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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喝血

    一日一夜过去,也不知走了多少里远。晌午时分,大漠里日头蒸晒,黄沙烫脚,五人汗流浃背,累得接不上气。九真提议,大伙儿步子不停,但轮流上马换休。这般再走得个把时辰,忽然那马儿双膝跪倒,口吐白沫,已是奄奄一息。

    裴果只瞧了一眼,摇头道:“这马儿是不成了。”九真舔舔干涩发白的嘴唇:“休说马儿,我也吃不消了。。。”陈贵唉声叹气:“出来得急,不曾带得水囊,眼下这周遭休说是水,连颗树儿都寻不着。。。这般下去,怕不要渴死在路上。”另两个梁人更是喘着粗气,话都说不上来。

    裴果吐了口气,这才发觉身上连汗都冒不出来了,实在干渴难耐。当下更无犹豫,沉声道:“杀马!喝血!”

    “喝血?”九真面色一白,就觉着胸中隐隐翻滚。陈贵几个亦是面面相觑。

    “不想死就喝!”裴果懒得多说,拔出刀子一下割在马颈上,热血激射出来,飙得老高。马儿横躺而倒,悲嘶数声,马眼里似有泪水流出。九真大是不忍,撇头不肯再看。

    裴果倾头过去张嘴便喝,几口下去,本来英俊和善的面孔上尽是鲜血,说不得的狰狞。

    陈贵看在眼里,“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来由觉着身上一阵凉。可嘴巴里干渴之感越来越盛,催得人头昏脑胀,终于他大叫一声扑了上去,大口大口地喝血,那样子并不比裴果斯文半分。另两个梁人见状,有样学样。九真只是不肯转头,双肩颤个不停。

    马儿早没了动静,滚滚鲜血也停了飙射,只缓缓溢出伤口,甚而开始凝固。陈贵看着九真的背影,几次欲言又止。

    正午日光强烈,九真强自站着,眼前却已发花。

    高高个子的裴果悄无声息出现在她正前方,他抹净了嘴角的血迹,默默捧起一双手。他离得是那么近,似乎连日头也被他遮住,九真便觉着清凉了几分,心定了几分。裴果沉稳的大手里,捧着的一抔猩红鲜血渐渐变得黯淡,好像不那么刺眼了。。。

    。。。。。。

    大漠里的夕阳其实极美,默默前行的五人却连抬头的欲望都没有,有的只是无精打采。

    这一天走了太多的路,听了太多呜呜风沙声,叫人不知不觉变得麻木。当马蹄声骤然响起,五人依然有些恍惚,于是一轮箭雨迎面泼来,两个梁人毫无防备,一声不吭给射死在地。陈贵肩上、腿上各中一箭,倒地不起。裴果磕飞了两支直奔他要害而来的羽箭,下胁却叫另一支羽箭擦过,带起几丝血花。只有九真无恙,因为来者压根没朝她放箭。

    “斛律金残部没寻到,却找到这么几个,晦气!”“什么晦气?这叫运气!斛律金可不是好惹的,自有斛斯头领去对付,我几个瞎烦恼甚么?你倒是仔细瞧瞧那小娘的模样!”“说的没错!啧啧!这小娘真个标致,没话说!待会儿我第一个来,哈哈哈哈!”

    来者统共十骑,听他们所言,想是斛斯椿追丢了斛律金,因此分兵搜寻,正好这十个跑到这里,撞见了裴果一行。裴果与九真对视一眼,九真道:“你受伤了?可有大碍?”裴果云淡风轻:“无妨!”当下凝神静气,挺刀作势。九真点点头,奔到陈贵身前,俯身去查看陈贵伤势。

    “啰嗦甚么!速速解决了这小子,免得耽误众兄弟快活!”那夜马贼围攻车阵时,斛斯椿所部不曾近攻,并不知九真本事,故此此刻马贼眼里,对手只剩裴果一个,实在轻松。

    懒得射箭,当下两骑齐出,挥刀杀向裴果;另一骑直取九真,刀也不拔,当是想一把掳了九真上马。

    奔马若雷霆而来,瞧着势不可挡。不远处七骑眯起双眼,静等马过头飞的好戏上场。

    两骑转瞬即至,裴果开声吐气,忽地一记扫腿划过,激起大片浮沙,打了两个马贼一头一脸。马儿受惊,不由自主往两侧分开,让出大大一个空档。裴果一闪身钻入那空档,手中刀迅捷如电,左右削过,两个马贼已是中刀落马,躺在地上鲜血淋漓,哼哼不止。

    后头七骑一起变色,尚未来得及有所反应,那边厢又是一声惨叫传来---跑去抓九真的马贼仰天而倒,胸口多了血淋淋两个大洞。九真一跃上马,将两柄带血短匕收在腰间,一伸手换上了马贼的长刀!

    裴果更无犹豫,补上两刀结果了两个受伤的马贼,当下拉住一匹骏马,亦是翻身上马。长刀所向,冷冷指住剩下七骑。

    情势陡然逆转,七个马贼再也想不到眼前这一男一女竟如此厉害,一时间冷汗涔涔,想掏弓箭时,就见裴果与九真两个已是马蹄扬起,作势欲扑。

    距离太近,只怕弓箭不曾射中敌人,先叫他两个冲上来砍了自己。七个马贼一般心思,齐刷刷掉转马头就跑。

    裴果与九真却不曾驱马追杀,静静看着七个马贼绝尘而去,直到消失于目际。忽然九真身子一晃,哗啦栽倒下来,幸而浮沙其下,不曾伤着。裴果苦笑一声,跳下马来,也是步子虚浮,摇摇晃晃。

    原来他两个奔波了快有两天两夜,其间不过喝了几口马血,方才又拼力毙杀三贼,实在已到了强弩之末。此刻全凭一口气强撑,得以虚张声势吓跑余贼,哪里还有力气追敌?

    九真爬起身来,走到陈贵身前,问道:“可还能起身?”陈贵哼哼唧唧,显然痛得厉害。九真皱起眉头:“我这就帮你拔箭,你忍着点。”陈贵止住九真:“只怕这一拔出来,止不住血。。。”九真也是一阵犹豫。

    这时裴果收拢了三匹马过来,说道:“那两位兄弟已然去了。。。好在夺下三匹马来,南归有望。”见九真犹豫,便道:“不如先不拔箭,只折断箭杆。”九真点头,依言为之。

    再是疲惫,三人也不敢久留,便即上马。不想才跑出三两步,陈贵痛极大喊,差点一个倒栽葱跌下马来。裴果九真转头看时,就见陈贵脸色惨白,满头大汗,摆手道:“箭簇在身,一颠簸就痛个半死。。。九真,不如你两个先走罢,此时耽搁不得!”

    九真佯怒:“不是早说了要一起回去么?这等话,再也休提!”

    陈贵苦笑道:“九真!莫要再争,听你贵叔的。”顿了顿,见九真兀自气鼓鼓的模样,他忽然换上一副笑脸:“对不住,是陈贵不好,陈贵托大了,可不敢自称贵叔。。。诶,陈贵真个累了,走不动了呵。。。”

    九真不看陈贵,反望着裴果,略有犹豫,还是开口道:“裴郎君。。。不然,你先走罢。”

    裴果深谙大漠里生存之道最是残酷,心底深处他着实赞成陈贵所言,可九真不走,他如何肯走?于是微微一笑:“不是早说了要一起回去么?这等话,再也休提!”

    夕阳里,裴果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笑容大是灿烂。九真也笑:“贵叔,你听见了没有?”

    陈贵没有答话,干涸的眼眶里不知何时生了一层水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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