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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信否

    陈庆之病愈复出,元颢自是大喜过望,亲往营中慰之,更言荥阳、虎牢吃紧之事。

    陈庆之并无推辞:“陛下勿忧,旬日内必破元天穆!”乃请元颢大搜洛中舟船,集于孟津坞。定下方略,以舟师沿大河东下,绕过虎牢,先破荥阳城外的元天穆,再回头夹击虎牢关下的费穆。

    南人善舟,白袍军这一登上舟船,孟津坞里一堆乱蓬蓬、乌糟糟的大小船只突然就活了一般,灵蛇游弋,阵列俨然。及扬帆起航,但见大河之上百舸争流,千帆竞发,端的是气象万千。

    河中亦有北军哨船、粮船及少量战船,陡见白袍军舟师,早为魂飞魄散。哨船不敢近前,欲逃走时,白袍军将士桨橹如飞,驾快船追及,一一剿获;粮船自不必说,白袍军舟师所至,无不落帆而降;至于北军战船,数量既少,复又舟术不精,只一扫,全为白袍军击沉。

    总算有个把落水的北军舟兵水性不差,游至岸边逃得性命,遂急急赶往荥阳城下元天穆营中,具陈此事。元天穆正用着晚膳,闻报大惊失色,碗箸撒了一地,颤声道:“白袍军乘舟而来,势不可当。若教他等封锁住大河,我军岂不要死无葬身之所?”

    元颢入洛,河南诸州诸郡虽是阳奉阴违,可名义上总在元颢治下。这般来算,其实大河之南,北军就剩得元天穆费穆这一支孤军,元天穆担心后路被封,也属正常。只是他四万大军在手,闻白袍军几千人杀来,居然不思应战只忧后路,不消说,还是打心底给白袍军揍怕了。

    中军帐里元天穆来回踱步,踟蹰犹豫了总有大半个时辰,终是下令全军拔营,速速北渡。有副将谋士劝元天穆应战,皆为他驳退:“孤军在此,胜少败多呵。我闻天柱不日就要南下,既如此,我等不如北渡大河,前往会合天柱,此万全之策也。”

    又有人问:“然则虎牢关那里,费将军怎么办?”

    元天穆一瞪眼睛:“汝不知白袍军顺风顺水,须臾即至么?再行耽搁,谁也走不脱!”颓然摇头,长叹一声:“所谓英雄自戕、壮士断腕,费朗兴那里。。。哎,各安天命罢。”

    好在运兵船都是现成的,元天穆领两万兵马匆匆赶至渡口,趁着夜色登船渡河,西投尔朱荣而去。

    。。。。。。

    元天穆既去,陈庆之弃舟登岸,汇合荥阳南军,转过头来共击费穆。

    费穆正一门心思挥军攻打虎牢关,攻势猛烈,几乎就快拿下关门。不料白袍军及荥阳南军突然自身后出现,出其不意一阵掩袭,费穆一败涂地。又因虎牢雄关堵在前头,进无可进,退无可退,军无战心之下,只得出降。

    费穆叫押送至陈庆之跟前,陈庆之揶揄道:“哎哟,这不是鼎鼎大名的费朗兴将军么?昔日涡阳一役,将军两千骑输给我军四百骑,哈哈,至今记忆犹新呵。”当初陈庆之攻打涡阳时,费穆曾引兵来援,还给梁军造成不小的麻烦,彼此也算是老对手了。

    费穆嘴一张:“若非那涡阳城主王纬无能,当初一战,陈将军未必就能全身而退。”

    不想费穆这般刺头,陈庆之怒气上来,喝道:“涡阳先败,今日再败,姓费的连败之将罢了,岂敢在我面前言勇?信不信我这就叫刀斧手推你出去砍了脑袋?”

    “信!”费穆冷笑不已:“怎敢不信?君不见,荥阳城里杨元晷等三十七人,尸骨还未及寒。”

    陈庆之火冒三丈,便教刀斧手上前,作势就要杀人。

    “且慢!”人丛中闪出裴果,止住了刀斧手。

    陈庆之觑了一眼,皱眉道:“孝宽这是要做甚?”

    “我。。。我我我。。。”裴果支支吾吾半天,一咬牙道:“实。。。实是裴果与这费朗兴尚算有旧,不忍见之就此惨死。”

    “我记起来了,你是果哥儿,宇文郎主的女婿,万军丛中取卫可孤首级的少年英雄!”费穆颇是有些惊喜,连连嗟叹:“不想今日将死,还能见着故人之后,甚好,甚好!”当初出征五原时,宇文肱带着一众儿郎,还曾在盛乐城里与费穆吃过一回酒。

    费穆这句“宇文郎主的女婿”出口,裴果听到,浑身一颤,顿为黯然。

    费穆也自讪讪,半晌叹道:“宇文郎主实乃忠义豪杰是也,惜殁于贼尘。他与我虽只数面之缘,却恨相见甚晚。今日见你雄姿英发,赳赳如铁,费穆在此,哈哈,为宇文郎主贺。”

    裴果忆及旧事,哽咽无语:“我。。。”

    场中响起陈庆之冷冷语声:“奇了怪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白袍军也作了徇私枉情之所?”

    裴果一滞,正待再说话时,费穆抢先开口,一笑道:“逢此腌臜乱世,人命如草。果哥儿,你我既是各为其主,那就各安天命。今日,你休要再言。”

    杨忠上前,扯走兀自怔怔的裴果。两个对视一眼,相顾无言,只是脸上神情,不免郁郁无欢。

    陈庆之看看费穆,又看看裴果杨忠,暗暗叹了口气。忽然他嘿嘿笑道:“前番逼杀了杨元晷,不久便莫名得了个心痛病,几乎一命呜呼,最后还是叫杨元晷之父延寿公救了我性命。如此思来,恶人不好做啊。。。既如此,嘿嘿,我却不杀费穆,免得又给自个添祸。”拔高了声音道:“来人!将费穆打入囚车,送至洛阳,交由陛下发落。”

    裴果大喜,越众而出,朝着陈庆之重重拱手:“裴果谢使君不杀费穆之恩!”

    陈庆之瞥了裴果一眼,摇头冷笑:“孝宽莫要高兴的太早,我虽不杀费穆,你怎知洛阳那边也不杀他?”

    “这。。。”裴果吃吃道:“我瞧那郑先护、辛纂之辈,虽为俘虏,如今在洛阳城里不也都好吃好喝?费朗兴好歹也是世家之后,具文武之才,负当世名望,元颢做甚杀之?”

    “那也得要看是甚么名望呵。。。”陈庆之拍拍裴果肩膀,语重心长:“元颢口口声声,此番北伐是为一雪河阴之耻。孝宽你可莫要忘了,那河阴之变的始作俑者者,正是眼前这位费朗兴呵。”

    裴果如坠冰窖---他是聪明人,一点就通,于是满脸颓然。

    清风阵阵,飘来语声幽幽,却是费穆自语:

    “河阴之耻,河阴之耻。。。嘿嘿,若说夜深人静之时,其实费穆心底深处,亦深为自疚,你们。。。信否?”

    。。。。。。

    六月二十二,壬寅日,费穆至洛阳。元颢在太极殿上责以河阴之事,令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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