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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定罪

    三月初一,朔日。

    皇帝元子攸昨儿个便有诏旨出来,令今日大朝会上,元朗一案必得结案。

    裴果早早赶至,老老实实躲在太极殿口,更隐在人后不声不响,一副乖巧模样。尔朱一系经过,眼睛尖的看到他时,无不恨恨:这浑厮,这会儿又来卖乖!不对,这厮压根不浑,倍儿蔫坏。。。

    朝会前半段流水一般就过去了,满殿人等,谁也没甚兴趣,急急就等着崔暹元朗这一桩大案。待中官一句“廷尉奏事”讲出,大家伙纷纷打起精神,谓目不转睛。

    先是廷尉府奏曰,言崔暹尚未招供。皇党上下,共天子元子攸在内,个个脸色一黑。长孙稚老脸讪讪,退开一边。

    殿中尚书斛斯椿接上,曰再三刑讯,人证翟妙儿依旧坚称,当日确然听得崔暹醉后自承买凶杀害元朗,绝无诬告。

    皇帝元子攸点了点头,这回还算满意。

    便有尔朱世隆出列,冷哼一声道:“仅凭那翟妙儿一面之词,焉足取信?何况翟妙儿也说了,此皆崔暹酒醉所言也。或许,这本是崔暹酒后无心之失,又或许,当日他两个一齐喝高了,翟妙儿压根就听岔了耳朵,那也未尝没有可能。”

    这话有那么几分道理,一众尔朱党人纷纷出声附和,太极殿上喧哗一片。其势所至,似就要推翻了崔暹实乃元凶的说法。

    元彧位居皇党之首,值此要紧关头,自是责无旁贷而出,朗声道:“何故喧哗?体统何在?”待殿上稍作一静,元彧又转头问长孙稚道:“廷尉府。。。就只审得这些了么?”

    “非也!”长孙稚应声而出,侃侃奏曰:“崔三郎虽是暴毙狱中,家中尚有大郎二郎,我已着人拿来,连夜审问,果然审出了端倪!”

    尔朱世隆面色一变,冷笑道:“那崔三郎早是自承亲手杀害元朗,与他人无干,长孙稚你捉崔家大郎二郎来做甚?你莫不是想屈打成招?哼!此非殃及无辜乎?”

    “诸君!”长孙稚气定神闲:“崔家大郎二郎证词在此,言去岁数次见崔暹与崔三郎会面,馈赠钱帛不算,更莫名其妙认了崔三郎为侄,崔三郎感激涕零之下,常言‘崔暹崔使君大恩,纵粉身碎骨,也必报之'。其后不久,就在元朗遇害当晚,崔三郎彻夜未归,天明时回来,浑身沾血,更携一口带血尖刀在身。家人问时,崔三郎神情慌乱,只推说路遇恶犬咬人,遂奋力杀之。”

    说完这些,长孙稚朝着尔朱世隆一笑,道:“眼下崔家大郎二郎就在廷尉府中,完好无损,绝无屈打成招之举,乐平公若是不信,大可前往一观。”

    尔朱世隆冷哼一声,不曾接话,心想:即便如此,尔等想就此定下崔暹的罪,哼哼,恐还不够!

    孰料那边厢长孙稚又行开了口:“元朗虽已入殓,但仵作当时便曾绘图记录,刀伤俨然。我已自崔家起获崔三郎当日所携带血尖刀,两相对比,正为凶器无二!”

    此言一出,尔朱世隆顿然脸色大变,暗叫不好。

    太极殿口,裴果偷乐不已:斛斯椿果然心思细腻,居然还备了把所谓凶器丢在崔家。至于那崔家大郎二郎,不消说,定然也是遭了斛斯椿威逼利诱,不得不从。

    事情确然如此,全是斛斯椿一力安排。长孙稚既得崔家大郎二郎供词,又搜出那带血尖刀,如获至宝。至于此刀其实并非彼刀,那都不是事---仅凭仵作鬼画符似的一张旧图,谁人辨得分明?

    太极殿上,长孙稚的语声陡作十分凌厉:“翟妙儿、崔家大郎二郎可为人证,凶器亦已起获。如今人证物证俱全,此案已谓清晰无比,正是崔暹背后指使,令崔家三郎刺死了元朗!”顿了顿,语气忽转“无奈”:“至于说崔暹为何要杀元朗,他既不肯招供,我可也没办法得知。”

    裴果听到长孙稚这般说,差点笑出声来:长孙稚这厮也够奸猾,明明是他圆不出崔暹杀人的动机,一句话就推到了崔暹自个头上。

    有尔朱党人不服,兀自强辩:“崔暹从头到尾都不曾招认过,若只是如此这般就定了他的罪,未免太过儿戏!”

    “儿戏?”平阳王元修怒不可遏:“你说的话才叫儿戏!若是天底下这些个罪囚个个死不招认,是不是个个都不用抵罪?”

    元修声若雷霆,一时竟震得满殿回响,方才说话那尔朱党人吓得面色发白,哪里还敢回嘴?皇党趁势而起,大声鼓噪,尔朱党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即便尔朱世隆,这时也实在想不出什么说词来,着急之下,一撇头去看元天穆,就见元天穆先是朝着上首努了努嘴,又轻轻摇了摇头,嘴型清晰,分明是在说“罢了”两字。

    尔朱世隆皱起眉头,禁不住又去看上首,一看之下,登时吓了一跳---原来宝座之上,天子元子攸也正冷冷看着他。瞧那模样,只怕尔朱世隆一开口时,元子攸多半就要狠狠怼了他回去!

    事已至此。。。罢了,罢了。尔朱世隆叹口气,忽然闭了双目,竟作老僧入定状。

    尔朱世隆这般模样,元天穆今日更是压根不曾开过口。尔朱党人见势如此,心知“大势已去”,再没了为崔暹陈情的兴致。

    由是崔暹终给定罪,按律当判“秋后问斩”。不想皇帝元子攸不依不饶,以“擅杀宗室,无法无天”为由,金口一开,改判“斩立决”!

    长孙稚动作可快,当天午后崔暹即给拖出去砍掉了脑袋,弃尸荒野,更抄灭其家。崔恶犬权倾洛中,嚣张一时,谁人也不曾料到,只因裴果这个小人物一番“胡搅蛮缠”,到最后竟落个死无全尸。

    恶犬伏诛,不独皇党弹冠相庆,消息传出,民间亦是欢腾一片,十里八乡拍手叫好,足见这条恶犬为非作歹,早是引得民怨沸腾。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

    朝堂之上不乏有心人,早是觉着奇怪:上党王为何半点不为崔暹开脱?还有,为何上党王稍作示意,乐平公便肯撒手不管?

    三月初二,第二天小朝会开过,这便有了答案。

    录尚书事、上党王元天穆表荐,擢扬武将军孙腾为御史中尉,掌御史台,又表奋武将军刘贵为治书侍御史。

    皇帝元子攸面无表情,一一准之。

    当初尔朱荣北归晋阳时,留下了司马子如、孙腾、刘贵三个在洛中听用。三人一合计,觉着尔朱世隆到底是姓尔朱,跟他前程应当更加远大些,遂主动往投麾下,加意奉承。尔朱世隆甚喜,视三人为心腹。

    司马子如文采俨然,早是任为吏部侍郎,孙腾与刘贵两个武夫则一直只兼些闲差。此番一个补了崔暹的职位,另一个虽为御史台属官,权力却甚大,“掌纠禁内,朝会失时,服章违错,飨宴会见,悉所监之”,甚而还可决断大狱、裁定是非。换而言之,刘贵这治书侍御史足可与长孙稚的廷尉以及斛斯椿的殿中尚书分庭抗礼,呈三足鼎立。

    元天穆这般安排,尔朱世隆自然满意,这时所想:崔暹自作自受,死了就死了罢。

    于元天穆而言,一则为大局计,不至恶了尔朱世隆,且御史台依旧牢牢控在本党手中;二则,元天穆本就深恨崔暹,而孙腾刘贵虽为尔朱世隆一系,平日里却颇为识相,以他两个替代崔暹,再怎么算也不至吃亏。

    至于晋阳那里,尔朱荣高傲得像只凤凰,死个区区崔暹,简直不值一哂。

    大家伙都还算满意,唯一闷闷不乐的,却是斛斯椿:我费尽心机弄死崔暹,到头来一无所得,还换来孙刘两个一齐挡道。上党王此举,未免叫人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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