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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五章 兵粮

    当夜,叶倾怀做了个噩梦。

    她梦到了前世。

    太和殿上,大军压境。

    她手持重剑龙渊,只为守住皇室最后的尊严。

    陆宴尘跪在她面前,一身黑甲,从头到脚都散发着骇人的血腥气。

    任叶倾怀怎么说怎么骂,他都不为所动,只沉默地垂着头。

    过了许久,他才抬起了头。

    漆黑的眸子自下而上向叶倾怀看来,他的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如同一柄利刃刺进她的心窝。

    陆宴尘半跪着,却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随时都可能一跃而起,将她生吞活剥拆骨入腹。

    只这一眼,便让叶倾怀惊醒了过来。

    四更天的景寿宫中寂寂无声,空气中带着几分初夏的潮气。

    叶倾怀抬起手,触到了湿漉漉的额发。

    她竟出了这样多的虚汗。

    叶倾怀微喘着气闭上了眼。

    一合上眼,陆宴尘那隐着刀锋的眼神便又出现在了她眼前,让她心有余悸。

    平素里,陆宴尘是个沉稳内敛的性子,叶倾怀从师于他三年,鲜少见他情绪激动过。一如他那双总是无波也无澜的眸子。

    陆宴尘的眼眸比寻常人的更黑更深,如同寂静的海面。

    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仿佛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被掩藏在了风平浪静的海面下。

    所以当他眼中展露出光亮和锋芒时,叶倾怀便本能地感到害怕。

    像是无意中掀开了幕布的一角,窥到了平静海面下酝酿着的滔天巨浪。

    蓦地,叶倾怀回想起白日里她拉近陆宴尘时他低头看她的那一眼来。

    便是这样的眼神。

    充满攻击性的、与她所知的陆宴尘截然不同的模样。

    让她不禁想起那个提着人头上殿逼宫的反贼陆宴尘,以及东临门里以一敌百飞剑夺命的战神陆宴尘。

    叶倾怀微微蹙起了眉,心中缓缓升起了一个疑问。

    难道,这才是陆宴尘本来的模样吗?——

    岁和三年五月初五,顾海望率五万大军从京师开拔,支援允州。五日后,前线传来战报,白水河北岸全线弃守,允州五万主力军以营为单位据守在白水河南岸各处据点,其余三万屯兵正在编制中。

    大战一触即发。

    消息很快便在京中传了开来,盐市粮市和药材出现了哄抢的现象。所幸户部和京兆府提前做了准备,开仓向市场投放了官盐和官粮,又发布了限价令,稳了稳价格。

    然而,限令归限令,市井中不乏奇货可居的商贾,这些人总有办法投机赚钱。市面上短缺的东西在黑市上挂着高价售卖,而真正需要这些盐粮药材救命的人却买不到。

    一时间,京中满街可见捕快查抄商贩。

    刚换过帅的刑部里夜夜灯火通明,以几乎是每天颁布一两道新法令的效率在高速运转着。

    战事一起,六部三司都忙得飞起。

    接连几日,没有一天早朝能在中午前结束。

    而让叶倾怀感到头疼的,还远远不止这些。

    “何青长,你这折子里写的可是真的?”

    文轩殿里,叶倾怀坐在案边,她身后挂着那张北地的地图,上面扎着许多颜色各异的小旗。

    何青长垂首立在案前五步处,殿中的烛火照映在他有些憔悴的面容上。

    叶倾怀手里攥着一本折子,脸上的神色十分难看,她的声音虽然平静,攥着奏折的手却已经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回陛下,事关重大,微臣不敢谎报。”何青长回答得很快,又道,“且臣怀疑,有问题的不仅是这一批军粮。除了大军出发时后军随带的那批军粮,后续的军粮恐怕都有掺假之嫌。臣已经让后军辎重营去一一排查了,明后天便能有数。”

    兵部侍郎邢文重之前曾在密折中举报过京中兵粮掺假的事情,叶倾怀虽有心理准备,却没想到情形竟如此严重。

    才出库了三万多石兵粮,就已经开始出现掺假的现象了。

    可见京中两百万石粮食恐怕基本都是掺了假的。

    而且,按照何青长的折子来看,掺的还不是米糠粃谷,而是砂砾。

    根本不能吃的砂砾。

    叶倾怀默了默,问道;“你是第一次知道这事吗?”

    何青长似乎没想到叶倾怀会有此一问,不解道:“陛下说的是什么事?”

    “兵粮掺假的事。”叶倾怀也不与他绕弯子。

    何青长的副手既然曾经密折举报,那何青长很可能也是早就知道此事的。甚至,那道密折本就是他授意的。

    何青长垂下了头,道:“回禀陛下,微臣曾有过怀疑。但……没有实证。”

    “你是怎么生疑的?”

    “回陛下,兵部每年冬月都会和户部司农司有一次对接,就是为了核对今年入仓的粮食中有多少是作为军粮储藏的,并且清点往年军粮库存,以此为凭来安排兵部次年的度支计划。循例,兵部会要求司农司开仓,配合抽查。但是最近这三年,兵部派去的人,除了主仓,其他的粮仓一次也没能进去过。”说到这里,何青长神色突然冷了起来。

    “为什么?”叶倾怀追问道,她心中隐有预感,但还是要听何青长亲口说来。

    “每次我们的人去,司农司总有理由拒绝开仓。要么是仓中正在除潮不能开门,要么是钦天监测算近日不宜开仓,总归是有理由推脱。”何青长顿了顿,道,“连兵部的前任侍郎,也是因为此事,死在了京郊塬上。”

    叶倾怀脸色骤变,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兵部上一任侍郎叫聂卓琛,是前年从中州军中调上来的。前年冬天,他听手下说司农司的粮仓不让进,只给报了个数,他便亲自去了塬上,要求仓场总督开仓检查。他年纪轻,性子倔,吃了几次闭门羹也不罢休,还是得了空就往塬上跑。后来有一天去了塬上便再也没下来。半个月后,京兆府说发现他死在了塬下的水沟里。当时结案说……他失足踏空,摔到了塬下的林子里,被林子里的豺狼咬死的。”

    “聂卓琛死后,微臣也曾去找过司农司,要求他们开仓。”何青长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

    “你去他们也不肯开仓吗?”叶倾怀问道。

    何青长摇了摇头,道:“后来顾大人让臣不要去了。纳粮贮粮是户部的事,如何统计入库的粮食,他们比我们在行,我们只要问个数便是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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