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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嗔起奈何处

    虽亲历之事,荒却略觉别扭,心中不畅。

    “是否觉得如镜花水月,不太真切?不类自我?”忽地心底声声回响。

    荒不由脱口而出:“是!”

    “只因你未曾看破真相,往前走走罢!”

    荒听后,也没有拒绝,便继续向前,一步之间,跨过山川,如飞鹰翱翔,天地皆在目下,转瞬之间已至朝堂。

    金銮殿中百官静立,气氛却极其紧张,只因有三人站于堂前,互起争执。

    “你们两个奸佞小人,只懂欺上瞒下,不知忠义,如今更是哄骗圣王,罪当万死!

    你,费仲!花言巧语,歪曲诡辩。明明南方灾害在即,却中饱私囊,贪污救灾银饷,致百姓于不顾。如今还称是救灾官员不力,愚民暴反,我问你,连饭都吃不上的灾民,如何不起暴怒之心。

    你,尤浑。招惹是非,骄横跋扈。小儿骑马闯市,将妇孺践踏而亡,那家男主人告之官府,却被狱卒大刑伺候,最后含冤而死。他用血写下的状书,还被故意装裱,何其猖狂!

    你二人不死,我朝不幸,国之将亡!”

    中间站立一位白发老朽,气愤地将两人罪状点出,人神共愤。

    可下方的大臣却没有一人应声,就连王座上的圣上,也没有任何动静,只是让旁边侍女斟酒。

    于是他左边的那人不急不缓地开口道:“老太师有些血口喷人了,可能是哪些小人污蔑,我费仲可没有贪恋救灾的一分钱,不仅如此,还主动捐献十万铜钱。将那些孤苦无依地难民收拢起来,给他们饭吃,这事情您应该知道的啊。”

    老太师气的身体发颤,指着他鼻子骂道:“拿走百万银两,就掏出十万铜钱?强压那些流民为你干活,每日都有累死的人,也敢说善心?”

    右侧之人堪堪走出,笑道:“是啊,费仲你有些过分了,毕竟把那些流民饿死,谁来干活呢?

    至于我小儿之事,想必是太师误会了。我儿闯市实乃十万火急,须知那昆山之上的鲜果,一日之味最为甜美,最近天热,大王本就急渴,也是为了让王上解忧,才忠心前往。一路奔波,不曾停歇,谁想到市集之中有那不张眼的瞎子,也怪不得我儿。”

    “黑白颠倒,是非不分。岂有此理!”老太师双目血红,已经有些愤怒到极致了。

    可下方大臣却没有一位敢应声的。

    事实上,所有人都明白,没有王上的支持,这两人哪敢做此等事。费仲贪墨的银钱,还不是给王上修了宫殿,网络天下美女?流民之死,便是工期将近,日夜不停地干活。至于尤浑,简在帝心,伯侯之子,哪个要是惹恼了王上,自然就有他的孩儿去找对方麻烦,进了监牢怕是再也出不来。什么闯市杀民,简直小事一桩。

    这些年来,敢有异议的几乎已经死绝。也就是太师在外颇久,才如此愤怒。也是,几年不见,曾经勇武的大王,变得荒淫无道,信任奸佞,谁又能想到呢。

    或许太师早已知晓,只是内心不愿相信罢了。铲除奸佞,还朝纲清净,只要大王身边多些忠臣,必定可以让其改变心意。

    可惜。

    “太师劳苦功高,可年纪毕竟大了,是该颐养天年了。”正在几人吵闹之时,王座之上传出不耐烦的声音,瞬间大殿鸦雀无声。

    须知老太师三朝元老,更是辅佐大王登基,没有太师就没有如今的王上。可今日冰冷语言,比刀还冷冽,直刺心头。

    太师指着大王,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心灰意冷,恹恹地摇头褪去,也不管他人言语,仿佛失去了魂灵。

    荒看着眼前这幕,才发现自己身着朝服,就站在一旁。内心愤懑不止,颤抖不停,却终究没有出言。

    下朝后,天色已晚,远处红云沉寂,雪花慢慢飘落,撒在衣衫,再一看,已至太师府门前。

    扣了扣门,一个门卫探出头来,颇为警惕,一见是荒,才高兴起来:“是少……太师的学生,荒先生!”

    荒心中一愣,有些疑惑,此身为我?

    却也没做多想,踏入房间,见得院内破败萧条不少,却也只是因为老太师年久未归。仆人虽然少了许多,可维持日常依旧无碍,须知太师顶撞大王,被贬回家,几乎是今日要闻,无人不知。

    看眼前仆从双目,却依旧坚定未见退缩,可见老太师平日对人诚恳和善,就算仆从下人在危难之时也愿意跟随。

    待到进得屋门,昏暗不已,一位行将就木地老人躺在床上,睁开眼看了看他,却又没出声。于是黑暗逐渐笼罩,气氛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老人才开口说话,却充满了疲惫与无奈,与白日那个精深抖擞得太师不可同日而语。

    “你可是觉得太过失望,对朝堂,对百官都灰心了?”

    荒没有回答,可黑暗中得表情却表达了一切。

    “你可是觉得吾垂垂老矣,分不清是非曲折,心中还对大王存有侥幸,太过懦弱?”

    依旧无声,却点了点头。

    换得一声叹息,老太师开口道:“我又何尝不知晓是大王之故,可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老夫一辈子荣华富贵,皆得于先主,其最后遗言便是让我辅助大王,如今愧对承诺。

    也罢也罢,今日之后,再无多言。

    吾族继承玲珑心窍,掌善恶之法,明辨是非。文武之道尽数蕴含其中,若你承之,可受天助!

    若不受之,三十之龄,血脉命数勾连,心竭而亡,你自选吧。”

    细细一看,才发现黑暗屋中,床铺洒满血迹,桌上放置一颗跳动心脏,仿若琉璃至宝。

    看着那颗不停搏动的心脏,荒浑身燥热起来,仿佛勾连灵魂的血脉在颤抖,那是与他关联至深的亲人。

    记忆仿佛回到儿时那年,盛夏光年,父亲牵着自己的手,行在院中,语气随和地交谈。

    “吾族血脉,若不继承玲珑心窍,三十便亡。可你是例外,年幼便有了隐疾,李师说你只剩三月之期。”

    稚童实在太年幼了,只能模糊地听些话语,却又不甚理解,疑惑地望着父亲,思量着亡的意义。那是什么,是去一个古怪的地方吗?还会有父母陪着,有朋友作伴吗?

    父亲摸了摸他的头,话语却逐渐哽咽:“我为你找到了一个新的心脏,只是还想跟你说一些事。

    不要调皮,听你阿妈的话,也不要怨恨你的祖父,他有自己的苦衷。

    家庭是如此重要,家族的重担将来也会压在你的肩上。

    至于女孩,现在谈婚论嫁似乎太年轻,但如果时机来临,要像公主一样对待她们,因为她们就是公主。

    如果你想说做些事情,那就准备去做,男子汉一定要言行一致。

    如果你有机会拜相封侯,能文善武,就把握住,就算有一天不得不做你不喜欢的事情,不要像阿爸这么没用,因为地位与权力会让生活有更多选择。

    不要抱怨,不要气馁,努力保持诚念与善心。

    如果有人想要伤害你,像个男子汉一样,为自己而战。

    不要让坏事产生,因为世界有太多美好的事物。

    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无论发生什么。

    我的孩子……”

    哽咽话语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如同阳光下的阴影,永久的沉寂在那日。说出这话的男人,身影甚至变得飘渺,从那之后,他便跟随祖父,修习文武,天赋之才得已显露。

    不过二十,便随军出征,多次立下战功,闻名朝野。

    没有人记得那个普普通通的男子,只会称赞祖父的功绩与他的崛起。毕竟这个家族,背负的使命,就是如此沉重。

    他一生所学,甚至尊敬的母亲,挚爱的妻子,都告诉他,治国安邦,忠君报国,乃他们的意义。

    现在望着那颗传奇的玲珑心脏,他胃中翻涌,无比地恶心。他们都说父亲没有资格继承这枚心脏,不学无术,性子懦弱,不善言辞,简直于国无益。

    可如今他站在此处,便是最大的反驳,用这颗心脏,同样能做出文武双全的模样。

    所谓家族的传承,神魔般的心窍,何尝不是一种诅咒?

    “爷爷!”

    这是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的称呼。

    嘴角微微翘起,生命已至尽头,老太师终究还是等到了那句认同。有了这样的认同,便是有了历代的传承,承认了他们的付出。

    盯着毅然离世的老者,目光复杂至极。

    说他是个残忍的家伙,对待国家与百姓又尽职尽责,对大王更是知恩图报。偏偏是他的至亲血脉,生来便要承受这份苦难。

    家族的血脉不容玷污,即使稚童。若想存活,便得继承这份苦难。父亲不配传承玲珑心窍吗?或许在世人眼中,确实不配。甚至没了太师的祖父,四处树敌的家族能否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可在父亲的心中,这或许从来不是个问题。外表优柔寡断,谋略不大,实则最为勇敢,亲人是他最宝贵的那份财富。

    很难说这是否是当年某些奸佞为祖父挖下的坑,到底是舍弃历代传承之愿,还是舍弃自己的孩子。两难之下,父亲帮他做了决定。

    不愿去考验人性,却也不愿去原谅。

    这个老人至死,都在为大王,为国家尽忠尽责。

    是,只要移入这颗玲珑心脏,他就能体会到历代先贤的殚精竭虑,以及积累的文治武功,瞬间让他成长为一位不世之才。这也是家族长盛不衰,始终受到信任的原因。

    今日大王在殿上之言,便是不再信任这位太师,而祖父多年来承受的信念便轰然倒塌。故而只有一个结果,便是让子嗣继承玲珑心,继续为王朝服务,这也是唯有王上与家族知晓的秘密。

    可悲吗?不论怎样对待这样一位功臣,他都会像狗一样继续舔着脸靠过来。

    可悲吗?十世荣华,与君共治,谁又能有如此荣耀。

    今日,他偏偏就要舍了传承已久的心窍,断了这份古老的羁绊。这份腐朽诅咒,便随着没落的王朝,一同褪去。即使代价是他的生命。

    走出太师府,身后一片悲戚之音。

    大雪之中,府门前有许多衣衫褴褛的乞丐,等待着善心的大官施舍些热粥,可惜今日必定不会有了。

    见久久等不到,有些人便起了怨恨之心,嘴中不由咒骂,什么狗屁善心,不过伪善罢了,都是一个样。

    吵吵闹闹,成群结伙,甚至要闯入府中强制闹事。却被悲伤的护院之人武力驱赶,见平时和善的护卫如此暴躁,顿时他们便没了脾气,蜂拥而去,再不敢多言一句。

    “嘿,君王国家也就罢了,连百姓都没念你句好!”

    平淡,冷漠,如同今夜的这场大雪,逐渐把荒芜遮掩。

    可越是这般,无名之火便席卷而来,所谓嗔怒,便是逆境生恨,如干柴烈火,汹涌而燃。

    若是有内视之法,便能见得其心脏鲜红而又妖冶,何止七窍。

    身影无形,只剩白雪苍茫。

    从此以后,此国便有了一位孤魂野鬼,魔心无忌,培育那些魑魅魍魉之徒,意图颠覆国家。

    有那江洋大盗,杀人不眨眼的贼首,也有窃国窃侯的蛀虫,或是红颜祸水的妖女,总之,对王朝有害的,他都愿意培养。

    例如,那文凌与冠超,甚至是最终的杀手锏,帝妃。

    行走之中,似乎又回到了山岗之上。

    荒问道:“这便是心魔起源来历?”

    “由嗔而起,由怒锢心,魔念纵横。”回答即是如此。

    恍惚间,他似乎忆起了那两名奸臣的来历,看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却也是世道的试金石。

    至此,他已经回忆起更多,甚至是幽冥之中的往事。甚至对于对方的身份,亦没有丝毫隐瞒,甚至他要做的事,在旸谷火焰中尽显无疑。

    可又能如何呢,超乎想象的渊心魁首,更是存于往生镜中。硬是要荒经历一遍这番痛处。

    这嗔怒是心魔独有的吗?恐怕不是。

    大荒十阳之苦,金蝉考验之难,金乌摆布之棋,命途历劫之险,无穷无尽的灾劫,更是看不到丝毫光亮。心中怎能不升起嗔怒之意。

    便是这番世道如此,人皆有逆,难持称心。

    可看看民不聊生,鬼魅横行的人间,又怨得了谁呢?小小凡俗,纵使鬼仙,又能救得了谁?

    愈悲痛,愈无奈,故嗔世间,以为大恶。

    倒不如重新来过!

    耳边喃喃低语,此刻清晰无比,参世心魔,由嗔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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