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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昭业寺中人(一)

    东宫的一道特赦令救了娄箴的性命,也让裴瑶卮对素未谋面的太子殿下感激涕零。

    在娄箴迁去诏狱当天,她给萧邃写下了第一封信,并挖出了自己珍藏多时的月光酿,托萧还一并赠予东宫,聊表感激之意。

    送出那封信时,她最不期待的便是他的回信,可后来,当她学会了期待之后,他却又一手摧毁了她所有的希望。

    寂寥的夜将遥远的回忆都变得生动,裴瑶卮沉沉叹了口气,抱着枕头仰躺在床上,梦呓般的念叨着‘春天’、‘秋天’,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疲惫地睡了过去。

    翌日头午,她打着亲自下厨的由头,去了趟王府后厨。

    管事的厨娘见了王妃,惊异之下,更是小心逢迎,忙前忙后,生怕伺候不周。

    “不必这般麻烦,我也做不了什么,就是三两道简单的小菜罢了。人多了反而眼晕,你们且下去歇歇,留个洗菜的丫头给我就是了。”说着,她不经意般随手一指,“喏,就那丫头吧,看着倒是个伶俐模样。”

    厨娘赶忙应了,紧着便将那个名唤琼奴的小丫头叫到了跟前,很是嘱咐了一番,方才领着众人退下了。

    待屋内彻底清静下来,琼奴利落地擦了擦手,一改之前的娇憨模样,近前对着裴瑶卮恭谨一拜,正色道:“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裴瑶卮蹙眉看了她片刻,心里多少还有些疑虑。

    自从上次,在接天谷与纺月重逢后,虽说她拒绝了纺月往楚王府安插手下的提议,可过后不久,纺月却还是先斩后奏,设法将琼奴送进了王府后厨。

    眼下,她打定了主意,必得尽快与娄箴见上一面,可显然,自己身边的人,妧序也好、轻尘也好,都不是能交托这一任务的人选。萧邃虽说离京了,但却还有瞬雨这双眼睛在,王府、别苑,哪一处不是戒备森严?她信得过纺月所选之人的忠心,只是这来无影去无踪的能耐么……

    见她半晌未语,琼奴疑惑地问了声:“娘娘?”

    裴瑶卮回过神来,问道:“你的武功底子如何?”

    她这样一问,琼奴便明白她担心什么了。只见她豁然一笑,道:“娘娘大可放心,奴婢是月姐姐送进来供您驱策、护您安危的。不敢说武学造诣有多高,但无论您吩咐什么,便是去大内盗宝,奴婢也有信心不辱使命就是了。”

    裴瑶卮垂眸一笑。

    “倒是我杞人忧天了。”她从袖中掏出两张字条,先后交予琼奴:“这是楚王京畿别苑的地图,你尽快去一趟,设法将这张字条,交给缇红坊中住着的人。”说着,她又将娄箴的长相与琼奴大致描绘了一番。

    琼奴将两张字条小心收好,朝她郑重一抱拳:“是,奴婢领命!”

    三日后,裴瑶卮将瞬雨叫到了跟前。

    “王妃要去昭业寺?”

    裴瑶卮点了点头,“殿下如今在前线,我这心里不安,与其在府中没日没夜地悬心,还不如去寺中小住一段时间,为殿下和前线的将士祈福祝祷。”

    顿了顿,她观察着瞬雨的脸色,浅笑问道:“瞬雨姑娘,有问题么?”

    她能从瞬雨脸上看出为难之色,可就在她以为还要为此事费一番功夫时,瞬雨却道:“王妃此心,弥足珍贵。正巧奴婢也要去寺中,代殿下探望一远客,若然王妃不介意,可否许奴婢同行?”

    远客?

    裴瑶卮面露玩味,笑道:“殿下又有贵客自远方而来么?”

    上一回是娄箴,这一回又是谁?

    住在昭业寺的话,该是个姑娘吧……

    瞬雨敷衍着,没答她的话,裴瑶卮也不深究,只颔首道:“姑娘去安排吧,明日启程如何?”

    “是。”

    从楚王府到昭业寺的路,裴瑶卮并非第一次走,但与瞬雨同乘一匹马车,倒是桩新鲜事。

    车驾行出去不久,她便主动挑起了话头,状似热络地与瞬雨问道:“姑娘跟在殿下身边多少年了?”

    瞬雨的语气毫无起伏:“十年有余。”

    “那可真是年岁不短了……”她由衷一叹,半晌,仿佛随口一问:“姑娘如今年岁也大了,可有想过出嫁之事?”

    话音落地,瞬雨登时见了鬼似的朝她看来。

    “看样子,姑娘倒是从未想过了?”裴瑶卮面色坦然,拿出了一副当家主母的态度,耐着性子与她道:“你是楚王殿下身边的心腹,可说到底也是个姑娘,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正是为着你这份儿忠心耿耿,殿下才更不能薄待了你。这人伦大节之事,他一时疏忽也是有的,我既然想到了,总得为他顾全一二才是正理。”

    瞬雨眉间一蹙,脸上已有不悦之色,“劳烦王妃费心了,只是奴婢打定了主意,要在殿下身边尽忠到老,您的好意,恕奴婢无福消受。”

    “姑娘倒真是忠心……”她想了想,叹了口气,“说来,我一早为姑娘看好了一位佳婿,可惜,那是块抢手的香饽饽,我这头尚未来得及同殿下提及,他就被秦氏看中,要去做女婿了!”

    瞬雨指尖一抖,差点失态。

    “王妃抬举了,奴婢不敢妄想。”许久,她哑着喉咙,镇定道。

    妄想?

    裴瑶卮暗暗注意着她的神色,从她的反应来看,倒不像是全然对李寂无意,而那日浴光殿外的对峙,也足以看出李寂对她有心,那横在这两人之间的阻碍,难道竟是瞬雨的妄自菲薄么?

    “有什么不敢妄想的?”她提起茶壶,斟了两盏茶,将其中一盏递与瞬雨:“我一个寄养在外的、十几年连个名儿都没有的庶女,一夕时来运转,都能做楚王殿下的正妃,姑娘这般人才,寻常的才俊,只怕还配不上呢。”

    瞬雨捧着茶,抬头看了她半晌,最后只是一笑。

    “王妃可知,在奴婢看来,这世上最苦人心肠的是什么?”

    裴瑶卮好奇地看着她,安静地等着答案。

    瞬雨说:“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裴瑶卮蓦然一怔。

    到了昭业寺,住持师太亲来相迎,裴瑶卮在前殿上过了香,瞬雨那头,便要去看那所谓的‘客人’。

    “既是楚王殿下的客人,我不知也便罢了,此间人都到了,若不去探望,恐怕不成体统。”她拦下了瞬雨的脚步,客气地问:“我想与姑娘同去,不知可否合适?”

    瞬雨这一路上从未与她提过这‘客人’的来历,是以裴瑶卮还以为,这又是一个娄箴,轻易不可见光。可不曾想,在她刻意提出这个要求之后,瞬雨只是考虑了须臾,便点了头。

    “王妃说笑了,您愿意纡尊前去探望,自然没什么不合适的。只是,其中尚有病人,恐怕会在王妃面前失礼。”

    纡尊?其中尚有病人?

    瞬雨短短的两句话,让裴瑶卮觉出了不对来,她问:“这远客究竟是何人?”

    瞬雨无意隐瞒,叹了口气,道:“是一元先生的妻女。”

    一元先生之妻……那也就是萧邃的家臣之女了?

    裴瑶卮一直知道有这么回事儿,可冷不丁突然人就在眼前了,她心里倒起了些微妙之感,愈发忙不迭想要看看这独眼神医的妻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了。

    “你适才说有病人,”往后院去的路上,裴瑶卮问道:“病的是谁?夫人还是姑娘?”

    瞬雨面色发沉,隐隐透着担忧,“是先生的女儿。”顿了顿,她又道:“今年才六岁。”

    小孩子生病,总是更让人怜惜的,裴瑶卮微微皱起了眉,又问:“严重么?”

    “听说这两日已经稳定下来了。”

    那就好。她点了点头,可随即一想,却又发现了问题。

    她问瞬雨:“夫人难道不知一元先生随殿下出征去了么?既然从北境千里迢迢过来,怎么却耽搁在了昭业寺?”

    闻言,瞬雨面色一松,与她解释道:“王妃有所不知。那孩子是先生与夫人的幼女,天生体弱,时常病痛。去年年末时,小姑娘生了场大病,一元先生都已经束手无策了,还以为留不住了,谁料在昭业寺住了几日之后,竟痊愈了。”

    裴瑶卮不由大惊:“还有这样的事?”

    瞬雨点了点头:“所以这回,孩子一病,吃了数日的药都不见效,夫人便又大老远领着她过来了。”说着,她微微一笑,“好在,如今看着,这昭业寺倒是不负所望。管她外病实病,终究能大安便是好的!”

    说话间,两人穿过院门,已来到了那位夫人的门前。

    瞬雨上前叩门,不多时,便有一妇人从里头打开了房门。

    乍一见这妇人,裴瑶卮不觉眼前一亮。

    她穿着身雪青色的衣裳,梳着堕马髻,发饰简单,脸上全然未施粉黛,五官清雅,却又透着些爽利之气。

    真是个少有的美人呢。裴瑶卮暗自想道。

    一旁,瞬雨含笑行礼道:“奴婢见过赵夫人。”

    这位夫人看上去二三十岁的模样,可此刻见到瞬雨,她倒成了那个年纪小的了,欢喜道:“瞬雨来啦!”说着,她余光一瞥,便看到了一旁的楚王妃。

    赵夫人先是一怔,随之而来的,便是毫不吝惜地夸赞:“哟……好漂亮的姑娘!我真是白活了这么大,竟不知人间还有这等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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