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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浑噩

    星夜无风,裴果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神思悠悠,不禁忆起今日忠哥儿不肯归营,两个为此还小小争执了一番。

    忠哥儿自有他的道理:“孝宽呵,你伯父已鹤驾归西,九真小娘也嫁了人,那建康城里尽是些文恬武嬉之辈,还有甚么好留恋的?你莫要忘了,你我皆北人耳,到何时也变不了的。陈使君终有一日要南归,到了那时,你是去,还是留?”

    裴果叹息:“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只是元颢杳非明主,我实在不肯迁就。投他,哎,还不如跟着陈使君。”

    “尽人事耳。”杨忠笑笑:“我只求留在北地罢了,有朝一日若是元颢败了,我可没甚心思陪他赴死。”

    “你能这么想那是最好。”裴果点点头:“效忠元颢,嘿嘿,太不值当。”

    杨忠想了想,又劝道:“阿斗泥他等早是一个个风生水起,我还听说,黑獭与期弥头两个兜兜转转,如今也已投在阿斗泥营中。。。孝宽,难不成你忘了这干好兄弟了么?”

    “我怎会忘了兄弟们?只是。。。”裴果喟然道:“还是那句话,各为其主。此刻去投阿斗泥,等于叛出白袍军去投尔朱荣,一则对不住陈使君,二则,那尔朱荣的名声,可也好不到哪里去。”

    “孝宽呵,你我留在洛中,其实还有个好处。你想,大战在即,要是元颢胜了,尔朱败亡,我两个自可居中斡旋,兄弟们也算有了个去处;元颢若败,那么你我不如就此往投阿斗泥。无论如何,从此兄弟们都可日日欢聚一处,岂不快哉?”

    裴果沉吟不语。

    杨忠目光炯炯,盯着裴果看了良久,忽然一笑道:“孝宽,你书读得比我多,功夫比我俊,智谋更远胜于我,可是有一点,你却不及我。”

    “哦?”

    “杨忠不才,至少还清清楚楚晓得自个要些什么。可你裴孝宽,嘿嘿,明明那么聪敏一个人,偏生没个念想,说好听的,那是无欲无求,说不好听的,嘿嘿,就是浑浑噩噩!”

    “浑浑噩噩?”裴果如遭电击:“我浑浑噩噩?”

    “我知你一路走来,诸般不顺,韦大娘和英妹儿先后罹难,渊明公又仙去,叫你心中压郁万钧,连追求九真小娘也没了勇气。”杨忠冷笑不已:“让我猜猜,你听我说黑獭就在阿斗泥营中,你又害怕了,是也不是?你怕黑獭怪你没看顾好英妹儿,所以连黑獭都不敢见,对不对?”

    “我。。。”

    “你啊你,你就是浑浑噩噩!你也不想想,兄弟们怎会责难于你?兄弟们要的,正是与你果哥儿重聚呵。”杨忠激动起来,嘴里连珠炮也似:“你明知跟着陈使君只是权宜之计,可你就是不肯思虑未来之事,每日里得过且过,这不是浑浑噩噩,还能是甚么?”

    “可是。。。”

    “没有可是!”杨忠声若洪钟:“大好男儿,没有随波逐流的道理!你想不透,或者说你压根不愿意去想透,那么今日便由我杨忠替你一发说出来!”

    裴果颓然坐倒,摆摆手,有气无力:“忠哥儿,莫要再说了。。。”

    杨忠长长叹息,眼眶中隐隐湿润,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轻咳一声道:“此一别,不知何日再能相见。孝宽,珍重!”

    。。。。。。

    魏永安二年(梁大通三年,元颢建武元年),闰六月里北军先锋与南军见了几仗,皆获大胜,南军在大河北岸的据点、戍堡尽为拔除。及尔朱荣主力至,此刻大河北岸一线,满眼唯见北军旗号,绵延数十里,军势骇人。

    尔朱荣乃携元子攸至河阳岸边,遥指耸立南岸的河桥要塞道:“尔朱荣还清楚记得,当初正是陛下说降了郑先护、郑季明,献出河桥要塞,我大军才得渡河而过。今日到此,仿佛昔日故事重演,哈哈,也不知对面堡中,可还有义士为我开门?”

    元子攸凝望对岸,似也在回忆往事,沉默良久,到最后却不痛不痒说了句:“故地重游,嘿嘿,物是人非。”

    尔朱荣眉头一皱,微觉不快。边上平阳王元修见不是事,赶忙打个哈哈道:“奇了怪了,天柱数十万雄兵至此,照道理元颢早该吓个屁滚尿流,拆去河阳与河桥间的浮桥才是,怎么如今一看,这浮桥好端端的还在?”

    人丛中闪出乐平公尔朱世隆,一脸尴尬,讪讪道:“浮桥未拆,多半是那元颢骄妄自大所致。此贼自取灭亡,正所谓陛下与天柱洪福齐天也,呵呵。”

    话音才落,尔朱兆扑哧笑了出来,弄得尔朱世隆脸红脖赤,看着尔朱兆忿忿不已。

    元子攸一行莫名其妙,还是于谨提早随军南下,知晓原由,遂偷偷在旁低语了几句。

    原来尔朱世隆一箭未发丢了虎牢,此事一直为人诟病,后来他赶去晋阳,更是被尔朱兆讥笑再三,遂引为心病。再往后,尔朱世隆随大军先锋到了河阳,发现浮桥尚在,顿时起了心思,欲抢夺南岸的河桥城塞,以立大功。

    不想连攻三回,无不损兵折将,大败而回。尔朱世隆气急败坏,亲自领兵再攻时,却见河桥城头升起青木“梁”旗,才知当面驻守河桥城中的,正是白袍军!尔朱世隆吓个魂飞魄散,当即退回北岸,死活不敢再言夺塞之事,于是又被尔朱兆笑话不止。

    元子攸点了点头:“原来是陈庆之这个南贼守在河桥城中,难怪元颢有恃无恐。”

    尔朱荣眯起长长凤眼:“这陈庆之,还有他麾下白袍军,果然如此强横?”

    边上元天穆重重点头:“确然强横。”连尔朱兆也收起笑容,面色凝重:“不可小觑。”

    杨椿幼子杨愔已得元子攸擢为散骑常侍,他可是亲历过荥阳一役的,此时也道:“白袍贼之勇悍,恐不在天柱铁骑之下。”顿了顿,又道:“不过白袍贼到底人少,守这河桥城塞绰绰有余,然大河千里,处处皆可渡,他又如何守得过来?想那元颢麾下,除开白袍贼,余者皆乌合之众也,天柱不妨分兵渡河,当可破此大河天堑。”

    大家伙都这么说,尔朱荣反倒不服气起来,冷笑三声,就觉着胸中豪气陡生,乃大喝道:“我大军所至,从来都是望风披靡,怎可因区区几千白袍贼而退避三舍?哼!此番定要攻下河桥城塞,拿陈庆之这南贼的脑袋为陛下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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