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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仁德

    “使君!宇文使君!大喜!大喜呵!”

    喊话的人是岐州刺史府里的一个小吏,大热天里急急忙忙从外头跑回来,一身的臭汗顾不得擦拭,只是大叫不已。

    雍县岐州刺史府官署门前,新任岐州刺史宇文泰信步而出,轻笑道:“何喜之有?”

    那小吏见是宇文刺史当面,慌忙停了脚步,拢一拢乱皱皱的衣衫,恭恭敬敬行个大礼,说道:“城东杜公带头,愿尽出杜家水井,城内城外共计一十五口,悉数供刺史府调用,更献上木桶、水囊、车马若干;县中各大家见此,无不效仿。如此,水源无虞矣!”

    “甚好!”宇文泰上前,轻拍那小吏肩膀,说声:“辛苦了,下去休息罢。”

    那小吏“受宠若惊”,一脸欢喜,颠颠地去了。

    “果然大喜!”边上闪出歧州别驾王雄,行叉手礼曰:“此皆使君仁德所至,人心咸服。王雄,为使君贺!”

    王雄此言,文绉绉的,听来有些客套---试想,王雄一路追随宇文泰出生入死,早是自家兄弟,这般说话,不免有些奇怪。

    可王雄说这句话时,确然语出真心,一片赤诚。不但如此,更神思悠悠,想起了不久前他跟着宇文泰初至歧州上任时的一幕幕。。。

    。。。。。。

    关中可算是平靖了,可关陇大地,一片凋敝---贼患经年,自不待言,西征军平贼又打了整整一年,东西南北,一发砸了个遍。大军所至,少不得搅扰乡里;供应军需,更是教各州各郡竭尽所有,苦不堪言。

    因此宇文泰头一天入雍县城时,一路所见,饥民遍地,到最后竟连府衙门口都坐了不少。有亲卫忍不住道:“晦气!使君头天入衙,这干刁民怎敢在此?也实在大煞风景。要不然,赶走可好?”

    话音才落,宇文泰豁然发怒,持马鞭在手,劈头盖脸将那亲卫抽个头破血流,更叱道:“何谓晦气?何谓刁民?夫民者,国之根也,诚宜重其食,爱其命。百姓缺食少穿,不得已才坐于衙前,此皆我等为官者之失也,如何还要赶他等走?”

    宇文泰随即下令,一应僚属、亲卫,皆将所携干粮、多余衣布捐出,当场散发。

    闹哄哄一阵,饥民千恩万谢而去,衙署门前为之一空,总算清静下来。

    王雄当时还说:“使君仁德,百姓看在眼里,自然不会再行滋扰衙署。”孰料才到午后,歧州刺史府前突作人山人海,眼帘里所见,数不清的尽是饥民。王雄看到,眼珠子掉了一地。

    原来城内城外饥民听说新来的刺史仁善,不但不驱赶衙前饥民,竟还当街散发衣食,顿然激动万分。肚子饿得呱呱叫,既有一丝活命之机,岂容错过?当即携老带幼,四面八方赶了来。

    刺史府正堂上,一众僚属面面相觑,一个头两个大。眼见得饥民越聚越多,大有失控之忧,僚属们紧张万分,乃令卫士速速披甲,以为准备。

    这时宇文泰从衙后赶至,见状哈哈大笑:“原本是我下令散发衣食,惹出了此事。既如此,自然还是由我来平息。”

    并无半分犹豫,宇文泰大笔一挥,签字盖章,居然令库曹打开城中粮仓府库,放粮赠棉,以赈饥民。

    宇文泰虽是本州刺史,说起来也有此权,可他既不预先上奏,也不与州中官吏相商,第一天上任便放空了州库,此等举动,未免惊世骇俗。

    一众僚属,皆为惴惴,却听王雄大喝一声:“壮哉!快哉!大丈夫行事,当如是!”

    饥民闻听府库放粮,如潮而去,刺史府前再为一空。歧州别驾王雄不辞辛苦,亲往维持秩序。

    好歹饥民离去,僚属与卫士们松了一口气。

    不曾想,到得傍晚时分,刺史府前再是比肩接踵,人流如潮---饥民们,重又回来了!

    众僚属、卫士目瞪口呆,正惊疑不定时,就见人丛中王雄越众而出,声如惊雷:“宇文使君大仁大德,大伙儿感恩不尽!”

    刺史府前,万千饥民跪拜高呼:“刺史菩萨,大仁大德!刺史菩萨,大仁大德!”

    饥民们得了赈济,可保一时,宇文泰又派官吏四处劝导,说是州中不日就将发放粮种,供百姓耕种。饥民们对这位新来的“刺史菩萨”深信不疑,遂渐次散去,各自归乡,一桩大事算是了结。可问题来了,府库一空,州中兵马如何给养?僚属小吏何来薪俸?

    王雄想也不想,便说可向州中大族豪家相借---所谓相借,多半就是有借无还罢了。不独西征军此前如此,当世各路兵、贼,谁人不是?

    此言一出,自西征军中跟来歧州的文武纷纷叫好,可场中更多还是原属州中的官员吏属,多出自本地大族豪家,闻言先就沉默下来,个个脸色冷淡。

    上首宇文泰斜斜看着堂下众人,脸色微妙,不置可否。终是王雄踊跃,一再坚持,宇文泰遂点了点头:“胡布头不妨一试。”

    王雄兴冲冲去了。

    要说歧州不是没有来过,雍县更是驻扎过甚久,只是先前皆随西征大军而至,彼时也正处烽火弥漫之际。战时从权,无论官民,谁都是战战兢兢,百依百顺,唯恐惹恼了这干军爷,丢了脑袋也是白给。

    此番再来时,宇文泰虽也带了本部逾千兵马共至,可州中那些个世家、大族、豪强,态度赫然一变,不冷不热,不甚配合。

    王雄转悠了半个歧州下来,费尽口舌,竟是难有寸功,已是颇为恼怒。至雍县东城时,有高门杜氏,乃名满天下的京兆杜分支,家大业大,号州中大族翘楚,不但不肯相借钱粮,且态度甚差,直斥王雄:“一介武夫,焉得无礼?”

    王雄大怒,差点就要打将过去。结果杜氏家主杜鉴出来,年虽七十,老而弥坚,更曾为京中两千石,既富且贵,气度不凡,其一番侃侃,王雄竟不能辩。

    王雄无奈,有时火起,待要动粗,拳头又实在不敢捶在这老翁身上,一时进退两难,一张脸涨个通红。边上倒是有几个随从官吏,然皆为歧州本地人士,不与杜鉴同气连枝已属难得,自是袖手一边,冷眼旁观。

    既见城东杜公出头,雍县诸多豪家大族皆来了劲,纷纷赶至东城,为杜鉴摇旗呐喊。王雄见状,益发尴尬。

    便在这时,宇文泰率众骑马而至,下马先与杜鉴行了一礼,又转头朝着王雄,语重心长:“关中已作平靖,此正治世之时,当重拾道德礼法。我等身为一州主官,万万无得胡来。人家愿借便借,不愿借,那就不借。”

    “话虽如此。。。”王雄怏怏道:“可眼下无有粮饷,州中僚属总要养家糊口,怎么办?”

    宇文泰淡淡一笑,一指身边亲卫长:“去!至我府中,一应朝廷封赏,并往日积蓄,一发拿了出来,悉数支应州中僚属。”

    亲卫长稍是迟愕,早为宇文泰雷霆大喝:“还不去?”亲卫长吐个舌头,一溜烟跑了。

    场中陡然爆出一阵欢呼声,凡随行僚属,看着宇文泰时,个个目中泛光。

    平定关中,宇文泰功劳殊越,赏赐极众;西征一年,说实话抄掠甚丰。他府中积攒的这些钱帛,用来支应些许僚属,绰绰有余。于是乎,又一道难题得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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