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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不成。”

    晚娘就像一只老母鸡一样,张开着翅膀,将孩子护在身下。

    梅阑羞恼。

    “闪开,这园子,还轮不到你一个妇道人家做主。”

    “师娘。”

    梅长青轻扯她的衣袖。

    晚娘不理,她就这倔性子。

    “别的我都依你,他登台,就是不行。”

    梅阑气急,抬手一巴掌甩来,晚娘也不躲闪,就这么直勾勾的望着他。

    “啪。”

    一声响,不知碎了几人心。

    “你?”

    梅阑愣了,这可是他生平一来,头一遭在她脸上留印,心下五味杂陈,有酸,有苦,有怨,有悔,更多的是心疼。

    “我,”梅阑嘴唇抖动,呐呐半天,纵有万般亏欠,终了,也只化了一声 “对不起。”

    一滴泪花自晚娘脸颊划落,白皙的脸上多了个巴掌印,唇角淌下一缕血丝,秀美中又多添了一抹凄婉,她就这么仰着头,口中呢喃。

    “不怪你,我打小就命苦,爹不疼,娘不养,十岁那年被亲爹卖进了窑子,十四岁被灌了药,梳了拢,做了人尽可夫的婊子,几次寻死不成,我以为这辈子就这命,也认了。

    二十那年,我遇到了你,你不嫌我脏,帮我赎了身,奈何我自己不争气,生不下一儿半女,你知道捡到这孩子时我有多高兴吗?

    十多年了,我日也盼,夜也盼,盼着他长大了,出息了,再讨个媳妇,生个漂亮的娃娃,好叫我一声祖母,这辈子啊,我也就够了。

    可他这要登了台,入了这下九流的行当,背了这污名,这辈子他就洗不清了,当我求求你了,就给我留点念想,成吗?”

    晚娘颤抖着身子,近乎哀求的望着他。

    梅阑眼角湿润,道了声“好 。”

    晚娘蹲下身子,捂着脸放声大哭,她委屈,委屈自己的命,也委屈孩子的命。

    “长青,送你师娘去休息。”

    “是。”

    梅长青轻轻的扶起晚娘,娘两蹒跚着走了出去。

    后台一片静默,弟子们垂下头,轻吸低喘。

    半晌。

    梅阑背身低叹,身影变的佝偻。

    “对不起师父,都怪弟子让小师弟登台,惹了这祸。”

    粱沁泪珠儿打转,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园子里人都盼着小青读书,自己怎么就忘了这茬。

    “不怨你,是为师一时昏了头...一会儿还是你来,老二去看着场子,都去收拾收拾,准备登台吧。”

    锣鼓唢呐响,台上唱起了悲欢离合。

    茶园子里听戏的,多半懂戏,但也精不到哪儿去,见换了人,也只是皱了皱眉。

    这年头兵荒马乱,人心惶惶,来茶楼听戏,图的就是个乐呵,台上只要人唱,唱的好,管他是谁。

    粱沁功底扎实,一台戏,很快就应付了过去。

    夜深了。

    油灯下,梅阑轻抚着晚娘红肿的脸颊,眼神里道不尽的愧疚。

    “还疼吗?”

    晚娘承他怜爱,眼眸中尽是柔情媚意,哪儿曾有半分委屈。

    “不疼,只是难为你了,让你下不了台。”

    梅阑微微摇头,目含歉意。

    “不是你的错,是我鬼迷心窍,一时忘了本心,差点毁了孩子,苦了你了,无端的挨了这一巴掌。”

    晚娘笑的像朵梨花。

    “莫说这一巴掌,就是挨上两刀,我也愿意。”

    “你呀......”

    屋内郎情妾意,道不尽的衷肠。

    大清早。

    “啪啪啪...”

    鞭子声不断。

    众弟子战战兢兢的立在一旁,胆儿小的吓的浑身哆嗦。

    王庆之死咬着牙,一不喊疼,二不叫屈,就那么硬撑着。

    “背祖训!”

    王庆之强忍着疼痛,率先高喝,一众弟子附和。

    “传于我辈门人,诸生须当敬听:自古人生于世,须有一计之能。我辈既务斯业,便当专心用功。以后名扬四海,根据即在年轻。何况尔诸小子,都非蠢笨愚蒙;并且所授功课,又非勉强而行?此刻不务正业,将来老大无成......”

    郎朗之音唱起,经久不散。

    唱着唱着,王庆之泪流满面,待众人声停静默,只听得他呜呜,男儿流泪,淌出来的是心血。

    “师父,弟子错了,弟子知错了,我只是心有不甘呐。”

    梅阑轻叹着放下鞭子,怒气尽散。

    “扶他回去,长青随我来。”

    粱沁连忙将大师兄背起,众弟子上前搀扶。

    梅长青拿着从师父那儿取来的药瓶进屋,轻咳一声,众弟子以为是师父,登时作鸟兽散,良久不见动静,见是门口梅长青轻笑,一阵笑骂声传来。

    梅长青小心翼翼的撕开大师兄的外衣,听闻他嘶嘶,忍不住开口埋怨。

    “大师兄不是愚人,怎么就想不开呢?那春香明摆着变了心,你还非得糟践自己,如今受了这罪,何苦呢?”

    王庆之默然不语,将头埋在枕头里,打湿了一片。

    除去外衣,梅长青看的眼角抽搐,入眼处满是狰狞,一道道血痕纵横交错,重叠处皮肉翻滚,看的他入目心惊。

    “哪位师哥去取块干净布子,再端盆热水过来。”

    “我去。”

    一旁的五师兄应声,匆匆跑了出去。

    蘸着热水,梅长青准备帮他清洗后背。

    “大师兄,你忍着点,要是撑不住了,你就喊两嗓子,都是自家人,没人会笑话你的。”

    王庆之勉强笑了声。

    “有劳小师弟了。”

    湿麻布普一接触皮肉,王庆之“唔”了一声,疼的直打哆嗦,牙关打颤。

    “撑得住吗?”

    “呼!”

    “能,能行!”

    梅长青便硬着头皮擦了起来,换了整整两大盆水,才清理干净。

    撒药时,王庆之双眼紧闭,呼哧着气息,额鬓处汗水直流,牙关紧咬,疼的浑身肌肉颤抖,硬是没喊出声来。

    “大师兄硬气!”

    处理完事儿,梅长青满脸钦佩的赞了声。

    “硬个屁,”王庆之哭笑不得,“没脸喊疼罢了。”

    “您这是活该。”

    梅长青瞥了他一眼,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是啊!活该!”

    他低着头失神片刻,又接着喃喃自语。

    “我不是傻子,她是啥人,我心知肚明,去找她,不过是因为只有看到她,我才能记得清娘亲的模样,从她变心的那天起,她就只是我对娘亲的寄托罢了。”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沉默了,像是想到了自个的事,落在这勾栏瓦肆的下九流,谁不是个苦命人。

    梅长青见众人都面露悲色,自嘲一笑。

    “都行了,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你们好赖都有个念想,不像我,连祖宗是谁都没弄清,就被丢在松树林里,狼不吃狗不撵的,好在被师父收养,不然就是当了虎狼的粪便,也早没影儿了。”

    众人听他这么一番诉苦,这才讪笑起来。

    一时间,愁云尽散。

    (好冷,我需要温暖,单机的日子是枯燥的,乏味的,难过的,悲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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