裴果先伺候宇文英躺下,一弯腰时,衣襟里“啪嗒”掉出个物件来,正是他从密室里掠得的密件其一。大雨磅礴,两个浑身上下早为湿透,这密件也是湿漉漉的,裴果不觉皱起了眉头。

    当下他解开胸前衣襟,将十余件密件尽数掏了出来,一一搁在矮几上,翻开了也好风干。一抬头时,正见宇文英一双目光不住往这边瞥来。

    忽然撞见裴果目光,宇文英忙不迭把目光收了回去,脸上一红。

    裴果叹了口气,悠悠道:“英妹,密室烟熏也好,方才冷矢偷袭也罢,斛斯椿号为你的义父,可他何曾记挂过半点旧情?你。。。”

    宇文英咬紧了嘴唇:“其实他的为人,我并非不知。何况所谓义父。。。嘿嘿,他义子义女也不只我一个,多的就是。”

    “那不就结了?”

    “可他毕竟救过我的性命!这些年里,也不乏恩情。。。”

    “英妹尽管放心。”裴果冷笑起来:“我取了这些个物件,可没有半分害他斛斯椿性命的心思。说不得,倒还有一场大富贵等着他。”

    宇文英双目一亮:“当真?”

    裴果一脸不快:“当真!”

    室内忽为沉默,两个各自看着对方,只是不说话。

    半晌过去,反倒是裴果沉不住气,轻咳一声,犹犹豫豫地问道:“你。。。你倒也不追问我,拿了这些个物件,到底要做甚?”

    宇文英嫣然一笑:“你既说了不害他的性命,我便信你,何必追问?既得如此,从今往后,我与斛斯椿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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