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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明月

    既是尴尬,总要圆场。事儿是南阳王元宝炬一力安排下来的,那么解局之人,自然也非他莫属。

    也真是难为了这位大魏国的南阳王---若在昔时,莫说薛孤延这等不入流的粗鄙武夫,即便是他的主子冀州刺史高欢亲至,元宝炬又怎会多看上哪怕一眼?只可惜,此一时,彼一时也。。。

    元修以下,一干接待使的眼光尽数投在元宝炬身上,心里头不乏担忧,只恐元宝炬也没甚“后招”,那么今夜这本该“出彩”的第一场接待,未免就有些失谐。

    可元宝炬倒似还好,此刻居然脸上黑气已消,甚而泛起了几丝淡淡笑意。瞧他模样,难不成。。。他还真有“后招”?

    果然元宝炬又起双手,合掌而击,更喊得一声:“明月何在?此时此刻,何不高歌一曲?”

    堂上二女互一点头,便闻琴笛声复起。众人再看时,堂后娉娉婷婷,走出一个女子来,应了声:“在呢。”

    声音并不清脆,反作略微沙沉,只一句耳,却教人听出满耳朵的慵懒意味,痒痒的,莫名其妙的舒服,对,就是舒服。

    女子走得近了些,如昼烛火随之耀耀,裴果就觉着眼前一亮:先观其步态,慢吞吞的,便似她嗓音一般慵懒,可一步三摇之间,哎呀呀,那是百种。。。千种。。。不不不,这定然就是传说中的万种风情罢?

    再观身姿。其着衣,既非胡服束裤,亦异南地宽裙,该松垮的地儿松垮,该紧致处即紧致,原来裁剪缝合,全系女子身形原样。于是凹凸有致,大抵还带上几分丰腴。。。若一定只能用一个字来论,怕不就是:“馋”。

    最后一抬眼,正见一张白玉无瑕的面庞,明晃晃映于烛下。。。怎生说?美!美到了不像话。磕头撞脑,掏心掏肺,竟找不见一词一句,堪述此容!

    便在这时,女子眼波流转,嫣然一笑。一瞬间里,这数九隆冬忽然就开出千百万朵花儿来,氤氲缱绻,却叫人如何还能守得住心神?且随他去摇曳罢。。。

    这叫明月的女子,容貌真个堪称绝美,身材真个叫作无双,神态更是旖旎无边。全身上下,无论哪一处落在人的眼里,都叫观者觉着赏心悦目到了极致。裴果固然为此女绝世容颜所震撼,其余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大堂之内,除开元宝炬之外,人人眼光聚于此女一身,再不愿移动半分。

    裴果平生所见,只论貌美而言,此女实属第一,无人可与相媲,即陈九真来,那也要逊色三分。虽说如此,不过只是片刻功夫,裴果心神已定,悠悠吃下一盏美酒,暗忖:此女美则美矣,可既还是在这人世间行走,那又如何及得上我家中英妹?

    想到英妹,裴果不自禁瞥了眼身侧的宇文泰,结果一瞧之下,登时目瞪口呆。

    原来此刻的黑獭,竟与平时持重的模样大相径庭,一双素来沉静如渊的眸子居然睁得老大,甚而黝黑面庞之上,隐隐也似泛起红漪。

    裴果在内,武川这一干兄弟平日里可也没少谈及过女郎,唯宇文泰一个,自小到大莫说贪图女色,便是与女子多说上些话也谓新鲜事,还常常因此为侯莫陈悦笑话。此刻这等情状,裴果前所未见,不禁暗暗好笑:这女子美貌惊人,难不成。。。连黑獭这榆木疙瘩也动了心?

    。。。。。。

    “梅花一弄戏风高,薄袄轻罗自在飘。半点含羞遮绿叶,三分暗喜映红袍。”

    “梅花二弄迎春曲,瑞雪溶成冰玉肌。错把落英当有意,红尘一梦笑谁痴。”

    “梅花三弄唤群仙,雾绕云蒸百鸟喧。蝶舞蜂飞腾异彩,丹心谱写九重天。”

    景乐寺里,琴笛声中,女子已是引吭而歌。依旧是那低低沉沉的嗓音,然而圆润、婉转,带着她特有的慵懒旖旎,听来酥**麻,浑身上下十万八千个毛孔,一发都要舒张开来。

    “曾屠龙,倚天凤,谈何英雄?”

    “了梦归梦亦无痕,剑光闪过青白刃。昭阳舞人衣白练,筝弦弹过焦尾琴。”

    “沙驰奔放血染衣,飘香泪下盼君归。伊人执拗等如初,交心同与魔重楼。”

    “物是人非破镜圆,非除夕瑶怜香树。笑死不归痴爱恋,珠断人迷老垂怜。”

    “死于君刀下,不悔千年孤寂梦。”

    人若天仙,歌如魔魅,便铁石心肠、百炼精钢,至此也要化了绕指柔。

    “朱唇淡,苍空蓝,风丝如雪流转,空阙若华年。”

    “巧笑倩兮美目盼,笔墨浓情春意染。蜂舞悠然。”

    一曲既终,人人缭乱,个个迷离,实不知这是天上人间?今夕又是何年?

    推金山倒玉柱也似,巨灵神一般的薛孤延懵然坐倒,吃吃道:“这,这这这。。。这还是人间女子么?”

    “国朝仙颜,国朝仙颜。。。”莫多娄贷文喃喃不止:“洛阳京畿,果然不是别地可比呵。”

    裴果尚算镇定,宇文泰则是如痴如醉,徜徉歌声之中,久久,久久。。。

    余下人等,自也是“沉醉不醒”。唯元修一个,不知为何,此刻的面色,居然是不大好看。只是堂上人人目不转睛,全都系在那女子一人身上,压根就不曾有人注意到他。

    至于主事的元宝炬,此刻早是“虎躯大震”,一派“威风凛凛”:我就说嘛,凭我元宝炬的手段,还怕震不住你们这干北地来的土豹子?

    。。。。。。

    自景乐寺归返寿丘里,未及半路,已是月上中天。

    洛阳城里,上元节的喧嚣犹在,长街小巷,人潮不减。裴果半是笑谑,半是惆怅:“也对,生逢乱世,今日不知明日事,嘿嘿,不若及时行乐。黑獭你说,是也不是?”

    这等论调,换作平日里宇文泰多半就要出声辩责一番。今夜的宇文泰则不然,吱唔半晌,鬼使神差说出来一句,竟是:“今日景乐寺里,那。。。那歌者,果子可知名姓?”

    裴果一滞,随即大笑起来:“怎么着?黑獭相中人家了?”

    “少废话!”宇文泰没好气地道:“你就说,你到底认得不认得!”

    “黑獭若真是有意。。。”裴果脸上笑容渐去,突然长长叹出一口气来,说道:“哎,此事。。。虽说也不是不可能,却也绝没那般容易。”

    “为何?”宇文泰一愣:“果子果然知晓这女子的来头?”

    裴果语声干涩:“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此女。。。当为南阳王元宝炬胞妹,平原公主元明月!”

    “平原公主?那怎么可能?”宇文泰一双眼瞪个铜铃般大:“今夜不过一场宴饮罢了,如何会让堂堂公主出来献歌?”

    “那还不是因为河北那两位的胃口大?”裴果嘿嘿冷笑:“当然,黑獭你也不是甚好伺候的主。”

    宇文泰兀自喃喃:“平原公主,平原公主。。。”心中稍忆,果然那绝美女子眉眼间与元宝炬颇有几分相似,她名字又叫“明月”,想来。。。想来果子猜得没错呢。

    那边厢裴果已在继续:“元宝炬接连两场歌舞也震不住你几个,说不得,只好使出杀手锏来。黑獭你有所不知,这位平原公主,在洛阳城里可是名头大得很。”

    “哦?”宇文泰眉头一皱:“甚么名声?该不会是甚。。。甚坏名声罢?”心中莫名忐忑,不住自思:我北朝风气开化,公主献歌,嗯,那也没甚大不了的。。。

    “那倒不是。”裴果一笑道:“平原公主虽是个寡妇,却也不曾闻她常常抛头露面。纯是她艳容绝世,凡见之者,无不惊为天人。洛阳城里便有那好事者,以诗云其美貌,曰‘朱门九重门九闺,愿逐明月入君怀'!”

    平原公主元明月,年二十又二,故京兆王元愉之女也。永平元年元愉在冀州造反,兵败暴亡,其妻杨婉瀴生下遗腹女元明月后即被处死。元愉子女,元宝炬与元明月在内,皆为囚禁家中,直到建昌四年才得重归宗谱。元明月早先曾嫁与朝中的清贵官儿侯民为妻,可惜这侯民福薄,婚后不久即染病而亡,元明月便作了一介寡妇,如今仍居于同胞兄长元宝炬的府中。

    “朱门九重门九闺,愿逐明月入君怀。。。这些个好事者虽说轻薄了些,可这诗儿么,啧啧,倒端的是首好诗!”宇文泰双目放光,居然连声称赞。

    “我呸!”裴果噗嗤笑了出来:“就凭那些个登徒子,如何作出这般好诗来?此两句,实乃南朝宋时鲍照(字明远,文学大家,与颜延之、谢灵运并称“元嘉三大家”)的词句,却教那干人偷了来用在平原公主身上,嘿嘿,也算差可应景罢。”

    “明月,明月。。。纵天上明月,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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