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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粉红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考研前一天的下午。张司源盯着QQ,目不转睛。经过一番焦急的等待,卖家如约上线,只不过他发来的不是标准答案,而是一则当头棒喝:

    “临时有变,没有试卷答案,请自行考试。”

    还算盗亦有道,虽然骗了钱,但好歹没让受骗者白等一个通宵。这次周淼说对了,张司源赌输了。他第一时间把这事儿告知小周,对方既没得意,也没责备。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措辞也恰当得体。只是这份得体好似一柄刀斧凿出了深深的距离,这距离又把他俩之间的关系推向了更加陌生的境地。

    考研的第一天,低温降至-7°。张司源这半年瘦了大约10斤。虽说是年轻人,可一旦瘦了下来,也就不抗冻了。于是他今早出门的时候,又在内衣上贴了一片暖宝宝。

    被卖家放了鸽子的张司源一夜都没睡好。这会儿他裹着一件棉衣,手叉在兜里,睡眼惺忪地在考场外晃荡着。有人从后面拍了他一下,定睛一看,原来是熊凤月还有蔡睿。两位室友看不出一丝紧张,就像是来参加开学典礼一样。

    “排队去吧。”蔡睿指了指二十余米外的校园大门。那里已经排起了一条长约10米的队伍。三人顶着凛冽的风走了过去,张司源站在了最前头,排在一个穿粉色羽绒服的女生后面。

    一路从家走过来,并不觉得冷,这会儿突然静止不动,小张不禁缩了缩脖子,他把胸前的拉链又拉高了一些。天阴沉着脸,像是太阳欠了冷空气的钱正在躲债似的。张司源不喜欢阴天,他认为这世上应该没人会喜欢阴天。

    “蔡睿,你昨天干嘛了?”站在小张身后的熊凤月转身问道。

    “不瞒你说,打了一天游戏。”

    “我去,你心可真大。都复习好了?”

    “差不多了。”

    “老张呢?”熊凤月说着又把身子转了回来。

    张司源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被人从云端一巴掌扇到地面的经历。他慵懒地说道:“刮了胡子,哦,还剪了指甲。”他这句话刚说完,就瞧见前面穿粉色羽绒服的姑娘好似动了一下,男孩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我也剪了,要不抓笔都不方便。”

    “我怕不剪的话,有人就要发配我去做美甲了。”张司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蹦出来这么一句。这句话是周淼还和他在一起时对他说的一句玩笑话。说完男孩又叹了口气。

    寒冬季节,口中哈出的气是能被看出形状的。当热气慢慢消融,前面的女孩转过了身子,张司源瞧清了那帽檐下的脸庞,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是周淼。

    耳边是呼呼的风,周边是南方独有的那种湿冷。张司源和周淼对视着,她眼中的他是那么的惊讶,而他眼里的她则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考试准备的怎么样?”张司源好不容易才憋出了一句话。没有问候对方怎么样,而是询问考试准备的怎么样,这样的问话真的非常张司源。

    周淼无奈地笑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这个意味深长的动作不知是否定了考试复习还是把张司源这个人也给否定了。

    瞧见前男友没话说了,周淼又把头转了回去。女孩把背影留给了他,她现在的厉害已经让他招架不住了。尽管衣领竖得高高的,可是风还是拼了命地从空隙处钻了进去,于是有了一种钻心的冷。周淼如同冰雕一般伫立着,优雅大气。

    “入场了,入场了。大家把准考证准备好了,都拿在手上,凭证入场。”校门口的一位监考官开始发号施令。

    周淼扭了下身子,卸下书包,又把包绕到胸前背了起来,全程没有转身。女孩拉开拉链,找起了准考证。

    他就在她的身后,他随时准备好了上前帮忙,可她却并没有求援的意思。换做几个月前,兴许她会说上一句:“帮我把包里的准考证拿一下吧,就在左边口袋里。”如果还没分手,兴许她俩的准考证都还交由他保管。可此刻张司源手上只有一张A4打印纸,孤零零的,被风吹得呼呼作响。

    女孩取出准考证,试图把包重新背上。或许是由于羽绒服太厚了,衣服被书包挤成了一团,包始终横在肩上,动弹不得。张司源见状,提起书包的拎带,好让包下的衣服自行伸展开来。没料到他的这个举动却遭到了周淼的强烈“反抗”。她使劲扭着身子,如同困兽一般。她变成了一只扎手的刺猬难以触碰,小张因此缩回了胳膊。

    队伍缓缓向前移动,周淼迈出了步子,张司源紧随其后。不过刚刚步入考场,他们便分开了,他向左行,而她朝右走。

    时隔半年他又见到了她,可短短十来分钟便又分道扬镳。他身边跟着蔡睿和熊凤月,而她则是茕茕孑立,独自一人。他的目光一直停在她的身上,直到那一抹粉色消失在了路口的转角。当初,她为了他报名考研,今天她单刀赴会,只是为给自己一个交代。

    张司源和舍友走进一幢教学楼,考场位于三楼里的一间教室。这里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阴森森的冷。小张的背包里还剩两个备用暖宝宝,他真后悔刚才没有偷偷把暖宝宝塞进周淼的包里。

    张司源坐在教室后排,而蔡睿和熊凤月都在前排就坐。他们一个靠左,一个靠右,于是三人成倒“品”字型分布。这种类似正三角形的结构是最具稳定性的,好比三人之间的同盟关系。

    不过眼下,蔡睿的心里却滋生出一些异样的感觉。周围每一个人都成敌手,包括视线所及范围之外的张司源和熊凤月。尽管他们今早还在相互叫着早起,可是接下来的2天,他们会在另一个时空里短兵相接。虽然不比战场上敌我双方的你死我活般残酷,可录取名额就摆在那里不增不减。考研的本质就是一场零和游戏,金榜题名的笑靥是用名落孙山的眼泪换来的。

    熊凤月倒是无所事事地来回张望着,他一会儿朝右边看看蔡睿,一会儿又回头望望张司源。他就像是一个多动症患者,接下来的3个小时无疑又是一场煎熬。

    张司源愣愣地看着黑板,心里还惦记着周淼。那黑板都快被他看出了粉红色。他回忆着刚刚的一举一动,思考着待人接物时的一点一滴。

    问候周淼的那句话是不是有点冷淡了,帮她提包的举动是不是过于殷勤了。女孩刚刚的反应过于剧烈,说明她还在生他的气。一个人生气就表示还没有释怀,还没有放下。即便这代表了非常糟糕的情绪,可它依旧算是两人的纽带。

    不知怎的,小张心头燃起一股斗志,考研这座山成了一块砖,他想用金榜题名去叩开周淼那扇门。张司源的表情渐渐氤氲成两个字:征服。他又把感情和学业混为一谈,或者他心里和明镜一般亮堂,却依然执拗于自己的念想。

    正上方四楼的教室里坐着赵天宪和宰夕印。小宰昨晚是靠吃安眠药才勉强睡着的,那药是他老子的下属特意送去他家的。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药物副作用的关系,小宰今早起来就没有什么胃口,但还是勉强自己吃了一根油条、两个鸡蛋。他在考场外就看见了张司源他们,他没有上前招呼,而是隔着几十米远偷偷地观望着。他喜欢把自己隐藏起来,把眼睛冲着“猎物”。

    早在入住新宿舍后,小宰便抢得了江湖一哥的地位。温凯杰之辈孱弱的实力满足了“独裁者”的安全感。可即便如此,小宰还是留了一手,核心复习资料更是被他捂得严严实实。旁人向他求助时,他也总是敷衍了事。如此一来二去,舍友们一起合计,干脆决定放弃考研。炮灰们提前完成了自我重塑,这可让宰夕印犯了愁。宿舍里的旗帜一下子变了色,欢声笑语好不快活。小宰因此体会到了真正的寂寞。

    此时此刻,宰夕印的目光聚焦在了赵天宪身上。商学院里,但凡是要考研的人没有不认识赵天宪的。今早当小宰意外发现这个年级第一名居然跟在自己身后排队的时候,心中一阵窃喜。因为在他看来这算是一个不错的兆头。

    赵天宪是“取消保研名额”事件里最大的受害者。如果没有那次“强奸门”,今天他就不会坐在这里。这间教室里坐着很多本校的同学,在他们眼里,他是标杆、是榜样,是和他们不一样的人。他严格自律却又难以亲近,他是别人家的孩子,这样的人物似乎应该被写在接下来要作答的政治试卷里。

    赵天宪打了一个哈欠。他昨晚少做了一份试卷,换来的是卧倒后的辗转反侧。虽然睡得很晚,可小赵还是起了一个大早。刚刚在考场外,他就瞧见了周淼。正犹豫着要不要跟在周淼后面排队,便瞧见张司源他们直接站了过去。于是他又等了一两分钟,等着张司源后面又接龙了10多个人后方才站进了队伍。

    窗外依旧是阴沉沉的一片,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建筑,灰蒙蒙的心情。教学区里几乎没人走动,安静的有些压抑。直到一声铃响,静止的画面才又鲜活了起来。

    第一科是政治,是一道开胃菜。这门课的成绩很难拉开考生间的差距。倒是下午的英语试题犹如横在考研道路上的一条恶犬,而那些被复杂语法精心包裹的句子就好似那恶犬露出的不怀好意的獠牙。

    张司源这个半年前在CFA考场上提前半小时完成答卷的选手,今天居然被时间追赶得如此狼狈。作答最后一篇看图作文的时候,小张迫不得已使出了英文“连写”的杀手锏。铃声响起,他的手还是颤抖的。为什么会这样?没有绝对实力作为支撑,再宏大的凌云壮志也只不过是一片浮云而已。他仿佛听见心中那簇小火苗熄灭的声音。

    走出考场,瞬间被冻得头皮发麻。他不停地东张西望,妄图找寻那一抹粉红色,结果却是大失所望,正如同他第二日考完专业课后走出考场时的心情一样。政治、英语、数学、专业课,这四科累计考了2天。张司源的滑铁卢发生在了第二天上午的数学科目上。

    经济学虽然属于文科专业,但是相比较于工科类的数学试卷,它还多出了“概率论与数理统计”这部分内容。不比CFA考试可以使用计算器代劳,考研数学里充斥了大量的基本功运算,可这偏偏又是张司源所不擅长的。

    考试后他和蔡睿对了答案,很多题都不一样。蔡睿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他说自己提前半小时就做完了考卷。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张司源心头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这感觉好似涟漪一般荡漾开去,从头皮传递到脚趾,从上午的数学考试延伸到下午的专业课试卷。

    和熊凤月、蔡睿道别后,张司源独自一人驱车过江来到了学校的操场边。他一屁股坐在了水泥地看台上,注视着空荡荡的操场。这一天过去,他心凉如水,现在吹着冷风,倒是很合心境。

    1月的天太冷,把月光都冻碎了,1月的夜太黑,孤独的小伙儿已然心力交瘁。只有不远处的图书馆还亮着灯,挑灯夜读的学子们正在为明年的考研做着准备。一年前,张司源也曾坐在那里,一年后可能也会有人过来到这片看台坐上一坐。

    身边没了周淼,耳边是呼呼的风。张司源莫名其妙地哼起她最爱的那首歌——five月天的《知足》

    “当一阵风吹来,

    风筝飞上天空,

    为了你而祈祷,

    而祝福,而感动,

    终于你身影,

    消失在人海尽头,

    才发现,笑着哭,最痛。”

    唱着唱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嘴上唱着《知足》,心里却满是不甘。他真的好想去看一场five月天的演唱会啊。

    到家已是子夜时分。瑟瑟发抖的男孩用钥匙打开书桌中间的抽屉,里面摆放着密密麻麻的川崎玫瑰。

    当初给周淼准备生日礼物的时候,小张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折出几十朵玫瑰。他从中精挑细选了18朵送给对方,剩下的这些全都成了“淘汰品”,就和他现如今面对周淼时的身份一样。

    小张拿出一朵粉色玫瑰,沿着边角用力一抽,折纸就变了形,说不出来那是个什么形状。把它从内侧一点点展开,便又还原成了一张正方形的纸张。道道折痕记录着曾经的幸福时刻,而那些曾经的高光瞬间却在此刻变成了回不去的从前。

    小张拿起笔,把台灯又调亮了一些,他对着手机里的便签开始誊写:

    想你,

    就在嘴边默念你的名字。

    念你,

    就在纸上默写你的样子。

    爱你,

    便在心坎儿为你盖座房子。

    你说,

    爱是想触碰又缩回了手。

    我说,

    爱是假装放了手,

    却又在梦里偷偷喝了碗交杯的酒。

    昏黄的光线照射在纸张上,刚写上去的字迹仿佛因此长了年纪。自打小学毕业之后,张司源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誊写,一笔一划,工工整整。

    书写完毕,他又自言自语地念了一遍纸上的文字,轻声细语,假装那个女孩就坐在他的对面。接着,男孩又拆开了第二朵玫瑰。

    纸短情长。

    你举起了酒杯,

    谁又醉了。

    你多看了我一眼,

    那就够了。

    你沉下了脸色,

    我便输了。

    得意时,为你唱歌。

    寂寞了,给你写诗。

    他叹了口气,那纸张竟然腾空而起,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后又飘落在地。他弯下腰,捡起纸,掸了掸,把它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接着,他拆开了第三朵、第四朵、第五朵……直到所有玫瑰折纸都拆了,手机里还有些许“存货”未被誊写。这些曾经被寄寓了你侬我侬的纸玫瑰,终究被碾平成最初的模样,只是多了密密麻麻的折痕,如同一道道不可言说的伤痕,挥之不去,刻骨铭心。

    张司源取出一个盒子,把这些写有文字的折纸摞成一沓,都放了进去。盒子放进抽屉的时候,抽屉再次被上了锁。

    周淼曾让张司源给她写一些情诗,可小张总以麻烦为理由委婉拒绝。其实,他偷偷地写了。或许是因为“诗必穷而后工”的关系,大部分“作品”都是在“分手”之后才创作的。诗歌和写作一样,可以用作情绪的排解,但远远算不上失恋的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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