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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硖石

    大河之上,也不知何时开始的,处处都见北军木筏。前前后后,虚虚实实,横亘百里之长。张帆扬桨,似要抢渡而来。

    元冠受慌了手脚,领着部众逐北军踪迹而至,来回奔忙,累个半死,却发现全是北军的疑兵之计,不由得又气又恼。

    其实北岸尔朱荣也在犹豫,到底选哪一处把主力渡过去?万一不巧正撞见南军主力,叫人家沿河阻截,抑或来个半渡而击,那可保不住要吃大亏。

    正愁瞌睡,这便有人送来了枕头。

    伏波将军杨标,族居大河之中马渚之上,自打元颢入洛,他无意在朝为官,遂隐归马渚。如今闻说尔朱荣将要南渡,乃领族人划小舟而来,自求为向导。

    尔朱荣大喜,亲自出帐相迎。杨标便道:“马渚之西,有曰硖石处,河窄水浅,长篙可及底,最合木筏渡之。杨标世居于此,深谙当地水情,因见天柱扶魏除逆而来,杨标不才,愿为向导!”

    尔朱荣笑得合不拢口,上前执住杨标之手,连称:“杨伏波忠义,他日得破颢逆,必为封爵。”

    归根结底,终是元颢等人在洛中倒行逆施,失却了民心士心,是故前有夏州“义士”,后有杨标,前赴后继,纷纷倒戈。

    由是尔朱荣愈发笃定天命在身,即令大举南渡。

    因着帐下最为骁勇的尔朱兆染病不起,尔朱荣下令,调来武川军中武勇第一的贺拔胜充任先锋,独孤信为副,拨予八千精骑,抢滩渡河。

    魏永安二年(梁大通三年,元颢建武元年)闰六月十八,戊辰日,夕阳西下,先是尔朱世隆、贺拔岳等将在河桥城塞东边二十里处作势渡河,一路大张旗鼓,喧声震天,河面上千筏尽发,来势汹汹。

    元冠受闻报,惊得一跃而起,乃领大军主力全速赶往河桥城塞东边二十里处,列阵以待。

    北军似为南军所慑,逡巡河中,迟迟不敢踏足岸上。元冠受松了口气,可也不敢就此放松了警惕,喝令全军戒备,随时出击。两下里这便对峙上了。

    到得夜黑时分,河桥城塞西头十五里处,硖石口水面突然波澜大起,贺拔胜与独孤信带队,无数舟筏趁着夜色下了水。夜深水湍,水面上一只南军巡船也不见。

    杨标启一只快舟当先,果然他极是熟悉当地水情,凡激流、漩涡、礁石。。。皆为避过,带着筏队顺风顺水渡过了大河。

    一俟登陆,北军立马生龙活虎,个个精神抖擞。贺拔胜与独孤信不作停留,集起八千精骑,快马加鞭,向东直取元冠受所在。

    杨标仍留河岸,接应北军主力源源不断过河。

    。。。。。。

    当夜一战,贺拔胜与独孤信自侧翼突如其来,元冠受毫无防备,当场给打得溃不成军。尔朱世隆与贺拔岳趁势渡河,加入围攻,元冠受全军覆没,自个也为生擒。

    隔日,闰六月十九,己巳日,洛阳城里元颢闻说元冠受兵败,震恐之余还想纠集京师兵马反扑。不想人人都知大势已去,出城不过三里,麾下兵马一哄而散,徒留十余骑心腹随从在侧罢了。

    元颢痛哭流涕,也不敢再回洛阳,无奈之下只好掉头南逃,按下不表。

    至此,元颢主力全灭,只剩北中城的白袍军,河桥城塞的杨忠所部,以及各地一些零散队伍。洛阳在内,此时河南诸州郡名义上还属他元颢,可用屁股都能想的出来,大约北军旗号所至,定是望风而降。

    于是大河之南,到处都是马嘶人喊,北军各路兵马分头行动,令使往来不息,热闹得不行。

    尔朱世隆熟门熟路,率部径往洛阳;贺拔岳等众将分兵各处,或追剿元颢残部,或招降沿途城池;尔朱荣陪着元子攸也渡过了大河,因着君臣礼仪,不便匆忙入洛,便暂时驻跸北邙行宫。

    贺拔胜与独孤信的前锋军也没闲着,这会儿陈兵河桥城塞之下,两个纵马上前,大声呼喊:“忠哥儿!是我,破胡(期弥头)呵!”

    城头上现出杨忠身影,又惊又喜,喜的是终得再见两位好兄弟,惊的是北军竟已绕到南岸身后,加之昨夜东西两侧皆见火光,皆闻杀喊声,可想而知,多半出了大事。

    果然独孤信急急叫道:“元冠受全军覆没,元颢也已弃了洛阳,单骑逃走。颢逆一党大势已去,忠哥儿,快快开城,莫要自误!”

    杨忠怎会不信期弥头所言?他本就只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闻言哈哈一笑,更无迟疑,下令打开关门,迎北军入城。麾下南军巴不得如此,屁颠颠跑下城,开门去也。

    三个坐下来,好是一番唏嘘。杨忠笑道:“今日终得与几位阿干重聚,快哉,快哉。一想到日后便可天天与兄弟们一处,杨忠简直欢喜不尽。”

    贺拔胜与独孤信对视一眼,各自苦笑。

    贺拔胜推推独孤信,说声:“你来讲。”独孤信无奈,摆个苦瓜脸,开口道:“忠哥儿,现下。。。恐怕还不是时候。。。”

    杨忠一滞:“此话怎讲?”

    “只因忠哥儿伤了天柱爱侄尔朱兆,天柱震怒不已,此时若遇着忠哥儿,多半要杀要剐。咱兄弟几个商量好了,不如先放你潜走藏身。待过了风头,我等自会缠着天柱求情,到时兄弟几个再接你回来,那也不迟。”

    不想却是这么个结果,杨忠一阵黯然,半晌无语。最后他站直身来,拱手道:“既如此,事不宜迟,杨忠这就去了。”

    贺拔胜蹲在边上唉声叹气,独孤信更是上前抱住杨忠,作垂泣状。

    “对了!”杨忠忽然想起一事,急忙挣脱独孤信,张口问道:“那么北中城里,白袍军眼下如何了?”

    独孤信道:“上党王元天穆领军围住了北中城,只围不攻。待天柱平定河南,自会挥师而北,全歼白袍贼。”

    听到“全歼”二字,杨忠面色不大好看。

    贺拔胜看在眼里,瓮声瓮气地道:“忠哥儿,你可千万莫要趟这遭浑水。如今我大魏上下,全都恨死了这干白袍贼。天柱早有明言,白袍贼尽皆该死,城破之日,一个不留!”

    独孤信点点头道:“忠哥儿你也说当初入梁实为时势所迫,尽人事罢了,如今可不要有甚么妇人之仁。”

    杨忠不由拔高了声响:“可是孝宽还在城中啊!”

    “孝宽?”独孤信先是一滞,随即恍然:“这是果哥儿的表字么?”

    “正是!”

    贺拔胜语气黯落:“我等早知小果子还在北中城里,可眼下又能如何?”一拍杨忠肩膀道:“不过忠哥儿放心,兄弟们早是商议好,回头定然会尽力搭救他出来,总不会袖手旁观。”

    杨忠几次欲言又止,终于一拱手道:“杨忠明白了,这就离去。你两个,莫要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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