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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鬼兵迎驾 第五十一章 麒麟兽印

    太和五年,十月甲申,丑正。

    长安,长安县,善和坊。

    颍王眸色中闪过一丝惊疑:“你此言何意?”

    王氏略一敛衽,言语甚为恳切道:“大王可曾想过,乱党如若谋事久矣,此间为其据点,守备此处内里必然尽是精锐,仅凭京兆府兵和那点金吾卫,怎么可能将其一网打尽?”

    颍王沉吟不语,内心却疑道,什么样的精锐,竟能与左右十六卫之一的金吾卫相敌?

    王氏似是从李瀍的眼神中看出来他的疑惑,连忙掀起薄纱,又接着道:“……调兵需要时间,倘若扑空,打草惊蛇。大王身为皇弟,必为乱党所忌惮,如若此次不成,日后线索便会彻底断绝!”

    “可是……出了这等事,就算扑空,难道官府会坐视不管?”李瀍将目光再次投向那如烈焰般的院墙瓦片上。

    “官府中如安插有乱党眼线,万事皆休!”王氏打断道。

    颍王回过头去,认真地注视着王氏的双眼良晌,以他对王氏的了解,她如此讲定有她的理由:“你是不是……知道些内情?”

    “臣妾不敢妄猜……”王氏迎着颍王的目光,声音近似耳语:“但臣妾有种直觉……”

    “讲!”

    “乱党的背后,或许会有宫中的势力在左右……”

    李瀍一听,登时倒退一步靠在发黑的青砖墙面上,双眸圆瞪,脸罩寒霜,不由得惊道:“绝无可能!”但他也知道王妃的直觉从不是空穴来风,便又问:“你从何来此直觉?”

    颍王这一问话音方落,不及王氏开口,院内方才铿锵的挖凿声竟戛然而止。李瀍紧张地回望过去,为免形迹暴露,他这一次索性将灯笼内的火烛彻底吹熄掉,两人就此屏息凝神地将身子隐没在黑暗里。

    他们静立在夹道内足有半晌。就在李瀍担心自己方才的那一声是否引来了宅院内乱党的警觉时,那扇拱门又“吱呀”一声彻底延开。

    不同于先前那趋入院内之人,随着拱门再次延启,宅院内传来十分繁杂的脚步声,掺杂其中的还有甲片的摩擦以及踩蹬翻身上马的声音。

    李瀍顿时意识到,他们要出巷!

    糟了,听这声响,适才在那宅院内之人怕是要倾巢出动,李瀍暗自庆幸王氏劝住自己方才没有一时冲动跑出去调兵的同时,却也忧心忡忡起来,这条短街如要出巷,唯有两个方向可走,而其中一条路,便不可避免地经过他们所处的夹道口。

    王氏连忙拽了下自己丈夫的衣角,向夹道深处一指,颍王知道她的意思,便压着步子,急忙往夹道更为黑暗处挪步。

    这夹道深处不知从哪里渗出些泔臭味,似乎靠近坊内的某处下水道,且夹道越往里越是狭窄,李瀍记得在夹道口处还可容一匹马落蹄,但前行不过十来步,就只容一人通过了,王氏尚且可以正身向前,李瀍宽阔的肩膀却让他只得微微侧身前行。

    又前行十余步后,王氏蓦地住了脚步。

    一道砖墙横立于前,将去路彻底封死,原来这里并非一条通往他巷的夹道,竟是一处死胡同!

    王氏借着巷口投射进来极为微弱的光亮,向墙头望去,此砖墙所用石砖皆要较周遭里巷屋宅新一些,看来是新近砌成的。砖墙虽不高耸,但也是纵身一跃很难摸到的高度。而且这夹道如此狭窄,若要攀援而上,难保不会被夹道外的乱党察觉。更重要的是,此砖墙外究竟有没有出路也毫不确知。

    李瀍知道退路已断,他看了看王氏,深吸一口气。无奈他从未陷入过此等绝境,颍王只觉自己心脏要跳出胸膛,他将手伸向腰间的铁尺,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李瀍自幼学过些御术,这柄螺纹铁尺平时用作防身本绰绰有余,但在这如此逼仄的夹道内,纵然他御术再佳,乱党消灭他只消两支弩箭。

    王氏似是察觉出颍王的心焦,她将素手默默地搭在李瀍宽阔的后背上,这让李瀍心情稍稍平静了几许。

    从巷口传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

    看来是朝这边走过来了……颍王将目光瞥过去,夹道口此刻已被火把的光亮映如白昼。至少有五六人在巷口附近站定,皆通身服黑,头覆蛇纹面甲,远远看去,状似黑影。

    “鬼兵?”

    站得最靠近夹道口的那人,装扮稍有不同,其人面甲似是青铜所制,在火光下泛着幽幽青光,正牵着方才李瀍看到的那匹枣红马,同身后人交谈着什么,无奈距离稍远,李瀍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以及模糊不成句的语调。

    若此人回望过来,无论李瀍还是王氏,都将无处遁形。

    李瀍不由得咽了口唾沫,竟觉得声音大得吓人。

    等一下……真就无处遁形吗?

    一个想法闪过李瀍脑中,他连忙示意王氏与他一起猫下身子。

    眼下的情形是敌明我暗,恰如李瀍自己先前未曾意识到这处宅院正是乱党据点一样,盘踞于此的乱党自然也没意识他们背后正有两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而且,若李瀍算得不错,手持火把之人往往会因为明亮的火光而遮蔽了视野,从而望不到身处暗处的他们。

    果然……尽管巷口的“鬼兵”数次朝这条夹道投来视线,但从他们的反应来看,李瀍和王氏并没有暴露。

    他们就这样猫着不知多久,巷口的“鬼兵”才似乎是结束了交谈,分为两队,一队似乎沿街向南,而另一队,则由那覆有青铜面甲之人领着沿丙巷匆匆往北。

    脚步声和马蹄声渐渐远去,继而消失在了颍王耳廓。为了确保这其中并无圈套,李瀍又和王氏在这泛有异味的夹道内猫了足有半刻,以至于最后王氏腿都有些麻了,才扽着颍王的袖口稍出了点声响。

    李瀍心疼地将王氏扶起,他们小心地返回夹道口,那间宅院又恢复了伊始废弃的原貌,拱门处也横上了重锁。李瀍这一次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便扶着王氏迅速原路返回,出丙巷后,轻轻骑跨上马。

    “回王府!”

    这漫长的一夜应当终了了,一切留待辰后再作计较……颍王心道着,轻挥马鞭,与王氏相并绝尘而去。

    与此同时,丑正二刻。

    长安县,光德坊,张府。

    张翊均和李商隐将受伤的私兵们送回长兴里后,便踏着夜色赶回到光德坊家宅。然而张翊均却未有睡觉的意思,而是一头扎进了藏书房,挑灯翻书。

    李商隐已经困得不行,坐在书阁内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他在东都求学时本可轻而易举通宵挑灯夜读,在宣纸上龙蛇飞动。但无奈今日又是跟踪,又是设伏,干了一天十足的体力活,他现在极为肯定,自己现在倒头就能坠入梦乡。

    “翊均兄……”李商隐又打了个哈欠:“你查什么呢?”

    张翊均举起置于案几上的一柄障刀,李商隐认出来这刀似是那男子手中所持,后来男子被渔网捕住,障刀脱手,他脱逃时也不及将障刀夺回。

    不过区别在于,张翊均手里的障刀柄处缠缚的布条已被褪下,张翊均道:“这柄障刀刀柄处的印记,我总觉得有些眼熟,他逃走后我才想起来,此印记我总角时曾有印象,似乎是某种已不被使用的身份凭证。”

    “身份凭证?”李商隐稍稍来了些兴致,端详这障刀须臾,这才注意到这柄障刀的与众不同之处。

    此刀长约一尺,刀刃为精钢所制,新近涂过油,看来主人对这柄刀感情颇深,保养甚佳,刀柄亦被打磨得很是光滑,在烛光下还泛着些光泽,若不在柄处缠缚亚麻布条,恐怕战斗中极易脱手。

    刀柄正中央的位置果然刻有一小块歪歪扭扭的兽印,刻痕很旧,四周边缘位置几乎要被磨平。兽印张牙舞爪,有些瘆人,形制像极了很多番旗上常常绘有的走兽。

    “白虎?”李商隐猜测道。

    “是麒麟,有角的……”张翊均纠正道:“此印是用篆刀刻出来的,而且持刀人并不专业,因此刻槽多次偏斜出去……”

    李商隐不解道:“到底什么人会特意在障刀柄处刻这么样的印记?”

    “留念?无心?得去问这柄刀的主人……”张翊均并不抬头,继续对着案几上的一本大部头书簿翻个不停,看书名似是叫《长庆官章录》。

    李商隐将障刀放回几上:“那你这么找也很难找到的,这里又不是皇家册府……”

    张翊均忽而道:“找到了!”

    李商隐尴尬一笑,他本来都做好了先去歇息的准备,没想到张翊均找的这么快。

    张翊均食指顺文字而滑动着,口中念念有词:“‘……长庆二年因与朔方军类,遂废麒麟,改用龙虎印。’”

    “是什么凭证?”

    张翊均轻轻抬头,沉吟片刻,似是又确认了半晌自己没有看错,他看向李商隐,面有惊骇,一字一顿道:“神策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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