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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你心疼心疼我呗?

    怎么又糟了?哪里糟了?

    佳佳板着一张小脸,凶巴巴将陈七推倒在地上,叉着腰摆出一副要打架的架势:“‘糟了’是什么意思?你的又一个小老婆遇到危险了?”

    “不是……”陈七一呆,随后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眨了眨眼,咧开嘴笑了。

    “不管怎么说,我需要再去一趟临溪村。”他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你们跟不跟我一起回去?”

    丁了了似乎十分疲惫,闭目往墙上一靠,神色已恢复淡漠:“不回。祝你此去一路顺利,早日接回那位姑娘,并替我向她致谢,就说我已经承她的情了。”

    陈七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不是这样啊,”他重新在旁边蹲好,努力向前倾着身子,试探着将下巴搁在丁了了的腿上:“我不是要去接她!我是怕她跟‘那边’接了头,倒戈相向……你不知道她那种女人,她是没有任何立场的,利益就是她的立场!”

    丁了了不客气地推开他的头,眉心蹙起:“背后诋毁,倒也不必。你既然叫她去临溪村替换我,应当已经想过她需要面对的是什么。——人家姑娘拼上了人生、赌上了性命去替你做事,就换来一句‘她那种女人是没有立场的’?”

    她越说越气,拂袖站了起来,冷声:“此刻当着我的面这样说别人,回头当着别人的面又不知道怎么说我呢!你快走吧,反正我一点也不好看,瘦得跟干柴一样,脸上的泥灰有二尺厚,还有疤……你就去找你家漂亮可爱的夭夭姐姐乔乔姐姐们呗?”

    原来这句话也被她听去了。

    陈七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只能像条哈巴狗似的跟在她身后,不住赔笑:“我那么说不都是为了让他们放过你嘛!翠翘的事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是为了求我安顿她的家人,主动要帮这个忙……你对一个没见过面的女人都掏心掏肺的,怎么就不肯心疼心疼我呢?”

    “你没有什么好心疼的。”丁了了哽声道,“养不熟的白眼狼,谁疼你都是白疼!”

    陈七不服,在后面扯着她的衣角,不放:“你疼我不白疼啊!我不是说了以后都帮你看门嘛!我还可以帮你咬人……”

    佳佳没忍住,在后面嗤地笑了出来。

    丁了了不由得也想跟着笑,眼圈却蓦地红了。

    她哪里还敢指望陈七帮她咬人!他的心太野了、他的天地太大了,谁知道他下一步要走到什么地方去!

    山里捡来的的狼,再怎么养着也养不成狗。就算此刻他的新鲜劲还没过,暂时不想咬她,那也不过是“暂时”而已!等到将来再有龃龉,或者厌倦了、凶性发作了,谁敢保证他不会回过头来咬她一口!

    “陈七,”丁了了站定了,转过来:“我不需要咬人,我就想安安稳稳地活着。你走吧。”

    “可我还是觉得你需要跟我回去一趟。”陈七看着她道,“据我所知,你父母的坟茔是建在一块好地上的。你信不信丁文义他们会挖坟掘墓……”

    丁了了的脸色立时变了。

    挖坟掘墓,丁文义当然做得出来!

    他不但做得出来,而且必然会做。为了多种两犁地、为了多盖一间房子,更为了他当初算计过却没有得到的子虚乌有的“宝物”,他绝不可能放过任何挖地三尺的机会。

    这不行!

    父母生养儿女辛苦一世,无非为了死后坟前有人添土有人烧纸。如今她和佳佳姐弟两个俱在人世,不曾为父母烧纸奠汤也就罢了,难道连保住那块巴掌大的土窝都做不到吗!

    丁了了回头向佳佳看了一眼,轻叹:“我会回去的。”

    略一停顿,又补充道:“……但不是现在,更不是同你一起。”

    陈七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绽开就僵住了。

    为什么不能同回?你知不知道你一个弱女子独自行路有多艰难?你知不知道你如今的处境……

    “莫非陈七公子认为同你一路就很安全吗?”丁了了问,“若是安全,你当初不辞而别的借口又该换成什么?”

    “当初……”陈七急得脸都红了。

    当初他担心不安全,是因为要提防家里那几位所谓的兄长;如今在那些人眼中丁了了已经死了,当然就不会再盯着不放。

    此时最大的危险恰恰就在漓阳县,你知不知……

    陈七一贯伶牙俐齿,今日却不知是怎了,一肚子的话硬是堵在喉咙口,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憋得他喘气都不利索。

    他当然委屈得厉害,怎么能不委屈!得罪了她要挨打、说错了话要挨骂,如今一腔赤诚为她好,她却还不领情!他活了这么大,就没娶过这么不好哄的媳妇儿!

    眼看陈七快要哭出来了,旁边苏大老爷忍不住咳了一声,笑道:“还不快跪下,等什么呢?”

    怎么,哄媳妇要跪的吗?

    陈七抬头看向苏大老爷,茫然,又惊喜。

    苏大夫人嗤地笑了,又瞪眼:“你可别吓唬孩子,谁家动不动就跪?你老实说我让你跪过吗?”

    “这不是了了小姐不好哄嘛!”苏大老爷故意装憨,傻笑:“我看陈公子也怪可怜的……”

    苏大夫人哼了一声:“我看也没什么可怜的。我都听明白了——当初一声不吭偷偷跑了是不是?你以为是为了人家好?糊涂东西,谁稀罕这种‘好’!你自己的媳妇,你不拿她当自己人待,就别怨她以后不信你!”

    “就是啊,”苏六老爷忙从旁接话,“你自己把她推到外头去,就别怪她另寻出路了!我看了了小姐与我们家的孩子也算年貌相当……”

    “你休想!”陈七立刻打起了精神,“老家伙你还没死心呐?我告诉你,我媳妇儿就是我媳妇儿,别说我现在还没死,就是我死了,她也是我的!只要我不答应,她就休想改嫁!”

    苏六老爷瞥了他一眼,嘿嘿一笑:“你说的可不算哦!”

    陈七一蹦老高,追着就不乐意了:“怎么着你还当真呐?一把年纪了当面抢人的媳妇儿?你这样的人能教导出什么样的子侄来?你儿子你侄子哪一点能配得上我的娘子了?你给我站住,咱们好好说道说道……”

    苏六老爷年纪虽大,腿脚却极利索,哇哇叫着在堂中一阵乱跑,带伤的陈七一时竟然追他不到。

    一时间只看见堂中人影乱晃,兵荒马乱。

    怡景苑是一个行止皆有规矩,恨不得连你的步子迈多大、一句话说几个字都要有人管的地方,如今忽然发生了如此荒诞有趣的一幕,不但丁了了惊讶不已,就连窗台上都爬满了看热闹的丫鬟小厮们。

    丁了了终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苏大老爷立刻抚掌:“笑了笑了!陈公子,你的媳妇我们已帮你哄好了,你自己说怎么谢我们吧!”

    “哄好了?”陈七将信将疑,忙又撒腿奔了回来:“娘子,你同意跟我回临溪村了?”

    丁了了心道当然不同意。

    那边苏大夫人已劝道:“该回家还是要回的。同族连枝未必就能同心同德,家中若有放心不下的事,还是要早些回去,安排妥当了在外面才能放心啊。”

    丁了了垂首道:“可是夫人,这边事情尚未了结。”

    苏大夫人点头:“所以你要快去快回。书儿的药方需要你详加斟酌,什么时候换药、换什么药,一丝都不能出错。”

    丁了了糊里糊涂地点头应了,低头告辞准备去换药方的时候才忽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被绕进去了。

    可是,为什么啊?!

    ……

    “当然是因为苏大老爷收了我的好处!”陈七丝毫不打算掩饰自己的得意,“他要巴结我嘛,怎么可能不送我这个顺水人情!”

    哦,是吗?

    丁了了看着他,陷入沉思。

    她以为苏大老爷目前很需要巴结她来着,怎么他更需要巴结的竟是陈七吗?甚至可以为了巴结陈七而得罪她?

    这就怪了。陈七能给苏家带来什么,竟然比治好那个活凤凰似的苏二少爷更要紧?

    “前程啊!”陈七两手托着下巴,双眼亮晶晶:“我送了他们一注泼天的富贵,苏家从此可以平步青云……他们怎么能不巴结我!”

    “是吗?”丁了了皱眉看看这辆简陋的牛车,欲言又止。

    说“巴结”仿佛有那么一点道理,毕竟陈七在怡景苑时嚣张放肆得不成样子,苏家人却极有耐心始终以礼相待。

    可要是真巴结,似乎不应该派一辆这么敷衍的车来送他们吧?苏家已经穷到连多余的马车都没有了吗?

    这事儿不对。

    丁了了坐了起来,掀帘子看向车外:“后面是不是要出什么事?你着急带我出来,是不是苏家有危险?”

    “是啊。”陈七眯起眼睛,笑了。

    丁了了一急,立刻就要起身下车。

    陈七忙伸手拉住她,无奈:“苏家要出事,你急成这样干什么?咱们又不差他们那点儿诊金……你还怕我养不起你吗?”

    “你这人!”丁了了更气了,“这是诊金的事吗?人命关天!”

    “哦,”陈七的脸垮了下来,“人命关天?谁的命关天啊?那个苏二公子我见过了,脸白得跟鬼一样,比我丑多了!你连我都忍心打死了,还好意思说别人的人命关天?”

    丁了了被他拦着一时下不了车,又急又恼:“苏二公子的命当然金贵,他又不是你!你这条狗命……”

    “我这条狗命,活该是丢在荒山野岭都没有人管的。”陈七坐着挡住车门,哀哀戚戚:“我生来命贱,爹不疼娘不亲,哪里比得上人家苏二公子,从小到大人参肉桂吃着、几十个丫头婆子围着,如珠似宝的……”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丁了了只得退了回去,看着摇曳的车帘,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车里怪异地静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陈七悄悄爬起来蹭到旁边坐下,又笑了:“你不用担心那个病秧子,他死不了!”

    丁了了回过头,听他继续说道:“苏家家大业大,数百年来什么样的事没遇见过?毒酒、刺杀、放火、陷害……他们都已经司空见惯。你放心,这会儿他们全家必然都已经离开了怡景苑,搬到另一处别苑去了。苏老五那些手段,在他大哥面前还不够看。”

    是吗?丁了了将信将疑。

    陈七趁机抓住了她的手,脑袋往她肩膀上一靠,又笑道:“苏老五当然也不会放过你,所以咱们前头那辆马车出门的时候,后面至少有十多个人跟上去了。希望那个车夫逃得够快,不要受了池鱼之殃。”

    “所以你带我出来,是为了保护我?”丁了了回过头来看着他,语气平平,听不出是疑问还是嘲讽。

    陈七也不在意,认真地点了点头:“不错啊!你是我的娘子,我当然要保护你!苏家那些人心眼太多,我怕他们靠不住!自己的媳妇嘛,当然还是带在自己身边最放心!”

    丁了了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陈七似乎也没期待她相信,很快就放过了这个话题,靠在她肩膀上撒起了娇:“媳妇你看嘛,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能对你掏心掏肺的好……”

    “你走开!”佳佳忍无可忍叫了起来,“你一个没心没肺的人,怎么可能掏心掏肺对我姐姐好!这世上只有我掏心掏肺对姐姐好!你是全天下第一个大坏蛋!大骗子!”

    陈七气得心里冒火,却不敢得罪这位小祖宗,只好赔笑:“好嘛好嘛,全天下你第一好,我第二好……总之娘子啊,外人怎么着都是靠不住的,咱们心里头要知道,还是咱们自己一家人最亲!”

    丁了了被他念叨得头疼,忽然恍悟:“你坚持要带我回临溪村,其实就是为了怕路上寂寞,特意绑一个人来听你絮叨,是不是?”

    “不是呀!”陈七立刻摇头否认,“娘子你怎么可以这样冤枉我!”

    怎么竟还冤枉了吗?丁了了偏过头,等着他的狡辩。

    陈七没狡辩,嘻嘻地笑了:“我不是为了让你听我絮叨,我是为了求你给我治伤来着!你看,我的胳膊呀腿呀腰呀背呀,都被那群坏人给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这件事是你的责任,你必须对我负责!”

    丁了了看着他伸出来的胳膊,果然上面一大片一大片青得厉害,可见昨天打他的那些百姓果真是下了狠手的。

    怎么就没给他打残呢?

    “你还想他们给我打残呐?”陈七委屈得都快哭出来了,“娘子,我已经够惨的了啊!你看,我这条腿是断过的,就在咱们家后面的山上摔断的,当时你也不管我,狠着心让我自己一条腿蹦着下的山;我这只手腕也是断过的,就在前些日子,我回村看见咱们家被烧塌了的房子,回来以后迷迷糊糊摔下了马……我这现在还没好呢!”

    他的右手腕的确肿得厉害,皮肤下面大片的淤青触目惊心,小臂上还有一道十分刺眼的黑紫色血痂,歪歪扭扭一看就知道根本没有好好处理过。

    这是新伤,说重不重,说轻却也不轻。

    若是放任它这样下去,好是迟早会好的,但将来也难免落下几样诸如活动不便或者阴雨天作痛之类的小小病症,苦不堪言。

    这又是何苦呢?

    丁了了不由得来了气:“受伤了你不会去看大夫吗?这腕子本来只是蜷了一下而已,当天找人给你一扭一接,十天半个月就能完好如初!你这样拖着它是什么意思?非要拖成个大病症,好让别人心疼你是不是?”

    “是啊。”陈七咧嘴笑了。

    丁了了白他一眼,继续道:“那还真是自讨苦吃!你是什么人、有没有人疼你,你自己心里没数吗?一条丧家之犬,从哪儿学来的这些臭毛病!”

    陈七被她骂得眉开眼笑:“我就喜欢自讨苦吃嘛!从前是没有人疼我,可是现在有了啊!我的娘子不但心疼我,而且还会治伤、会治病,我这只手福大命大,废不了了!”

    丁了了冷哼一声,白眼瞪他:“我又没说要给你治!让它废了才好呢!”

    话是这么说,手却已经本能地伸到座下去找药箱了。

    陈七也不戳穿她,乖乖地伸着手让她摸让她捏,笑得眯起了眼睛。

    牛车慢吞吞在官道上走着,不像是赶路,倒想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天色渐渐放亮,路上行人多了起来,丁了了喊佳佳关好车门不要乱看,却听见一句话从外面飘了进来:“你们说,苏家别苑那边的火烧得跟塌了天似的,不会把一整条街都烧了吧?我看他们家那病秧子少爷八成是逃不出去……”

    丁了了呼地坐直了。

    陈七顺手按住她的肩,笑嘻嘻:“别担心嘛!不就是烧一座园子?苏家又不是烧不起!我早就跟你说了他们家早有准备!他们是故意引着那帮傻子去烧园子的,你那位苏二公子他死不了!——都这会儿了,你就一心一意地心疼心疼我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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