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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涡阳

    梁大通元年(魏孝昌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涡阳北偏东三十里处,阎集地面上喊杀声震天。

    交战双方人数其实都算不得多,一方约在七百之数,全是步卒,旗号甲饰一望即知,乃是梁国徐州军一部。另一方则隶属魏平南将军、散骑常侍费穆麾下,人数只三百多,可却是清一色的精骑,此刻仗着马力往来纵横,正不断冲击梁军阵列。

    昨日刚下过一场大雪,天气严寒,地上白雪堆得老厚老深。梁军踩在雪上,一脚深一脚浅,跑两步都觉着喘得慌,刺骨寒意穿透薄靴,一阵阵传将上来,钻心的疼。反观魏军,一个个骑在马上,罩着皮裘,不虞风雪侵袭,跃马扬鞭之间,皆精神抖擞。

    初时梁军仗着弓弩强横,还能将魏骑远远赶开,渐渐箭矢稀少,便给魏军骑士不断逼近。雪地里梁军步卒转动不便,又冷又饿,战力下降极快。魏军窥得分明,不时进击,把梁军阵列一片片割裂开来。

    再战得片刻,梁军败相已露,其阵势不存,将士们几乎都在各自为战,却哪里是往来如飞的魏军骑士对手?但魏军骑士飞马而过,总有梁军步卒惨叫声起,鲜血染红白雪。

    正危急时,有隆隆马蹄声起,雪白大地上跃然升起一条黑线,片刻已近。

    徐州军将士欣喜若狂:“冠骑军!是冠骑军到了!我等有救了!”

    正是裴果领五百冠骑军将士及时杀到。

    自涡阳大战以来,冠骑军屡破敌军,战绩骄人,魏人为之胆寒。这时眼见裴果旗号,魏军骑士竟不敢交战,呼哨声中,一个个撤离战场,打马往南逃窜。

    南边涡阳城所在,情势不明,裴果也不敢轻易追杀,乃止马收兵。

    数百徐州军将士死里逃生,精神为之一振,赶忙舆死扶伤,奋力自雪地里拔腿前行,匆匆北撤。

    领头的徐州军将官上前对裴果拱手称谢,裴果却一摆手道:“尚有军务在身,耽搁不得。这就去了,后会有期!”言罢领着五百骑掉头就跑,不多久消失无踪。

    那徐州军将官摇了摇头,自语道:“这等冰天雪地,我等步卒自是困苦不堪。裴将军虽领骑军,日子却也不好过,每日里东南西北,不知要跑多少地儿去接应各军,累也累个半死。”

    “可不是?”边上早有人接口:“自打来了这涡阳北边,可算苦了我等,竟是无日不战。赶跑北边元渊所部,南边涡阳城魏军又出来袭扰;驱走涡阳魏军,元渊复又派人进犯。真正是左支右绌,疲于奔命。再加上这鬼天气,出来一遭也不用打战,先要冻死冻伤一堆兄弟。”

    “如此天候,就该安安稳稳待在涡阳之南,与魏人慢慢相持便是。眼下可好,非要跑来这涡阳之北,硬生生夹在南北魏军之间,人家岂有不打你之理?”

    “还不都怪那陈庆之轻矜自大,赢了两仗,都不晓得自个几斤几两了,竟敢如此行险。哎,偏生成使君还就给他说动了,这下可真是,欲哭无泪呵。。。”

    自打大半个月前梁军合兵推进至涡阳之北,魏人就如饿狼嗅到了血腥,从南北两个方向不断发起进攻,日夜不歇。梁军四处接仗,可谓无日不战。

    天候实在寒冷,若下大雪,便如今日这般,梁军步卒寸步难行。若不下雪时,到处冻得硬梆梆的,也不好受。偶有三五日天气转暖,艳阳高照,结果四下里化冻后变作一片泥泞,踩在上头湿冷透鞋,终日不干,愈加难过。

    总而言之,这段时间里,各部梁军将士实是苦不堪言。裴果与杨忠领着冠骑军有马可骑,瞧着似乎舒坦些,可却要担负机动之责,哪一处吃紧都得跑去救援,有时竟比步卒还要辛苦三分。

    陈庆之也觉一个头两个大---天候转冷太快,冰天雪地里许多战谋施展不开,魏人又学了个乖,无论南北哪一头,从不孤军深入,总是两头牵制。如此一来,梁军进展甚小,难伤元渊主力。

    。。。。。。

    此刻驼涧附近梁军中军大帐内,各部将领齐集,可闻争执声甚大。

    几个徐州军将领气急败坏:“这般下去,真正是吃不消了!先不说各部疲累不堪,光是粮草柴薪转运,总要绕过涡阳城才至军中,车队时常遭袭,损失巨大,这岂是长久之计?”

    他几个半围着陈庆之,手舞足蹈,口沫横飞,俨然群情汹汹。成景俊站在后头冷眼旁观,虽见部下无礼,硬是不肯出声阻止。

    北伐军众将眼见主将窘迫,自是责无旁贷,大步上前围在陈庆之身侧,对着那几个徐州军将领怒目而视。可他等心底深处,也在暗忖:原先陈都督所言,说是很快就能击破元渊所部,轻轻松松返攻涡阳。孰料打到现在毫无进展,军中所携粮秣柴薪反倒吃紧起来。长此以往,只怕。。。只怕真是叫自陷死地了。

    两下里斗鸡一般对峙一处,帐中气氛大是不睦。说也奇怪,平日里陈庆之一向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今次却沉默不语,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些甚么。

    要紧当口,还是裴果推开众人,上前两步高声说道:“我军确然疲累困苦,可魏军又何尝不是?这几日我转战南北,所到之处,魏军大多战力平平,士气不高。抓到俘虏,也都说吃食不足,缺衣受冻。既是冬日里两军作战,本该这般情状,诸位又何必抱怨不休?难不成,大伙儿竟怕了眼前魏军?”

    裴果威名既盛,这一阵又多次救援过各部兵马,颇受军中各部礼敬。众人见是他说话,一时无人反驳。

    “哼!”这时成景俊开了腔:“我大梁男儿岂惧区区索虏?若是硬碰硬打下去,那倒也无妨。可今日非是抱怨,实在是某家收到探报,涡阳魏军正在南边大肆修筑戍堡,自西向东,绵延十几座之多。若待这些戍堡一一建成,譬如铁锁横江,不但我军粮道断绝,怕是大军再想南撤,到那时也不可得!”

    “啊?”帐中一片喧哗。不独徐州军将领,连北伐军众将也都面色大变,震恐不已。有人颤声叫道:“成使君。。。可有见教?”

    成景俊点点头,一脸肃然:“自该及时南撤,整顿兵力后勤,徐徐图之。即便时候拖得久些,开春再战,总好过如此蹈险。万一真个兵败此处,不但取不下涡阳,怕是连寿阳、徐州也要震动!”

    成景俊说完,徐州军将领自是大声叫好。北伐军众将面面相觑,心底也已动摇,纷纷把目光投向陈庆之。有那急性子的忍不住喊出声来:“都督,事情急了,宜早下决断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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