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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鬼谷子来东裕村的消息不径而走,村民争相拿着水果,熟食,带着孩子聚向乐毅所住大院,向鬼谷子问候。

    多年不受侵扰的十几户的人家已过百人,家家男丁兴旺,新房成院。草场之上,牛羊成群,村子里,鸡鸣鸭叫,生机勃勃。村民知道,正是有鬼谷子在此,官家不来逼迫丁役,盗匪不敢近得村来。而且,鬼谷子把敬仰之人及弟子送来的资物都分及他们,让他们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

    鬼谷子和珠儿两位白发老者,依然道骨仙风,粗衣布鞋。他们拱手还礼,送走一拨拨来贺的村民,才坐在院中的椅子上,与乐毅、张仪、徐福谈笑风生。

    后面,远远站着几个弱冠少年,他们是乐毅、张仪、白起之子,正崇敬地看着鬼谷子和珠儿。

    鬼谷子自珠儿闭关修炼,便独自下山,云游列国。一路之上,所睹所闻,自是感叹。诸侯兴兵动  乱,已为天下人不耻,百姓所企,大道已明,天下息战一统不会久远。回来之后,细说与出关的珠儿,皆为天下如此下去而高兴。

    这日,徐福来见先生,叩拜后,高兴地拿出所练仙丹递与先生。“先生,弟子采云梦仙境百草,助以小蛟,炼九九之日,方成此丹,还请先生赐教!”

    鬼谷子接过看了看,微笑点头。“你历经失败,终于学会此术,为师高兴!”

    徐福听毕更加兴奋。“先生,弟子将此丹送于先生,待日后再成之时,再送师母!”

    “徐福有此孝心,为师和珠儿感谢!”鬼谷子微笑着。“你应知此丹只为延年,适配有道之人。而心存奇幻,偏斜偷巧之徒只会加速死亡,故用之慎也!”

    “弟子明白!”徐福再次叩拜。“先生,弟子有一事不明,弟子与茅蒙师兄虽都曾习此术,为何不见师兄出丹?”

    “你二人术为同宗,可所求并不相似。你炼仙丹,是为他人而用,修自己贤德。而茅蒙炼就的心丹,纳万物百气,吸天地正斜于体内,助以灵火,百炼提粹,一旦成丹,仙身已去!”

    “弟子谢先生赐教!”

    “徐福,修炼大道,宗为一脉,术法不同。”鬼谷子微笑着。“你亦到下山修身时候了!”

    “先生授弟子成百,现只有我与茅师兄在此,怎能不陪伴先生,独自清闲!”他泣道。“徐福自出生便在云梦仙境,视鬼谷先生和珠儿如父母,弟子决不下山!”

    鬼谷子一扳脸。“汝子何出不道之言!鬼谷授你术业,即为苍生所用,何以私欲自欺。如此,岂不误鬼谷修炼贤德之心,遁入大道之门!”

    珠儿上前扶起徐福。“你母得地,是见我与先生成长之人,先生常与珠儿感激于此。授业于你,自有神机于里,你术业既成,定需世道修身。他日…亦能遁入大道,后世敬仰!”

    徐福拂去泪水,坚定地点点头。“弟子明白先生及师母苦心,徐福定当谨慎修身!”他看看鬼谷子。“弟子何时动身下山?”

    鬼谷子屈指一算,笑了。“后日晨时!为师亦陪你先到东裕。”

    徐福高兴,回去收拾一切。待到那日,果见先生和珠儿已在路口等待。

    他们一同到了东裕村,见张仪也在,还带来了他自己一子,白起一子。

    张仪咋日才来到这里。那日,他带着家眷出了咸阳城门,辞过送行的同殿之臣,向东而来。白起带着长子已等在远处,他叮嘱数语,赠了资物,亦与张仪泪别。

    张仪回到故里,仍见老院健在,虽经战火几次,可还算完好。他不扰官府,私请工匠,简单修补,安置好家里,便要带白起之子赶往云梦。哪知自己小儿要好白起之子,同龄同好,于是张仪亦说服夫人,带上二弱冠少年来了云梦。

    张仪见徐福一身道服,还带了行李,便已明白。“徐师弟此次下山,意欲何往?”

    徐福拱手。“徐福想先历游一番,遍尝名山草药。听说道家各门炼丹不一,也想先了解一些。以后吗!师弟顺其自然。”

    “若到河西,师弟可不要过门不入!”张仪笑道。“看师弟现在,张仪好生羡慕啊!”

    “张师兄客气,师兄已拜候封相,得人臣极品,还有何羡慕之词?”徐福笑道。“怕是师兄在耻笑徐福,此生无缘将相吧?”

    “岂敢!岂敢!”张仪忙收敛笑容,一本正经。“师兄怎会有耻笑之意呢!当年众师兄山中玩耍,难免有戏语之言。看看!”他手扶一下花白胡须。“这都已是残年腊月之身了,还怎能有无稽之谈。”他抬头看向山峰,叹口气。“师兄在想,人生一趟,辉惶也罢,平庸也罢,始终如同。正如当年,师兄由此上山,历经几十载,又到此处,所得何也,所失何也!”他目光转徐福。“真到羡慕师弟这身道服和豁达之胸啊!”

    “张师弟若有此意,何不亦随徐师弟远游,免得空生悲苍啊!”乐毅笑道。

    “唉!真若如此,何自生烦恼。”张仪向身后一指。“看看!此单一位,家亦有几位,每日吃喝教理,哪还敢想云游!”他苦笑一下。“张仪两腿踏遍列国,就差东海天边了!细品天下,如云梦一隅矣!不游也罢。”

    “师兄所游,皆王庭官府,徐福所到,怕是山川野地,所见所感,自是不一!”徐福笑道。

    “徐师弟所言极是!”乐毅接道。“正如师兄率兵所到,虽有山川、城池,他人谈美,我确只看用兵利否!人亦如此,他人拱手互礼,我确以长枪挟之。王庭亦是,张师弟看王庭,建树其内,乐毅见王庭,毁之以兵。由此看来,心法不一,所见一物,其感不一。”

    “乐师兄年少诸位,却认识独到。”张仪笑道。“乐师兄尚待用武之地,万不可受张仪影响,失了大志!好了,不谈山水,还谈谈你的燕国吧!”他看着乐毅。“你知道与否?白起师兄回到秦都,说乐师兄已灭齐国,秦王是何状态?”

    “定是不快!”乐毅淡淡说道。

    张仪一邹眉。“你怎亦如此想?秦王还真是不快。”他笑了。“诸臣犯疑,齐、秦两强,他日对手,现让燕国帮助灭掉,可喜可贺啊!秦王怎么如此呢?”

    “还是我来说吧!”乐毅满脸生愧。“秦以强兵,不怕齐之兵甲,倒怕燕之民心。燕国自苏秦师兄为相,上能使秦王让贤人继统,下能使百姓平等,出兵则知保家为国,回师则能促耕兴商。这样民心,大道之理,岂能不被畏惧?可惜!”乐毅有些无奈,摇摇头。“苏师兄若健在,燕王庭亦不会好功利者拥之。”

    “乐师兄三年围之不攻,难免要生事端。你可曾想过,王庭之上,何人能想久远之事,皆为急功近利,搏得虚名。”张仪缓慢,但字字深切。“当时,张仪和秦王亦怕,师兄取齐后必用兵魏国。魏巳残羊,你定不废吹灰之力而得之。师兄想,那本是秦之肥肉,岂容你得,可秦面对楚国、赵国战场,又不能取魏,秦王庭何能安静?”他看着乐毅。“师兄若如此,天下决非现在之状,师兄亦误了名声!”

    “张师兄话虽在理,乐毅却有不同看法。”乐毅坐直身子,他知道该说一说这事了。很多人都不理解他的苦心,包括燕王,否则怎能撒换自己。可最后结果证明,没有我乐毅对齐人的恩惠,燕军怎么能全身而退,齐军为何不乘胜而击。他看看鬼谷子,先生还是微闭双眼,他又转向张仪。“师兄自带兵之日,就约法在先,将士如有强抢百姓、乱杀无辜者,军法当死。燕军大胜齐兵,自有苏师兄合纵诸候之功,亦是齐无端灭宋之灾。师弟不见在宋境攻齐之时,连妇孺皆送粮资,何也?师兄当知。燕军进入齐地,不分兵弹压民众,不进城抢夺,才能直捣齐都。为何没强攻最后三城呢?田氏大族居于其内,长久施恩,众愿跟随,誓与城池共存亡!”乐毅叹了一声。“其亦民心大道!乐毅围而不攻,实为燕国长久之策。所占之地,百姓纳粮交捐,无有反抗,三城之内,却日渐短缺。此时强攻,必激民愤,而使燕军亦减员损耗。齐之大国,即使全境归燕,亦难抽出更多将士。故想恩感齐人,不留后患,才迟迟等待。其实,田单本已动摇,与我多次派使者商谈。不想,我罢去之后,燕军强攻,无端杀戮平民,才使全境齐人反抗。单一田氏火牛阵式,并非决胜之器啊!”他看看张仪。“现在看来,乐毅无一丝悔意,倒是心慰!”

    “师兄仁厚,实为燕之福!”张仪点点头。“可惜燕王虽假以仁道,却亦难逃猜忌同病,这亦是君、臣可悲之处。象我秦帮,白起斩杀楚俘八万,秦王却夸奖其功!但凡仁君,当知余害百年。此亦是君、臣可悲之处。”他看到鬼谷子脸色不悦,知不能再论白起。“一切皆已过去,不去计较。师兄今后还想出山吗?”

    “本不愿再涉争端,今徐师弟一走,乐毅坚定此念了!”乐毅回头看着几个少年。“我亦想承先生圣心,授业于此,足矣!”

    鬼谷子睁眼看看乐毅,没有言语。

    珠儿一笑。“乐毅有此想法,未尝不好!”她看向张仪。“你能全身而退,实大幸焉!先生常叨念公孙鞅及庞涓、苏秦,若事不至极,岂能生、死互转,若常有激流勇退之念,岂能有不归之路!”她面带婉惜。“先生之感,弟子术业超强,道心偏轻。其实,先生所望乃是众子虽权贵一程,却当回归道法,今却不见回归之人。看来,世间富贵名利充满诱惑,道之天敌啊!”

    “师母教诲的是!”乐毅施礼,张仪亦忙施礼。

    “张仪!你可谈谈当今天下之势!”鬼谷子嘴未开动,声已发出。

    “弟子知先生历游列国刚回,不敢面前狂语!”张仪猜测先生定有结论。“况弟子…列国虽游,仅限王庭交邦,尽行虚张!”

    “相位多年,已学会辞令。”鬼谷子睁眼看着他。“揣测起为师了!”

    “弟子不敢!”张仪知道先生的眼睛能看透自己的心里。“弟子以为,七国之中,只剩一强,即为秦。秦王素用弟子联横之策,先与楚盟,攻韩。再与魏盟,攻楚。现只剩赵、燕,赵已成孤羊,燕虽有机会,现已失去,唯能等待降服。”

    “乐毅如何看待天下之势?”鬼谷子没睁眼睛。

    “弟子赞同张师弟分析,稍有不同便是,若燕、赵联盟,合纵列国抗秦,亦会有僵持之状。时间若久,秦地必生战乱,天下当由燕、楚统一,方能长久!”乐毅据心想而说。

    “为何如此说来?”鬼谷子看着乐毅。

    “秦强大来自变法,变法手段之酷,列国之最。秦本该适时而更改,才可用于天下。现被秦所占诸地,非心服秦王,而是惧秦法及强兵,秦治与大道有悖。楚国悠久,经吴起变法,已民心思定,且楚人豪放,效仿自然,实则大道之理。虽受秦强兵压制,久必生叛法之心。燕自昭王用苏秦师为相,皆按先生所授大道之法,先悦民、富民,再励民。长此发展,民以天下为己任,大道初成。如能长久抗衡他国,其贤德必使天下归服,统一自是长久!”

    “乐师兄分析亦对!”张仪笑笑。“可师兄忘了,列国几经师弟我与苏师兄对抗,合合分分,恩怨已成,如群羊争草之后,还谁会信盟约两字。另秦王亦不会再给列国之喘息,白起大军不似当初将寡兵稀。如今,他可控四十万黑衣甲士,所到之处,势如破竹。当今,秦王已暗调白起赴赵边城,怕是秦军来燕,不会太久了!”张仪看看乐毅。“师兄,别再为燕费心了,秦一统未尝不好!”

    “可秦未必长久,再生乱事,岂不还祸及百姓!”乐毅看着鬼谷子,希望找到答案。

    张仪亦不辩驳了,让茶先生,亦想听先生评说。

    鬼谷子放下茶杯,微微一笑。“二子所评既有理亦无理!有理,人之情理,无理,天之法理。有理,天下归一,无理,君王贤德。”鬼谷子一字一句。“诸子乱世一程,皆成就为师大道之心,虽有瑕疵,亦自受天惩!为师不以你等权高而喜,不以你等身败而悲。唯自愧少传真经,倘若你等顺道,当以真经传世。世人皆得道,大道自然!”

    三人起身施礼。“谨遵先生教诲!”

    鬼谷子和珠儿亦起身。他们望向正南,但见群鹤舞动,聚而遮阳,阴凉正置院内。

    众人皆仰望此景!

    珠儿泪下。“茅蒙心丹己成!”

    “珠儿,应该高兴!”鬼谷子面带笑容。

    鹤鸣停下,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先生!弟子拜别!”

    好久,鹤群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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