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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宝炬

    华林园里,千树争春,万花斗艳。

    天子元修召来了南阳王元宝炬,于天渊池畔牡丹林里设宴对饮。

    元修应是难得的心情大好,接连三盏酒下肚,兀自意犹未尽。第四杯酒将欲沾唇时,元修忽地眉毛一挑,就此搁下了酒盏,开口发问道:“宝炬,何故愁眉苦脸?你这回可是做得极好,还真把那宇文泰弄了来洛阳,连朕也觉着出乎意料。”原来却是元修瞅见元宝炬神情郁郁,一盏酒吃得半天,到现在愣是还没喝完。

    “陛下谬赞了。”元宝炬叹了口气,说道:“不敢有瞒陛下,我正是为着这宇文泰发愁呢。”

    “哦?那却是为何?今日早朝,那宇文泰可是规规矩矩,没半点毛病可挑。”

    元宝炬偷瞧了元修一眼,声音转作低沉,颇有些嘀咕的意思:“还不是陛下急着要宇文泰表态,我私底下已然催了他两次,可他始终不肯松口呵。”

    元修眉头一皱:“你是说。。。”

    “宇文泰言,陛下厉兵秣马,亟需钱粮,此事他关中责无旁贷,必定尽心尽力。今日朝上陛下也看见了,那所谓贡品,着实可不是个小数目。”元宝炬连珠炮也似:“宇文泰还说,长安与洛阳当守望相助,高贼若敢僭越犯上,他定当尽起关中兵马前来勤王!”

    “这不就对了嘛。宝炬为何还要发愁?”

    “可宇文泰又说,目下高贼势大,陛下欲主动起兵讨伐晋阳,未免。。。未免有些欠妥。”说到这里元宝炬忍不住瞥了元修一眼,见元修脸色似有变化,赶忙把语气压得愈加恭顺:“宇文泰是担心关中久战才息,诸州皆见厌战之意,若取勤王大义自然好说,可若是贸然发兵北讨。。。他也害怕压不住底下人呵。”

    “啪”的一响,元修将手中筷箸重重拍在案上,神情已见激动:“什么叫大义?我是大魏的皇帝,我就是这天下的共主,我说的,我要的,那就是大义!”

    元宝炬脸色发白:“是,是,陛下说的是。。。”

    “说来说去,全是些托词罢了!”元修摇头不止:“这宇文泰不过如此,终究脱不开割据一方的污糟心思!”

    “其实。。。其实。。。”元宝炬心中惶恐,可事已至此,该说的还是要说:“其实微臣也觉着,现下就发兵北讨晋阳。。。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

    “操之过急?”元修冷笑不已:“宝炬啊宝炬,你与那宇文泰一样目光短浅!那高贼可不比尔朱氏,他也知收买人心,蓄名养望。你可知,如今的河北之地,已不知天下姓元!你又怎知,眼下我等瞧着兵强马壮,实则早为高贼步步进逼,不过局促司隶一地罢了。若再要拖延下去,只怕你我连转圜之所都要没了!”

    元宝炬冷汗如雨:“微臣愚钝,实在是考虑不周!”

    “所以我如何能够不急?”元修语速放缓,声音渐作悠沉:“所以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收取宇文泰之心,劝得其与我一同发兵北讨,这才有胜算在手呵。”

    “微臣明白了,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元修目光锐利,直勾勾落在元宝炬的头上:“宝炬,我再给你三天,若事还不谐。。。”

    “三天。。。”元宝炬好生为难,半晌也不敢应声,可头顶元修那两道目光越来越重,压得他就快喘不过气来,于是他一咬牙,抬了头叫道:“三天就三天,只是陛下得答应微臣一事!”

    元修目光如电,扫了扫元宝炬脸上,眼珠子忽为一转,也不接话,反是开口问道:“我听说。。。那日明月在皇女台突遭强贼掳去,幸为宇文泰所救,之后。。。彻夜未归?”

    “这。。。”元宝炬顿作一滞,满腔说辞本已呼之欲出,瞬间又尽为吞回,乃作一脸无奈,怏怏答道:“我问过明月了,那日他两个只是夜游北邙山,并无半点逾礼之举。”

    元修脸色大霁:“那就好,那就好呵。”

    元宝炬脸色难堪,张开嘴,想想又闭了起来,几番欲言又止。

    元修如何不看在眼里?遂微微一笑,说道:“宝炬的顾虑,我心中有数。事到如今,若是突然又不让明月与那宇文泰相会,确然有些不妥。。。这样罢,你与明月说,只虚与委蛇罢了,万万不可假戏真做。”

    说到此处,元修不自禁扬起了脖子,悠悠远观天渊池,自语道:“若得说动了宇文泰,或许。。。今岁之内便可攻取晋阳。到那时,朕自会给明月一个说法。“

    元宝炬趁机偷偷瞥了元修一眼,目光之中,不无埋怨之意,只是嘴巴张开,甚是平静:“臣,遵旨。”

    。。。。。。

    “裴果在冯翊时,有幸见过一次长孙公的酒窖,其内琳琅满目,醇香逼人,实在叫人大开眼界。原以为长孙公家中的藏酒定然就是天下第一,啧啧,今日才知,原来大王府中藏酒之丰,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呵。”

    南阳王府里,裴果施施然喝下一盏葡萄酿,目光不由自主落在盛酒的夜光杯上。这酒盏通体翠绿,往那烛火下一照,晶莹剔透,熠熠生辉,真个不负夜光之名。裴果见之,啧啧连声。

    “哈哈,哪里,哪里。”元宝炬答得敷衍,显然心不在焉,时不时转过头去,一双目光全在另一侧的宇文泰身上。

    宇文泰同样心不在焉,酒盏叫他定定举在半空,洒了他也不知。此刻他的目光,则是斜斜去了窗外---当空明月之下,那灯火荧荧处,正是王府后院、内眷所居,也不知这里头,是否有一盏为他而留?

    “大行台。。。”元宝炬佯作没看见宇文泰痴痴之状,自顾自道:“哎,可惜今日时辰已晚,内眷都已睡下。要不然,少不得要叫家妹明月出来敬酒,也好谢过大行台相救之恩。”

    “时辰已晚?哦对,哦对。。。”宇文泰如梦初醒,失望之意,溢于言表。

    元宝炬暗暗好笑,忽地叹出一口气来,也不知是在自语,还是在说给宇文泰听:“说起来,那干贼子真是该死!明月笃信佛道,本是早早定了明日要去永宁寺敬香,如今倒好,去了趟灵仙寺竟落了个心病出来了。不巧明日我台中正有要事,实在没办法陪她。我虽是和她说了,此番多带些护卫同去便是,她却兀自惊惧。哎,可若是明日去不得,岂不要平白损了她一番礼佛之心?”

    “大王!”宇文泰早是急不可耐,一瞬间嗓音不晓得拔高了多少:“宇文泰不才,愿为公主护卫!”

    “这。。。”元宝炬尚作犹豫之状:“可我怎么记得,明日关中第一批贡品至洛,大行台不是说好了要出城去迎么?”

    “这不还有裴孝宽在么?明日他去便是!”

    裴果一滞,正待出言反对,却见宇文泰一脸猴急模样,心知多半劝不住他。再一想,如今宇文泰身边可是有一百精锐宿卫相随,须出不得甚事,于是晃了晃脑袋,又给自个夜光杯里倒上满满一杯葡萄酿。

    “那也成。”元宝炬点了点头,咧开嘴笑将起来:“若得大行台作陪,想必家妹定然心安。如此,有劳了。”

    “公主便掉了一根毫毛,大王只管找宇文泰算账!”

    。。。。。。

    夜色已深,宇文泰与裴果早为离去,偏厅里却兀自独坐着元宝炬,酒盏不曾离手。

    “从前陛下还不是陛下之时,总是与我说目光要放长远些,又劝我莫要耽于酒。。。嘿嘿,与色。可如今呢?却是谁在食言?”

    “又要我办成事,却死活不肯听我的,你叫我怎么办?你莫非忘了,明月可是我家妹子!自然该是我元宝炬说了算!”

    咕嘟咕嘟,元宝炬掷去酒盏,直接抱了酒壶起来,一气灌了个饱。

    “只待木已成舟。。。你再是不舍,那也没甚话可说了罢?话说回来,再怎么样,好歹也都是为了你的江山呵!”

    “明月啊明月,阿兄这前程,就全在你的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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