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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庆功酒

    江珏在活泉关举办庆功宴,如此酣畅大胜,自然值得庆祝。除了这两万綦地自由军,还邀请了白老等数十綦民。

    行伍与农家喝酒都喜欢大碗。行伍中人都性格豪迈,得大口喝酒大碗吃肉才有力气打仗。至于农家,则实在是无力负担那么多复杂的酒器,况且一年能饮酒的机会实在不多,更多时候是喝茶。

    子丑说:“茶性苦,黎民亦苦。”

    孟兰说:“茶性苦,黎民亦苦。”

    江珏也说:“茶性苦,黎民亦苦。”

    酒是綦民自发送来的,不算多,也不够喝。好在有两个伙计赶着四辆牛车而来,一辆牛车装了四大瓮酒,合计十i六大瓮。这十i六大瓮酒可算是解了江珏的燃眉之急,他询问一个伙计是谁送来的,那伙计只说是巴阳富商。江珏留两人加入庆功宴,两人推迟说还有事,不肯停留,于是江珏只好让两人替他捎带去一句感谢。

    江珏端起酒碗,第一碗酒,自然是要敬给白老。

    “白老,小子敬你老人家一碗。”江珏端起酒碗一口喝干,滴酒不剩。

    白老颤颤巍巍地端着酒碗,说道:“公子,是老朽要替数十万綦民感谢公子。若不是公子两度出手,恐怕我綦民已经彻底沦为亡国奴了。”

    綦民也跟着应和,他们从来没怪过江珏,就像江珏没有放下綦民不管过。

    “这碗酒,敬大家。若不是诸位愿意援助,恐怕我这两万张嘴都要造反了。”江珏端起酒碗对这些可爱的綦民说道。

    全是老幼妇孺,多多少少都喝了一些,这碗酒是江珏敬的,他们喝着舒坦。

    “爷爷,我也要喝。”白老的孙儿白戈喊道。

    “好,喝,男儿当饮酒,当负剑,当保家卫国。”江珏赞许说道。

    他忽然想起了当年自己也这般大的时候刚好离开梁州去往豫州。

    “第三碗酒,我敬你们。感谢诸位愿意送我们过江。”江珏对十来个渔夫说道。

    当日若不是这些渔夫不顾危险愿意连舟成桥,江珏如何涉江?恐怕亓官庄也已经死在楚人刀剑之下了。

    渔夫都是枳人,枳綦虽然已经合巴,但綦地的綦民依旧守着家园,毕竟分家容易,合家难。枳綦当年爆发渔夫之衅,继而才有了祁子伐綦、郝萌火烧枳军、郝萌兵临巴阳、江望舒连破綦地三城等一系列战事。这些枳民渔夫与綦地自由民坐在一起却格外融洽,到底都是巴人。

    “第四碗酒,我敬你,以及巴阳军袍泽,”江珏端着酒碗对敬夫说道,“委屈你了,堂堂巴阳大夫,竟然在我一个痴儿手底下做事。”

    敬夫连忙说道:“公子,不委屈。我是江侯的部下,自然也是你的部下,只管差遣。”

    一千巴阳兵,只剩下不到三百。巴阳兵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甚至有部分是江侯麾下的江州军,都是精锐。与楚交战,这一千巴阳军袍泽冲在最前,伤亡也最惨重。

    江珏瞧见一个鬓发斑白的老兵,他朝他拱手。这般年纪本应该在家享受天伦之乐,却愿意继续在战场冲杀,实在值得敬重。

    那老兵说道:“江州军千夫长庄安见过将军。”

    敬夫说道:“公子,庄安当年江侯麾下的江州军部将,本来已经退伍了,前年重新回来的,如今在我手底下当个百夫长。”

    将军点头,说道:“当百夫长实在委屈你了,继续当千夫长。”

    庄安半跪在地朗声答道:“綦地自由军千夫长庄安见过将军。”

    “第五碗酒,我敬在座诸位,敬诸位愿意随我战斗。”江珏端起酒碗对两万綦地自由军说道。

    “公子愿意为綦民战斗,綦民自然愿意追随公子。”有人喊道。

    江珏扫视一眼这些到今日才换上合身衣裳,才凑齐一套武器,半数还没有甲胄的綦地自由军,不争气地落了几颗豆大热泪,滴落在酒碗里。他仰脖将这碗滚烫的酒一口喝下,好不尽兴。

    两万綦地自由军也纷纷饮酒,最年轻的比江珏还稍小,年纪最大的已经五十出头。

    綦地自由民五十万,除了眼前这两万綦地自由军再无一个精壮男子。綦民,这个饱受创伤又百折不挠的种族艰难且豪迈地在这三城之地苟延残喘。五十万,再也找不到一个精壮男子,何其悲哀?又何其悲壮?

    “最后一碗酒,我敬你们,”江珏对几位剑阁弟子说道,“谢谢。”

    赵淼在高浦一剑斩杀楚将黄将军,军心大振,当饮酒庆功。

    玉婵在万军从中刺杀楚军主将公孙休,当饮酒庆功。

    石头在活泉岭一矛从三十丈开外刺死楚军守关大将黄粱,当饮酒庆功。

    刘长安与邵如意杀敌有功,也当饮酒庆功。

    六碗酒下肚,江珏有了些醉意。他酒量不错,但不是嗜酒之人,自从离开南蛮后就很少饮酒,便是饮酒也有度,从来不肯多饮。今日,他狂饮六大碗,如牛饮水。

    江珏摇摇晃晃地走到一边躺下,枕着手臂望漫天星宿。

    梁州有一个传说:每个人死后都会化作一颗星宿庇护地上的人。

    江城之战后那几夜,梁州枳国头顶的苍穹星宿比往常多了太多,多到天空悬挂不住,多到大地承载不起。

    有窸窣脚步声踏着草入耳,江珏猜测到是亓官庄,于是喊道:“亓官,你说这么多星宿,是多少人啊。”

    “不知道。”一个清丽女声传来。

    江珏酒醒了一半,连忙坐起身,望着来人。

    来人自然是玉婵,她坐在江珏身边,问道:“你为什么选择留下来帮他们?”

    为什么?江珏说道:“不忍心看到他们遭罪。”

    “你不是说要去黎都见孟先生和江侯吗?宋楚两国的野心已经毕露无疑了。”玉婵说道。

    江珏望着玉婵的眼睛,难得有一回没有闪躲,他答道:“救天下苍生是救,救綦地綦民也是救。没有大小之分,我都在乎。”

    我都在乎,这是江珏的答案。他在乎天下苍生,这天下苍生自然是每一个人。每一个人他都在乎,没有大小之分。

    玉婵伸开手,递出两颗杨梅,说道:“解酒的。”

    “谢谢。”江珏接了一个,放入嘴中。酸,且甜。

    两人都没话说,并肩坐着看星星。江珏想起自己的两段感情,便像这杨梅一样,酸,且甜,多出来的滋味是苦涩。

    荆琦君,这个年纪轻轻便是巴国庙堂大人物的女人不嫁枳君,不嫁芥子,却愿意随自己出关,江珏感动了。他心是粗糙又冰冷的草莽心不假,但脸皮却薄得像一块丝帛。所以荆琦君出关,他感动了。

    荆琦君下落不明,十有八九是死了。江珏悔恨,又愧疚。如果自己没让她出关,如果自己不让苗圣送她出城,该多好。

    苗淼,这个温婉秀丽的苗圣孙女、楚王熊冉认的女儿。江珏对她的感情不好说,更像是对苗圣嘱托的一种顺服。无论苗圣到底是何居心,苗淼没错,错在遇见了自己。

    江珏本来打算去卢氏找一找,毕竟当初让郢都富商沈布将她送来了巴国。可惜卢氏已经举家搬走,武去疾又远在南疆,苗淼的消息江珏半点都寻不到。

    这两段过于青涩的感情,如杨梅入口,酸,且甜,多出来的滋味是苦涩。

    江珏在想,要是自己早些遇见伏白,早些听一番教导,恐怕就能像在塞上莽原一样远远地看一眼那个牧羊而歌的姑娘就心满意足,而不是非要死皮赖脸追上去。

    两人都沉默着,一言不发。江珏觉得气氛有些怪,于是想找点话说。

    “你为何要下山?”

    “你知晓我为何要下山吗?”

    两人异口又同声。

    “你先说。”

    “你先说。”

    两人还是异口又同声。

    玉婵把脸别开,不再说话。江珏说道:“谢谢。”

    “谢我什么?”玉婵小声问。

    “谢谢你刺杀了楚国大将公孙休,”江珏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谢谢你下山。”

    巴阳治内,兰埔。

    一个美得醉人如一坛美酒的丫头正在一座土坟前跪着。

    “爷爷,他又回来了,听说他已经打到高浦了。”

    四五个伙计还在忙着酿酒,如今的丰家酒坊酿的酒远近闻名,甚至巴阳人都愿意棹舟而下来兰埔沽酒。沽酒是假,恐怕更多的是来一堵酒家的芳容。谁不知晓兰埔丰家酒坊米姑娘比她家的酒还醉人?

    巴国,涪陵。

    巴国南境执圭杨羡和南疆大夫武去疾正在领军作战。楚国此番来势汹汹,那位征西大将白鹿大王更是有万夫莫当之勇,巴国无人能敌。

    “唉,要是江侯在就好了。江侯在的时候何人敢造次?”杨羡忧心忡忡地说道。

    杨羡,这位当初的枳国年轻千夫长在江城一战中迅速崛起,更是代任南境执圭。枳綦合巴之前他又亲自领军征伐南疆,斩杀南疆叛将白霖,迫使綦国代司马武去疾开城相迎。巴国成立之际,他终于摘去了头顶上的代字,终于将剩下半只脚也迈进了巴国庙堂。

    居庙堂之高,才知晓责任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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