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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偷羊小胖子,大唐掘墓人

    忘却叛军屠刀的老皇帝欣赏着霓裳羽衣曲,回味着月宫中的那段旅程,舒坦极了。

    朝中百官可没有月中奇遇,更没有仙家护佑,京都长安城,眼看着几十万叛军就要打进来了,皇帝却半点也不着急,还在大殿饮美酒赏歌舞听故事,回味着当年跟叶法善夜游月宫的奇妙场景,好一幅泰山将崩而面不改色的气度,真不愧是圣明陛下,可是拜托圣明陛下您先醒醒,外面的那一摊子事可到底咋办啊!

    反观东都洛阳这边,大燕新皇帝安禄山却恰恰与之相反。

    按道理,此刻的安禄山坐拥几十万虎狼之师,经过几个月屠刀过处,大唐版图内接近一半的郡县已经掌控在了他的手中,帐下更是能人猛将云集,女帝时期的这座神都此刻也已经改姓了安,下一步就能大军挥下,破了潼关,踏破长安,一举将整个大唐帝国都改成他安家的。

    可是就在叛军计划攻破潼关天险,地利、人和都俱佳的这个关头,有人提醒他,他们遗忘了很关键的一点,那就是天时!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尤其是在进驻神都洛阳,控制住了好一批当时女帝执政时期留下来的谶纬之士后,安禄山才逐渐接触到了一点点天机的皮毛。真相本来就是这样,你知道的越多,你知道的就越少!

    其实安禄山这个人也是很传奇的,他的母亲阿史德是个突厥巫婆,据说阿史德出嫁多年不孕,后来经常到扎荦山祈祷,希望真神显灵好赐下个一儿半女,没想到她的这番举动还真的有了效果,居然真的顺利的怀上了孩子,并生下了一个男娃,这男娃就是后来的安禄山。其母为了纪念扎荦山的经历,于是给安禄山起了个扎荦山的小名,扎荦山在突厥部落里被称为斗战神。更为神奇的是据传安禄山出生的那个夜晚,天空中忽然出现了道道红光,漫山遍野的鸟兽都一起鸣叫,一颗流星还坠落到了安禄山出生的帐篷附近。

    血光照穹庐,鸟兽尽悲鸣,妖星天罚降,尽皆大凶之兆,于是当时的人们都认为安禄山是个不祥之人,日后必定是祸国殃民的大灾星。当时的范阳节度使见在他的封地出现此等不祥之兆,便派人马搜查整个部落,不久便有军闯入安禄山的出生地,查问众人后欲尽杀之。结果安禄山的母亲天性使然,哪里管得了什么吉祥还是大凶,在他心里,这个娃就是她的命,她必须要确保自己的娃活下去。她看着苗头不对,在官兵没到之前就带着孩子钻进山里藏了起来。张仁愿遣军卒搜查庐帐半天没有结果,只好安插下守备时刻监视,没想到阿史德为母则刚,硬是在苦寒山野中熬着母子两人的命。就这样安禄山母子苟且偷生了几个月,张仁愿自己也慢慢忘了,母子二人才得以偷偷回到部族。之后的安禄山就这么慢慢长大,他们部落的人都信奉拜火教,他成年后,狡诈的本性开始显露无疑,得知自己出生时的异象后,更是借题发挥,把一个与人通奸生出来的野种摇身杜撰成了天神派给粟特人的“光之子”,更是借此混到了祆教的祭祀,慢慢网罗培养出一帮子信众。

    至于他的那个便宜老爹,是粟特人,康姓,娶了个女巫又多年生不出孩子,后来得了扎荦山神的赐福才生出来一个后人,可他却是到死都不知道,帮他忙的其实是扎荦山上的野汉子,是人是妖姓甚名谁只有那位女巫自己清楚!这悲催的男人很快也死了,那个女巫就带着孩子嫁给了胡将军安波注之兄安延偃,自此以后那个叫扎荦山的康姓小娃儿便改了姓。开元初年,安延偃族落被对手所破,胡将军安道买男孝节,并安波注的儿子安思顺、安文贞,俱逃出突厥中,安道买次男贞节为岚州别驾收之。那由康禄山已经改名为安禄山的娃儿那年差不多十余岁,贞节与其兄孝节相携而至,遂与安禄山及安思顺并为兄弟。

    安禄山从小就以他那个女巫母亲为傲,阿史德这个姓在突厥汗国可是仅次于可汗家族的阿史那族姓,比起他那个便宜老爹的九姓胡人地位可要高多了,行走江湖军伍,从来只聊母亲不聊亲爹,后来更是用这个跟同为突厥人的哥舒翰套近乎,结果被人家无情的羞辱。

    但是成就安禄山的不是那个他引以为傲的贵族母亲,而是他身体里的粟特血脉。粟特人虽然低略,但大多头脑灵活,很会察言观色,做生意小买卖是一把好手,他们代代相传的种族本领就是在各民族之间打交道,所以粟特人大都通晓多种语言,正是所谓的“九蕃语”。成年后的安禄山能够混到大唐边境城镇的营州作“互市牙郎”,正是靠着他粟特人的种族天赋!此外,被皇帝和贵妃喜爱的胡旋舞和胡腾舞,安禄山也是跳的“其疾如风”,这也是源自粟特人的长技。

    长而奸贼残忍,多智计,善揣人情,解九蕃语,为诸蕃互市牙郎,这就是那个长大后的安禄山。至于那位跟他一起造反的史思明,就是在同为互市牙郎时一起偷羊摸狗认识的朋友!史思明也是营州杂种胡,史思明的本名“窣干”,后来被玄宗陛下赐名“思明”。史思明从出生到成长都和安禄山有共同之处,“解六蕃语,同为牙郎”,他也是个地地道道的粟特人。

    在当时的大唐边境,营州要面对契丹和奚两个东北强蕃,双方战事不断,大唐帝国为了便于攻伐,便采用了李林甫的策略,以夷制夷,他们利用这些从东突厥汗国内迁徙而来,又精于骑射善战的粟特胡人来对付两蕃,利用这些蕃兵蕃将来防御奚和契丹的入侵,安禄山和史思明等人正是在和东北两蕃的战斗中成长起来,最终在种种肮脏中成长为了帝国毒瘤。

    安禄山作为一个野心家将宗教的力量利用到了极致,他知道粟特人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只是生活在自己的部落中,祆教是他们团聚的一个重要纽带,祆祠是他们祭祀祆神的宗教活动中心,起着凝聚胡人的精神作用。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可他很明白,对付这些未开化的胡人,就要蛊惑,要蛊惑最好就是装神弄鬼,就跟那些嘴里喊着阿弥陀佛,怀里搂着妙龄少女的和尚们一样。

    安禄山把自己打扮成“光明之神”,利用粟特人的祆教信仰来团聚他们,让他们死心塌地把自己的财富供养给他这个“光明之神”。他不仅团结了柳城到幽州的胡人聚落中的成员,还利用粟特人所擅长的商业贸易,团结了分散在各地的粟特人,十几年间聚拢起百万数的珍货财富。

    对付蠢人就用宗教洗脑,对付聪明人就得靠钱了。安禄山很舍得花钱,自从进入军伍开始,他就用装神弄鬼骗来的钱上下打点,一层一层,以至于到了最高的山顶,先是宰相,后面就连皇帝贵妃都被他用巨量的财富买通,自古钱能通神,安禄山深有体会。一边是假扮的“袄神”,一边是真正的“财神”,等到羽翼丰满后,他利用祆教的神秘说教,以“光明之神”的名义号召民众起兵,大量蕃兵胡将追随安禄山起兵反叛,不得不说,有这双神开路,大事岂能不成!

    造反之后的蕃兵胡将慢慢的就开悟了,安禄山貌似再也不用自称为“光明之神”的化身,更不用亲自主持粟特聚落中群胡的祆教祭祀活动来蛊惑人心,真金白银的刺激比起“光明之神”这种宗教的力量更加迷惑人心,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是么!

    帮我打仗,给你钱和女人!

    高坐神都宫殿的大燕皇帝,原先给儿子安庆绪和大将崔乾佑下的命令是“潼关一破,立刻往西,即刻拿下长安”。可是就在安庆绪和崔乾佑休整兵马准备出兵的时候,洛阳城的八百里加急到了,密令只有八个字:

    “全军待命,暂守潼关!”

    字是他爹的字,信物也是他爹的信物,安庆绪一时不辨真假,当即决定亲自回去一趟,见到他爹好问个明白!崔乾佑得了这个命令,也怕情况有变,立刻命令大军退守潼关,严阵以待!

    安庆绪两日不到就回到了洛阳城,进了宫,如愿见到了他爹。可是此时的安禄山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诡异的感觉,他既有攻破潼关的激动,又有隐隐的惶恐不安,平日里果敢狠辣的那个枭雄,变得有点畏首畏尾疑神疑鬼,脾气更是琢磨不透,眼神里更是隐隐透露着对安庆绪的杀意。安庆绪多年来不受父亲喜爱,当下对于这位已经身居帝位的父亲更是敬畏不已,待到办完了事,急忙忙就逃出了宫门!

    其实此刻的安禄山是痛苦的!不论身体还是灵魂!

    满身的毒疮折磨的他苦不堪言,每日的穿衣脱衣就如受刮刑一般,眼睛更是越来越看不清了,身边伺候的李猪儿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可依旧是被当作猪狗一般,打骂由心,没有一天不是皮开肉绽。身体承受如此折磨,安禄山脾气越来越狂躁,动不动就要杀人泄愤,只有那个段夫人才能叫他舒心。在他心中,那位肯为他口吸毒疮的段夫人才是真爱,他们两生出来的儿子安庆恩才是继承他大统的最佳人选。再加上那些人给自己算出来的那句谶言,更觉得那个讨厌的安庆绪如他的母亲一般让人恶心,等破了长安城,他就想办法弄死这个贱种,省的他影响安庆恩的太子之位!

    肉体的折磨还能用药,还能忍,灵魂的折磨可就无药可医了。他身有恶疾,所以很怕死,现在攻下了洛阳城,大业眼看就要圆满,自然更不想死。所以他想方设法也要活下去,为此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都可以!

    以前为了生存,他装神弄鬼愚弄信徒,骗他们信自己得永生,可是事到如今,他又无比渴望能有真神可以搭救自己!为此他命人找遍了胡人部落的巫师,让他们给自己作法,又叫人遍访名山大川去找仙人方士灵丹妙药,对于那四个帮自己施法横渡黄河的术士更是言听计从,要什么给什么,只求那几个人能有手段叫他多活几年。

    钱财资源花出去无数,毒疮没怎么少,折磨没怎么轻,眼睛更是越来越瞎。妈的,都是些混账王八蛋,花了老子那么多钱,球用都不顶,来人啊,给我通通宰了。所以洛阳城每天都有被请回来的仙人,每天也都有被宰了的神棍!

    那四个术士其实正如墨升所言,还算是有点微末道行,只是他们习练的术法属于方技一类,借用的是五行天地之力,挪移搬迁之法,属于奇门遁甲之列,对于安禄山迫切需求的治病长生之法可是不太灵光,医经里延年益寿甚至得道飞升的法门那么高明,他们资质悟性太差根本就没学过,我不会啊,那不是我本行啊!安禄山因为冰冻黄河那件事对他们宠信尤佳,四个人也因此飞黄腾达,金银珠宝美酒佳人,享受到了极致的人间富贵,这滋味可比山中苦修强出了千倍万倍,如此享受,怕是真的成了仙也比不得!

    那四个术士虽然贪婪残酷,可对于安禄山这位衣食父母还是很上心的,他们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对方,到时候别说享受了,小命都没了,那可是个活在世的恶魔,他们惹不起。于是他们一边把一些珍藏的师门丹药奉献上去,一边回到师门引诱其他同门出世,甚至挖空脑袋,照着经书药方去其他山川采药炼丹,甚至不惜把一些世间隐秘告知安禄山来换取信任。

    安禄山也是通过他们才知道,原来这世间真的有神有仙,有妖魔有鬼怪,更是知道有很多修行人就在当下这座洛阳城中。原来那个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太史局里,就有不少身怀神仙之法谶纬之术的修行人!

    慢慢接触到隐秘的安禄山又惊又怕,他命人抓来了洛阳太史局所有的人员,连看门的做饭的也不放过,他再把这些人的家眷控制起来,以性命相威胁,让他们一一展示自己的本领。可怜这数十人,真正有一些本领的也就那么极少数,而且他们还都是那些高人们的弟子后辈,高人们要么在长安城,要么在仙山洞府,平日里也是偶尔现身,教他们一些法门又不见了,他们大多都是自行修炼,就算洛阳城真的有隐藏的高人,只怕也早在安禄山到来前遁去了。

    至于那些有真本领的,因为家眷被要挟,藏不住,只能听从安禄山的命令,当着安禄山的面展示本领神通,一番演示下来,安禄山算是大开了眼见。什么掐指生火,点水成冰,扇袖成风,隔空取物,御剑飞行。这种种匪夷所思的奇幻之法,可能在真正的得道高人眼里就是小把戏,可在此刻的安禄山看来,无异于晴天霹雳,回想自己以前还装神弄鬼,真是越想越害怕!

    洛阳太史局的这些人可就命运坎坷不一,有本事的还好说,耍了手段暂时可保性命无虞,没本事的可就遭殃了。太史局本来就是个文史机构,是需要用大量普通人来打掩饰的,现在安禄山把所有人都当成了身怀异术的修行者,要求每个人都表演法术,演不出来就一家人陪葬,可怜了这些人,遭了这等无妄之灾,因此连累的洛阳几千人没了脑袋,死了都没地方喊冤!到了后来,为了活命,什么百戏杂耍都被逼出来了,那些普通人只求能蒙混过关,更是连死都不敢,如果自杀了,安禄山可是会灭他们九族啊!

    安禄山又惊又怕的吃着这些修行人献上来的丹药,每一味丹药送上来必须先叫人试吃,没事了他再服用。安禄山自从知道那其中有些人懂得天人感应法门,善于通过祥瑞灾异占星望气之法来推测后事之后,他便迫不及待的命令这些人给自己测算未来,刀架脖子这些人没办法只能照做,结果还真演算出来了,只是那演算结果扑朔迷离,更加令他寝食难安!

    谶纬之术这种自从上古炎黄时期就已经开始的学说方术,传了几千年了,“亡秦者胡”,“斩白蛇,白蛇斩”,“雨水盛,麦子亡”,“亡高者黑衣,黑衣临天位”,“唐三世以后,武王代有天下”等等等等,纷纷都是已经应验过的,他不能不信,所以看着那些人给自己批注的谶言:

    “亡君者,家贼也!亡燕者,亦家贼!”

    看了这句谶言,安禄山陷入了久久的沉思,这两个家贼到底是谁呢!思前想后,总觉得儿子安庆绪的嫌疑最大,宁错杀毋放过,亲儿子又何妨,所以他总想着要什么时候好用什么办法除去这个心腹之患!

    这也就是为什么回到洛阳城的安庆绪,背如芒刺,有杀机一日盛过一日,稍微逗留了两天,他便找借口急忙忙赶赴潼关!

    其实真正令安禄山不敢立刻攻取长安城的核心原因有两点。一是长安终究是长安,大唐终究是那个大唐。虽然破了潼关,可长安城这六个多月究竟有没有部署他不知道,部署了多少他也不知道,虽然没了潼关天险,看似长安已经不设防,可是毕竟还有几百里地,长安城的三道城墙可是如山一般难爬,万一出了什么闪失,他赔不起。所以他宁愿等一等,静观其变,大不了反过来退守潼关,他先稳住洛阳局势,把后路留好,了不起继续拉扯,十天半个月,一个月半年,三年五年他也等得起!他很清楚李隆基会败就是因为太心急,所以他一定不能着急,心急可吃不了贵妃肉啊!

    稳妥起见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安禄山在这个时候突然收到了一份礼物。这份礼物同样出自太史局,同样很要他的命!那礼物来的神秘莫测,他命人叫来了太史局的人,让他们当面给自己破开禁忌,禁忌一破,礼物的真容便现了出来。

    这份礼物,是一把玉剑,正是那最难测的天时!

    天时天时,上天定下的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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