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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当年缘起时

    自从萧邃走后,裴瑶卮便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他临行前的那番话,带给她的震撼有多少,疑惑便有多少。比起对他声称只喜欢过自己一人的质疑,她更不明白的是,如若萧邃说的都是真的,那当年的悔婚怎么算?

    他跟潘恬,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武耀十九年的春天,自己什么时候见过他了?

    “……他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深更半夜,合璧殿的床榻上,光影一晃,是楚王妃烦躁地掀开了罩头的锦被,唉声叹气地坐了起来。

    她扯过萧邃留宿时枕过的枕头抽了几下子,以图泄气,随后更是指着枕头念叨:“喜欢我你还悔我的婚?你是中邪了还是鬼上身!”

    外间上夜的轻尘听到声音,迷迷糊糊地举着灯烛进来,轻声问:“娘娘,您说什么呢?”

    裴瑶卮扬声道了句没事,只说自己是睡迷糊了,自言自语呢。轻尘应了一声,便退出去了。

    只是裴瑶卮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武耀十九年,春天……”夜色里,她倚在床畔,蹙眉低喃,“怎么会是春天,分明是秋天啊……”

    武耀十九年的秋天,尘都生出两桩大事。其一,自然是天子为东宫遴选太子妃之事,至于第二件,则是怀国公昔日的门客娄箴,被控以秘术谋害京中巨贾谭兴之事。

    说来,娄箴其实从来都不是怀国公的门客,而是裴府的客人。

    裴瑶卮十岁那年,娄箴入京,以异士之名,游走于王孙贵胄之间,如鱼得水,左右逢源。然而,比起他那叫人叹服的堪舆、占侯之技,这人身上更可怕的一点,则是这京都天子脚下,竟无一人能查得出他的来历底细。

    就是这样一匹来历不明的千里马,在武耀十四年时,一度成为了这京都之中最为炙手可热、风头无两的人物,时人称之为‘浮萍公子’。

    怀国公裴稀生性落拓豪爽,好交友。十四年岁末,裴公慕浮萍公子美名,下帖邀其入府赴会清谈,娄箴亦欣然前往,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自此,浮萍公子在怀国公府一住就是三年有余。

    也难怪有人将他视为怀国公的门客幕僚。裴瑶卮默默地想。

    武耀十九年春,裴氏二公子裴曜歌共潘氏之女成婚,迎婚送嫁的队伍,一路从南境望尘城行至北境摇芳城,其时婚典之盛,举世称绝。也就是在这婚典之后,娄箴拜别裴公,离开了裴府,自此失去了踪迹。

    那时,裴瑶卮为着他的离开,萎靡了整整一个夏天,连溜出府的兴趣都丧失了不少,倒是让裴长歌省心了许多。

    直到秋日里,巨贾谭兴无端暴毙,尘都尹下令缉拿凶犯,离去半年的娄箴突然现身,却摇身一变,成了以秘术害人性命的罪魁。

    裴瑶卮乍一听闻这个消息,整个人就坐不住了。奈何彼时裴公出征在外,连唯一能帮她的二哥,也不在京中。裴长歌又是个素来忌恨风水术数的人,往年间与娄箴的关系便不冷不热,此番,在裴瑶卮的再三恳求之下,他倒是纡尊去了趟大牢,然而,在得到娄箴亲口承认与谭兴之死有关之后,他便再多一分也不管了。

    “他亲口承认了设阵扰乱谭氏祖宅风水,间接使得谭兴暴毙的重罪。你还想让我救他?”

    “当然要救!”裴瑶卮气势汹汹地同裴长歌争辩:“大哥,你不能只看他做了什么,你也得看看他为什么这么做不是?谭氏为富不仁,这些年仗着与梁氏有姻亲的缘故,豢养了多少能人异士?他们家能成为大梁第一巨贾,靠的就是以玄术谋夺他人气运,以增自身福运的下作手段,娄箴此番的做法,虽说不值得效仿称颂,但好歹也有一恕吧?”

    她缓了口气,做到裴长歌身边,耐着性子,企图与他讲理:“大哥,我不求你别的,至少你留下他的性命行不行?他害死的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啊!你看看尘都尹那头的架势,谭氏有梁氏撑腰,你今日已经去过大牢了,回头若是一句话不说,尘都尹只会咱们裴氏无意于保全娄箴性命,那他就必死无疑啊!”

    裴长歌合上了书卷,转头望向她。

    “你也知道我说的话,代表的是摇芳裴氏的态度?”

    裴瑶卮蓦地一愣。

    裴长歌肃色道:“士族之辈,与律法之上,出言必得谨慎,但凡有一句掺杂私情的话,都可能左右判决。时势如此,我不引以为荣,但也决计不会明知故犯!”

    “可是大哥——”

    裴长歌皱眉闭了闭眼,抬手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裴瑶卮,你给我记住了,旁人行止不端,不是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理由。外人怎么着我管不着,你是我裴家的人、是我裴长歌的妹妹,你就得给我记住了,任何情况下,都没有任何理由,允许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谭氏倚仗梁氏如何是他们的事,但娄箴,既有人因他丧命,他就该依着大梁律例付出代价——这是他设阵伊始就该清楚的风险!”

    裴长歌的长评大论未能浇灭裴瑶卮欲救娄箴的心,但却也确实让她对着裴长歌无话可说。

    那段日子,她过得无比烦躁,既要为选太子妃的事担心,又要为娄箴的生死头疼。纺月见她如此,便提议:“姑娘,表公子还在京中呢,不如……求求他去?”

    靖国公的话,说不定比裴世子的话还要好使些呢!

    可裴瑶卮却压根没考虑她这法子:“表哥同大哥一向是一个鼻孔出气,你这法子,想想就成了,当不得真。”

    也是,纺月想,世子不同意的事,表公子那里,十有八九,也是不会点头的。倒是自己糊涂,病急乱投医了。

    主仆俩正接连叹气之时,外头传来织风的声音,边往屋里跑,边一声声欢喜地唤着‘姑娘’。

    “做什么?”裴瑶卮兴致不高,恹恹地问:“太子妃的人选定了?我落选了?”

    织风一愣,反应过来之后,接连呸了数声。

    “呸呸呸!您竟说晦气话!”织风急着道:“天子诏下来了,世子让您去前头听诏呢!”

    裴瑶卮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武耀十九年九月十五,她十五岁及笄之日,天子诏令,聘之为太子妃,翌岁成婚,进东宫。

    册妃诏下来后不久,萧还回京,来裴府找她玩,甫一进门,便见着了一只半死不活的‘女鬼’。

    裴瑶卮懒懒倦倦的,鬓发疏于搭理,只松松一挽,面孔青白,也不知是几日没好好睡觉了,直像是刚被人送坟头抛出来一般。

    “你至于吗?太子妃啊!那可是太子妃!”萧还往罗汉榻的另一侧一坐,‘开导’她道:“多少人做梦都坐不上的位子,你倒好,让你嫁给我哥,跟要杀了你似的!这也就是我罢了,若是让外人瞧见了,还不得说裴氏不敬天子皇族?治你个大不敬之罪你就知道厉害了!”

    裴瑶卮无力地白了他一眼,“既然有人惦记,那就快让‘有人’做你嫂子去!我——”她说着,霍然起身,豪气干云地指天喊道:“我宁与萧郎作路人,但张艳帜不奠雁!”

    萧还捂了把耳朵,敷衍着打了个手势,让她坐下,“行行行,知道你对妓子倡人之业有兴趣还不行么!喊什么喊,叫人听了去,丢不丢裴家的脸!”

    裴瑶卮力气一卸,脸色就又苦了下来。

    “阿还……”她转头眼巴巴地望着萧还,哼哼唧唧道:“你看我都这么难受了,你能不能帮帮我呀?”

    萧还瞥了她一眼,唇边露出却之不恭的笑意。

    “祖宗,您就别指望我了。”他道,“带你逃婚这本事,反正我是没有——我岐王府一脉还不想找死。”

    裴瑶卮怒道:“谁跟你说这个了!”她从旁凑了凑,“我说娄箴!娄箴!”

    “唔……同谭氏的那桩人命官司啊?”萧还恍悟一笑,“那你还不如跟我说逃婚的事呢!”

    “逃婚这事儿用不着你,裴氏之女不想嫁东宫,我也不是第一个了,前辈有例子给我学,我自力更生就是!”她来到萧还身边,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不过娄箴这事,迫在眉睫,你要是不帮我——咱俩这十几年的交情,到今儿也就到头了。”

    萧还眼睛一眯:“你威胁我?”

    裴瑶卮一眯眼睛:“真正威胁你的话我还没说呢——怜怜……”

    “行行行行行……”萧还倏地打断她的话,起身理了理衣裳,脸色很是变幻了一番,才勉强道:“我,我看看我能做什么。”

    之后发生的事情让裴瑶卮知道了,一旦遇事儿,只要有萧邃在,萧还便绝对不会去想第二个解决办法。

    “今日一早,太子亲至尘都府衙,详问娄箴一案。半个时辰前,太子传了东宫令,特赦娄箴死罪,着徒诏狱三年。至于谭氏——”

    裴长歌看着满眼期待的妹妹,唇边也生出了些似有还无的笑意。他接着道:“谭氏滥用秘术,夺运谋财之案,太子也已着令廷尉府严查,想必,不日便会有个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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