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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夏州

    魏永熙二年(梁中大通五年),四月里艳阳高照,蓝天之上,白云朵朵。

    风来时,卷起阵阵沙土。若吹向北,则黄沙漫天,遮阳覆云,经久才散;风势若南,则撞入无穷无尽的沟壑谷地,虽说沟壑里其实干涸少水,终究覆着层浅浅荫绿,于是风沙渐消,目际里复见蓝天白云。

    这便是大魏朝夏州的地貌,北则风沙滩,南为沟壑纵横的丘陵地。

    夏与东夏两州人烟稀少,从前一向只是胡族的牧马地,今亦如此。只不过本朝崛起于塞外,龙兴于平城,比之二夏州愈加要北,故而京畿南迁以来,似二夏州这些地儿,也都设州、立郡、建县,一发归于土册。

    此刻从高天俯瞰,南边那万千沟壑里头,密密又麻麻,似有无数蝼蚁蠕动。蝼蚁一个个钻将出来,便得踏足北边的平沙地上。

    若得飞低些细观,瞧个真切时,哪里却是什么蝼蚁?分明竟是无数人马在此聚集!

    哒哒哒,黄骢马一阵风驰过,裴果在马上扯嗓大喊:“黑獭!思敬兄!走走走,阿斗泥阿干见召!”

    原来这干伫足夏州的兵马,正是关中众家兄弟在此。

    兵分四路,最西头是原(州治高平,今宁夏固原)、泾(州治安定,今甘肃省平凉市泾川县)两州侯莫陈悦的人马,兵力最为雄厚,浩浩将近两万之众;中间这片,乃是长安贺拔岳的三千轻骑与豳州(州治定安,今甘肃省庆阳市宁县)侯莫陈崇的八千人马混杂一处;岐州宇文泰部六千步骑皆在东侧,也是诸军中最晚一个走出丘陵地的。

    。。。。。。

    且说去岁贺拔岳与侯莫陈悦一同获旨升赏,贺拔岳固然是名正言顺地成了关中之主,侯莫陈悦亦然水涨船高,治下已得原、泾两州,若再加上胞弟侯莫陈崇的豳州,那么整个儿西北之地,俨然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原、泾、豳三州之北,正是夏与东夏两州,彼时尚且盘踞着以宿勤明达为首的一波关中积匪。侯莫陈悦细观舆图,心中炽烈:若得再取二夏州在手,我不就是名副其实的西北王?西北牧场广大,牛马成群。。。到那时,纵然贺拔岳占着长安膏腴之地,我也尽能与他分庭抗礼。

    于是三不五日,侯莫陈悦频频致信长安,言二夏州匪势猖獗,戕害平民,当尽快发兵进剿云云。贺拔岳因着忙于整合雍、华两州军政,一时理会不过来,未肯应允。

    侯莫陈悦极是生气,对麾下心腹道:“本就只是碍着贺拔岳关中大行台的名号,这才向他奏请。既如此,也不用再问长安,我自个上表洛阳,待明年春暖道通,我等自行发兵攻伐二夏州便是!”

    当初放过宿勤明达一马,本就是众兄弟玩了一手“养寇自重”的把戏,所以侯莫陈悦嘴里所谓“匪势猖獗”,自然也是借口。不出意外,以原、泾两州兵马,顶多拉上豳州侯莫陈崇,足可平灭二夏州残匪。

    侯莫陈悦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结果到了今年二月里,宇文泰忽然写了封信给贺拔岳,说道:“闻高贼将欲发兵攻打尔朱兆,则定必无暇他顾,不若趁此良机,北讨宿勤明达。他日我关中与高贼必有一战,现下廓清关中残敌,正当其时也。”

    贺拔岳深以为然,乃当场应允,下令起原、泾、豳、岐四州兵马,并长安一部,共讨二夏州。同时上表洛阳,言天子王化所致,关中士民感激涕零,当北讨匪寇,以振国威。

    消息传出,侯莫陈悦当场咆哮:“贺拔岳!宇文泰!欺人太甚!”

    天地良心,贺拔岳之所以当初不曾答应侯莫陈悦,这会儿却又爽快应承了宇文泰,纯是因为这时候他已然腾出了手脚,并无其他意思在内,否则也不会以侯莫陈悦所部作为北讨主力。

    可是侯莫陈悦不作此般想,只觉着贺拔岳是串通了宇文泰故意折辱他,于是咬牙切齿,恨恨连声。

    还有一节---原、泾、豳三州与二夏州毗邻,北讨二夏州之事可谓责无旁贷,贺拔岳总摄关中事,他带一部长安兵马共往,那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可大老远的非要拉上岐州宇文泰,这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就因为宇文泰上了书谏议北讨宿勤明达?哼!我去岁早是提了此议,宇文黑炭这厢。。。压根就是多此一举!这不就是硬生生跑来分一杯羹么?

    侯莫陈悦越想越不是滋味,心中怨恨,日益叠增。

    三月中,四路大军齐集安定,浩浩北出。一路扫荡,若秋风扫去落叶,旬日之内,已取东夏州(州治广武,今陕西省延安市东北)。至四月,踏入夏州地界。

    。。。。。。

    “阿悦找的向导,果然是顶事!”红鬃马上,贺拔岳谈笑风生:“这二夏州的地形,忒也吓人,千条沟,万道壑,迷魂阵也似,若无这向导,我等怕不就要饿死在里头。”

    得贺拔岳当众称赞,侯莫陈悦那张本自冷淡的面孔上,一时也现出几分喜色,正要开口接上一句,就见宇文泰、裴果与于谨三个笑着驰马而来。侯莫陈悦冷哼一声,复又换回一张冷冰冰的面孔。

    既出沟壑地,眼前虽是沙尘滚滚,到底一马平川,再无迷路之虞。照那向导的说法,此处直直往北六十里,即至岩绿(夏州州治,今陕西省榆林市靖边县)。

    侯莫陈崇一振长槊:“岩绿近在咫尺,何不一鼓作气杀了去,擒下宿勤明达老贼,今晚还得睡个好觉!”

    “不错!”裴果也道:“一路至此,贼匪抵抗寥寥,显见已是穷途末路。正该行雷霆一击,免得又教那宿勤老贼远窜无踪。”

    “我军势大,为万全计,还是以正取胜为好。无谓急进,免得轻敌中伏。”贺拔岳摇了摇头,说道:“宿勤明达积年老贼,奸猾如狐,不得不防呵。”

    “阿干多虑了!你瞧这一眼望过去,四野皆旷,哪里会有甚埋伏?”侯莫陈崇急了:“要不然,我只带本部兵马突袭岩绿,阿干你等随后再来,以为接应,如何?”

    “当”的一响,一截槊杆正正敲在侯莫陈崇的铁兜鍪上,发出好大声响。侯莫陈崇痛得大叫起来,转头怒视时,原来却是乃兄侯莫陈悦下的手,于是喉间咯咯,一腔的怒气,全都又给吞了回去。只是脸上怒意,一览无余。

    “阿崇你个小崽子,皮又痒了不是?”侯莫陈悦拿腔作调:“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么?”

    侯莫陈悦心底,早是把二夏州当了自个的盘中餐,绝不允许此次北讨出任何差池,既见侯莫陈崇有些矜骄,顿然不快起来。打小他又对侯莫陈崇打骂惯了,因此不假思索,上去就是一记。

    宇文泰见状,赶忙劝道:“阿悦!阿崇早已成人,如今也是一方大员,可不兴再这般打骂他,却教他的脸面往哪里搁?”

    宇文泰不说话还好,他这么一开口,侯莫陈悦吞了火球一般,陡然大吼大叫起来:“宇文泰!莫说我才是都督陇右诸军事,原、泾、豳三州军事皆由我一人经略,就说我这厢打了自家弟弟,几时又轮到你来多管闲事?”

    “你。。。”宇文泰一腔好意,反给堵得说不出话来,黑脸也叫涨个发紫。这时还是侯莫陈崇过来,拖了宇文泰的胳膊往外拉,更压低了声音道:“阿干莫气!我阿兄他。。。他就是个夯货!”

    裴果与于谨对视一眼,各自摇了摇头。

    贺拔岳面色铁青,几番欲言又止。好半晌过去,再开口时,声沉如水:“三军就地扎营,埋锅造饭,饮水歇息。明日卯时拔营,徐徐推进,北取岩绿。”顿了顿,接着道:“令宇文泰所部即刻出发,绕奔岩绿之后,明日与大军合围岩绿,勿使走了一匪一寇!”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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