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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糊涂

    众兄弟进得中军帐里,正见尔朱天光与长孙邪利相顾对饮。几个腹诽不止,只是此等情状,早是见怪不怪,随他去罢。

    侯莫陈崇抢着开了口:“启禀大都督,捉得一个贼军奸细在此。。。”

    还不及说出下文,尔朱天光一皱眉头:“奸细?捉得奸细审他就是,做甚送到此处,扰我清静?”话音囫囵,原来喝得多了,舌头已大。

    那人急了,跪倒在地,大喊不迭:“我不是奸细,我是附近牧人!你等占了这片牧野,叫我家马羊无草可吃,这会儿反倒诬赖我是奸细,还有天理么?”

    尔朱天光酒气乱喷:“既是附近牧人,赶走就是!吵死个人。”

    侯莫陈悦早是上前,狠狠一记耳刮子抽在那人脸上,喝道:“狗贼!再敢乱说一句,小心你的脑袋!”那人大恐,闭了嘴不敢再说话,只垂了头,呜呜咽咽不停。

    该说的话还是要说,贺拔岳踏上一步,朗声道:“近来贼人奸细不断,以此推之,贼军或有异动。大都督,不可不防呵!”

    旁人说话倒还罢了,偏贺拔岳一开口,尔朱天光蹭地就跳将起来,一张红脸上写的全是不快,张嘴就来:“哪里来那许多奸细?明明就是你几个胡乱抓些牧人来冒功罢了。怎么?当我是瞎子,看不出来么?”

    大都督糊涂至斯!众兄弟一阵心寒。长孙邪利在旁,一脸尴尬。

    贺拔岳叹了口气,耐着性子,又道:“此人定是奸细。大都督请看,他两手弓痕俨然,若非时常射箭,绝不至如此。此贼已深入我营,觑得我军不少部署,可万万不能放虎归山,当斩首示众!”事到如今,管此人是不是真奸细,也只好一杀了之。

    那人闻听这话,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尔朱天光就觉着脑袋里快要炸裂开来一般,陡然间怒火中烧,不可抑制。他手上正握着半截没啃完的羊骨,一扬手,竟把羊骨掷了出来。“啪”的一响,正正打在贺拔岳脸上,油腻秽膻,好不恶心。

    这还没完,尔朱天光戟指贺拔岳,大叫大嚷:“军中之事,几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我说他是牧人,他就是牧人!你等现在就放了他,统统给我滚出去!以后没有要事,你几个不许来此扰我,若敢再犯,休怪我不客气!”

    怎敢如此见辱阿斗泥?众兄弟个个怒形于色,有那性急的,手都搭到了刀把上。长孙邪利腾地站起,想要劝时,无从下口,一时手足无措。

    要紧关头,还是贺拔岳急急唱了个“喏”,更朝着众兄弟把脸一板,喝声“出去”,硬是把大家伙赶出了中军帐。

    众兄弟再是不忿,见阿斗泥如此,也只好含恨而去。

    既是大都督尔朱天光认定那人为牧民,自然不好再杀他的头。便有中军亲卫将之赶出营外,那人千恩万谢,找回自家马匹,一溜烟跑走了。

    。。。。。。

    翌日,安定城里草草搭建、实在有些简陋的“皇宫”里头,贼首万俟丑奴一早便召见了仆射万俟道洛。与万俟道洛同来的还有一人,此刻正一齐匍伏万俟丑奴座前。

    若教武川众兄弟见着此人,多半就要大叫出声:“尔朱天光你个蠢材,仔细瞧清楚了,此人可不正是个奸细?”

    原来这人正是昨日在魏军营中自称牧人的那位,不但是贼军奸细无误,还是万俟道洛的亲兵卫长,一向有胆大心细之称。昨儿他冒死入得魏营,不曾想,竟叫他观得好精彩一出戏,狂喜之余,连夜赶出百里之遥,急急就来报给万俟丑奴得知。

    亲兵卫长一口气说完,万俟丑奴哈哈大笑:“尔朱天光就是个糊涂虫,笑死我也。”

    万俟道洛点点头,沉吟道:“如此看来,尔朱天光下令秋后再议进退之事,并非疑兵之计,而是果有其事了。”

    万俟道洛素来擅长在敌军营中安插暗哨,此番也不例外。不久前泾水南岸有消息传来,说是“魏军主帅无意进兵,专等秋凉”,万俟丑奴与万俟道洛将信将疑,遣使去问前线宿勤明达时,宿勤明达也言“恐为魏贼疑兵之计”。 万俟丑奴便与万俟道洛一合计,索性由万俟道洛派出几个亲信,装作牧民前往魏营探查真假。结果,其中这亲兵卫长不负众望而归。

    你道万俟丑奴与万俟道洛远在安定,却为何这般在意前线情势?还非要瞒着宿勤明达,自行派人前往刺探消息?

    无他。一者,万俟丑奴忌惮宿勤明达久矣,见宿勤明达明明赢了几场,却并不趁胜追击,只一味紧守泾水防线,大有长久对峙的架势,不由得就嘀咕起来:“若教宿勤明达久掌兵权,指不准他就生了异心。”

    二者,贼军虽已祸乱关中数年,却不事生产,犹然抢掠为上。这一开仗,糜耗便是天文数字,平日里所储资粮飞一般消减下去,库仓里已是捉襟见肘。宿勤明达远在前线不知,万俟丑奴与万俟道洛两个心知肚明,焉能不急?

    既是“魏军秋凉之前不会进击”的消息属实,这里头便大有转圜的文章可做。

    万俟丑奴一正身形,“皇帝”的派头来了,凛然道:“魏贼军中,就属那贺拔岳是个厉害人物。如今他将帅不和,兵马更懈怠至斯,嘿嘿,岂非我之良机?正该倾兵南渡,一鼓破之,也好早早收兵回来安定,我心方安。既如此,道洛,你替我走一趟。”

    万俟道洛领命而去,至前线军前,传达万俟丑奴的旨意。不料宿勤明达一口回绝,言道:“即便消息无误,却也不能就此小看了魏贼。我军新败之余,兵力也不占优,仓促进击,就怕遭了反噬,那可真就回天无力了。还是老老实实守住泾水防线,待魏贼粮尽,自当退去。”

    万俟道洛再三劝谏,宿勤明达只是不理。万俟道洛无奈,悻悻归返安定。

    万俟丑奴听说,拍案大怒:“道洛此去,譬如朕亲往也,如此他都不理。。。哼!果然不出我所料,此必宿勤明达生了异心,欲长久领兵在外,蚕食军权!”

    万俟道洛心底,其实颇有些不以为然,可既是万俟丑奴一口咬定了如此,他也不便反驳。话说回来,宿勤明达指望魏军粮尽而退,这主意可也不咋的。说白了,这般干耗下去,粮草先为用尽的,多半还是自家兵马。

    万俟丑奴既怒又急,自上首走将下来,负了手踱步不止,从左边走到右边,右边又走到左边,团团转。他倒是有心亲往前线指挥出战,又怕万一宿勤明达已生歹意,那岂不是自投罗网?再一思及武功郡那场惨败,顿然不寒而栗:罢了罢了,南渡进击一事,还是暂缓。

    万俟道洛看得头晕眼花,情知万俟丑奴这是没了主意,焦躁不安。当下他闭上双眼,凝神细想。

    片刻之后,万俟道洛一睁双目,叫道:“有了!我有一个法子,既可防止兵权落于宿勤明达之手,还能减少军中糜耗。”

    “哦?”万俟丑奴喜出望外:“道洛速速讲来!”

    “我军前线整整三万人马,每日里吃用都是个天数。既是魏贼并无进击之心,何不令前线兵马就食于外,以减糜耗?”

    “仔细说来!”

    “可令宿勤太尉增固泾水渡口防备,以他之能,留五千兵马守此小小渡口,足矣!”万俟道洛侃侃而谈:“其余两万五千兵马,以千人为一营,分作二十五营,凡泾水之北,各往一处就食,如此,吃用不愁也。”

    这也算不得万俟道洛的首创---不独万俟部兵马,其实关中各路贼军,但缺粮时,往往化整为零,就食于外。这些年一向都是这么过来的,此番若非碍着魏军来袭,早该如此。

    “有理!”万俟丑奴喜上眉梢---若只需供应前线五千兵马的吃用,他自问还是撑得住的。何况如此一来,宿勤明达手上兵权,岂不一下去了大半?

    万俟道洛继续:“此外安定这里,城中驻军也要出城行屯田之事。”

    “这又是为何?”

    “一来,还是为了减轻府库糜耗;二来么,陛下不如大大方方告知宿勤太尉,国中粮资已为吃紧,君不见,连安定守军都要出城屯田。太尉见此,自然再无理由不交兵权,也只好老老实实分出那二十五营来了。”

    “好好好,统统都依了你。”万俟丑奴眉开眼笑:“道洛,真乃子房再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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