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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夜半

    早过夜半,四野里漆黑一团,什么也瞧不分明,唯有劲风刮脸、暴雪刺骨。人人都已走到麻木,不过是随着前人脚步强行拖曳双腿。

    风雪愈加大了,忽然一阵狂风卷来,烈烈竟似凤鸣龙啸。

    呲啦一声,旌旗为之撕裂,片片飘飞。举旗的梁军士卒拿捏不稳,扑通跌倒,翻翻滚滚好几圈,半天爬不起身。

    有人过来扶那士卒,两个费尽力气,好歹支起半身。不料转瞬之间,两个就同中了邪一般,鬼叫声中,双双仆倒。

    原来触手所及,雪中硬邦邦的竟埋着一具尸体,为积雪所覆,只露出上半截子。仔细看时,死者正穿着北伐军甲饰,身体早为僵直,可面容犹生,死不瞑目。

    该是前锋的弟兄罢?作孽呵,才这般小年岁。。。两个面色惨白,对视一眼,各自摇了摇头。

    冗长的队伍幽幽向前,漫漫前路依旧黢黑凄迷,似乎永无止境。

    也不知是从哪一处开始的,沉默的队伍突然就起了一阵阵的骚动。片刻之后,许多人都停缓了脚步,队伍变得散乱。有人在喊:“不走了!这般走下去,就算没死在半路,可到了涡阳,还有屁个力气攻城!”

    “正是!此去涡阳,压根就是送死!”

    “不如归去!”

    不止是寻常士卒,颇多将校也在咒骂,嚷嚷着要回去龙亢。

    宋景休与鱼天愍暴跳如雷,作势就要砍人,可似乎并没有什么卵用---迎接他们的,只是阴冷与玩味的眼神。

    队伍愈加散乱了,甚而生出几分寥落之意。。。

    大风里有火光艰难耀起,照出了陈庆之的面庞,他本面容清隽,这时怒睁双目、雪覆髭须,瞧来竟是说不出的狰狞暴戾。

    “随他等去!”陈庆之厉声如雷:“自龙亢堡出来,已行六十里,前头不远就是涡阳,胜利在望。若往回走时,还是这么六十里,风雪猛烈,吃食已尽。。。这笔帐,自己算!”

    风声依旧,无人再言。

    队伍,踽踽向前。

    。。。。。。

    也算是得了前车之鉴,裴果接下来可谓加倍小心,加上风雪连绵已然多日,魏军真正叫全无防备,于是一路再不曾惊动哪怕一个魏军士卒,沿途烽燧叫他一股脑端个干净。

    梁军三千前锋自龙亢堡出来,历半夜风雪,到了此刻掉队的、失散的、冻毙的,怕不有三五百号人。剩下的也都觉着到了极限,一个个冻得迷迷糊糊,想说话时,嘴角哆嗦半天,硬是说不出来。

    便在这时,本已模糊的视线里隐约闪起光亮,忽明忽暗,接着耳畔传来同伴又惊又喜的声音:“涡阳城。。。到了!”

    没有人大声叫嚷,就这么一个接着一个,凑在耳朵边,轻轻把话传了下去。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同生了法力也似,叫每一个听到的梁军将士精神百倍,四肢百骸每一处都觉着有暖流涌过。。。

    裴果与杨忠身处队伍最前端,这时杨忠回头望一眼梁军队伍,压低了声音道:“我前锋实在人少,可要等候陈都督后军抵达?”

    “使不得。”裴果摇了摇头:“未知陈都督后军所在,何时才能赶至。眼下已过了丑时,再等下去,只怕天亮。”一握拳头,又道:“魏军若无防备,我前锋虽少,也敢一拼;魏军若有了防备,便是陈都督后军赶至,又济得何用?”

    杨忠“嗯”了一声道:“孝宽所言极是,那咱们便干了!”

    远处涡阳城头黑黢黢一片,只四角及正楼处点了几盏“气死风”灯,孤零零、暗幽幽,全无人气。杨忠凝神望了片刻,一皱眉头道:“虽说风大雪大,城上值守之人无备之下,多半会躲在楼里偷懒睡觉。可我军上千号人,若要通过,定有声响,难保不吵醒了他等。你瞧这涡阳城下一片空旷,但有人探头一望,那可是一览无遗呵。”

    裴果闻言,忙朝着涡阳城方向眺视一番,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确然如此。应是魏人把城周树木、民宅尽数清空了,才会这般空旷。如此,倒是难办。”

    一时无计,裴果焦躁起来,唉声叹气。便在这时,杨忠一指西头城墙根处,说道:“咦?那是什么?”

    城外本有护城河一圈,宽不及一丈,可西头城墙根那片却是波光粼粼,河面大是宽阔,与别处殊为不同。杨忠看到,故而有此一问。

    裴果心中一动,脱口而出:“走!我两个过去瞧瞧!”

    只他两个轻身潜进,能有多大声响?一路直达护城河畔,果然城头毫无动静,瞧来守卒睡得正香。裴果与杨忠对视一眼,先自欢喜三分。再一望西头那片河面,裴果禁不住低笑出声:“天助我也!”

    原来西头这一段护城河先天宽阔,涡阳魏军便因地制宜,稍作开辟,现成弄出座鹅塘来。塘中密密麻麻,正围养着不少鸭鹅。

    裴果先行转回去,便由杨忠找护城河狭窄处,奋力一跃,到了对岸,几步走到西头城墙根下,隐入暗处。又寻那土块、石子投于塘中,鸭鹅惊窜起来,嘎嘎乱叫。

    过不多时,城头现出几个人影,睡眼惺忪,咒骂不止。探头探脑看了一刻,不见异常,乃嬉笑道:“今晚便容你等呱噪,明儿个天一亮,非煮了你等不可!”说着一个个散去不见。

    裴果一挥手,梁军呼啦啦扑了出来,皆蹑手蹑脚,尽量压低声响。塘中鸭鹅叫声仍频,间杂着风声、雪声,早把梁军脚步声遮掩个严严实实。

    城河不宽,梁军备有木板,轻松过了护城河,一溜儿隐在城墙根下。裴果带头,二十几个军中最矫健之士取出飞钩,挂垛攀城。那边厢杨忠跑过来,领着一队悍卒静静伏在城门口,只等裴果得手。

    这一夜裴果烽燧攀得实在多了,早是驾轻就熟,手脚并用,不一刻已跃上城头,四下里一张望,一个人影全无,禁不住暗自偷喜。乃接应其余攀城将士,尽数登了上来。

    各分五人,往两头城角巡弋。裴果自领十余人潜入门楼,黑暗中摸出七八个尚在熟睡中的值夜魏兵,一一抹了脖子。最后一个魏人惊醒过来,突见眼前寒光森森,顿时扑通跪倒,颤声道:“莫要杀我!我只是更夫!”

    裴果一抬手止住手下,嘿嘿笑道:“你乖乖听话,留你性命倒也无妨。”

    更夫磕头如捣蒜:“一定听话,一定听话!”

    裴果便留一半人在门楼里,待会要他等拉动千斤闸。他即与六七人下城,一顿刀子结果了门卒,吱嘎吱嘎开了涡阳南门。

    千斤闸升起,杨忠手挥处,两千多梁军前锋鱼贯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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