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众生相 第一百零五章 怜悯
王平默不作声，面无表情走出卫府别院，此刻他还握着秋水剑，握得很紧。
只有这样才能稍解心中的后怕。
他想不明白，刚才发生的事情难道是针对他设计的？那么动机又是什么...还有如果是刑镰的安排，那未免代价也太大，不仅会得罪九仙教，也极其容易引起剑阁的注意，到时候两头难顾。
剑门城的水，远比想象的浑，镇定如他，也不由肝胆冰寒。
参加个酒宴，一波三折，最后差点把命搭进去，要知道他这个九仙教下代教主可是冒牌货，刑镰等人只需稍加打探，就能辨析真伪，最后所有的事即便不是他所为，也会扣在头上，谁都救不了他。
以及那万妙谷圣女整晚都在帮他，还知道陆云霄是陆无欲的儿子，难道是和九仙教关系亲密，所以才多次替他解围？
又突然想到：“当下自己这般做法是否太过冒险，一旦被人发现真实身份，实难解释清楚，确实太过欠缺考虑，接下来如果继续以陆云霄的名头查下去，会不会遇到更多的危险。
不过当下姜别离极有可能就在剑门府，说不定是被剑阁藏了起来，自己贸然去问，也不会得到什么消息，而刑镰和吴印锋应当是一伙的，想要利用“神门十三卫”为幌子，聚集魔教的力量将剑门城封锁起来，最后的目的想必也是逼迫玉剑仙交出人来。凭借自己的力量，这种事情根本插不进手，如果是跟在魔教身后，是不是机会更加多上几分。”心中稍定，呼了口气。
但嘴角刚露出一丝微笑，又陡然一惊：“即便真找到了姜别离，把老混蛋唤来又有什么用？魔教当下的阵势强盛，他再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到时候他又能护住几人？姜别离、谢云岚、姜晓、还有自己，都只是累赘，那吴印锋当年被老混蛋斩去手腕，见面后又岂会善罢甘休。”寒意大盛，刚平定的心绪登时又波涛汹涌，胸口恍如被巨石堵住。
王平怔怔地走在夜色中，忽而蹙眉，忽而微笑，忽而犹豫，忽而咬牙切齿，神情变幻不定，如有人看清，定然会认为他莫名奇妙。
他浑然不觉，脑中浑浑噩噩，一时间心头迷乱，难以做出抉择，低声道：“要不开溜？不管了。”此念一起，又甩了甩头，既然已经答应帮谢云岚，也不能食言，不然还当小神仙只会吹牛。
心中稍霁，忖道：“罢了！如今已经混入了魔教，再看上两日，如果风头不对，赶紧唤来混蛋师父，当今天下，只怕也没人敢将他怎样，毕竟朝阳谷也不是吃素，即便自己发现身份，也不至有虞。”虽然这般自我安慰，但心中怅惘丝毫未减。
夜已深，环顾四下，夜色凄迷，人影稀少，只有饮酒迟归之人。
终于回到了客栈，走上来迎接的是谢云岚，王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沉默地走到一边，直接回了客房。
姜晓一时愕然，将疑惑的眼光投向了谢云岚，李易看着王平的背影，若有所思。
谢云岚微微叹息，摇了摇头，也知王平心中有事，转头道：“阿晓，你让厨房备些汤食，我去看看。”
姜晓连忙应了一声。
谢云岚看了看一声不吭的李易，皱了皱眉，轻声道：”我想去看看他。”
李易怔了怔，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奇怪，缓缓道：“深更半夜，不太方便吧....那你去看看，小尊上似乎心中有事！不过，你...别待太久了。”见谢云岚忽然瞪了他一眼，旋即就改了口，心中一阵嘀咕：“这女人平日惧怕自己，怎的此刻如此硬气。”
很快的，王平洗好了脸，径直躺在了床上，歪着头看着桌上摇曳的烛火，也不知在思考着什么，或者没思考着什么！
“王公子，睡了吗？”门外传来谢云岚的声音。
王平心下微微一动，神情恍惚了一阵，才慢慢回道：“还没，稍等片刻。”
不久，王平站起身来，向外走去，打开房门，就见谢云岚脸上满是担忧之色，手中还端着一碗热汤。
不知为何，谢云岚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眉头蹙着，看上去有些憔悴，与当日初见时的风华截然不同。
凝视了半晌，谢云岚才慢慢道：“没事吧。”
王平摇了摇头，侧开了身子，让她进来，看着这近日来担惊受怕的女人，轻轻道：“没事的，只不过多喝了些，有点不舒服。”
谢云岚把汤放在桌上，柔声道：“这是让客栈熬的参鸡汤，正好能去去酒气。”
王平淡淡一笑，随口谢了两句，让她也落座，端起汤碗，嗅了嗅，然后一勺一勺喝了起来。
一阵沉默。
王平抬起头，看着谢云岚已经失神，不知在考虑何事，轻轻放下手中的碗，平缓地道：“多谢谢仙子。”
谢云岚咬了咬唇，露出凝重的表情，正色道：“王公子...一路多谢照顾，云岚感激不尽，不过，接下来的事情，还希望你不要再管了，不然会恐怕招惹许多麻烦。”
王平失笑道：“我这个人，不喜欢管闲事，极其怕麻烦，到时候要是有危险，肯定溜之大吉，这你放心。”
谢云岚一愕，摇了摇头，微笑道：“若是真的如此，那便太好不过，可王公子有情有义，侠肝义胆，一路多次救我性命，还护我来到剑门，种种恩情无以为报，但云岚是真的希望你能够置身事外，不管是以何种身份，只要能够护好自身安危便好。”
王平看着谢云岚如此明艳动人的俏脸，心头暗笑，眼前这女人也太容易受感动了些，一切只不过是误打误撞，要不是曌空仙给的东西太过诱人，他是打死都不会来掺和进这件事，多谢？那没问题啊，只要给几件上品法宝，那总比口头上更强一些，小神仙出了这么多力还缺你一句感谢的话？
这些瞎想念头一闪而逝，王平正了正心神，轻声道：“仙子放心，我说到做到，既然答应护你周全，定然会办到，但是有句话能提前说清，我能力有限，如今的局面实在难以支撑，接下来如果生变，还希望你不要再如此执着。”
闻言，谢云岚低下了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道：“王公子，云岚也知道此事太过危险，如今六合也过来了，想必也猜到姜师兄在剑阁，还有玉剑仙也不知抱着何种心思，但云岚和阿晓一定要救出姜师兄。”
王平皱了皱眉，看来谢云岚知道得很少，淡淡道：“今日我去赴宴，见到了刑镰、秦开、徐清还有你们七玄圣境的大玄天吴印锋。”
“什么？大玄天也来了？”谢云岚一惊，猛然抬头。
王平“哼”了一声，正容道：“何止是他们，据我猜测，就在接下来几日，只怕还有许多人都会赶来，当下刑镰已经把剑门城内的魔教各派掌门人聚集了起来，届时还会一起行动。”
谢云岚这一惊更甚，半晌后，失神道：“怎么会这样？玉剑仙的寿辰是突然散布出来的，我知道圣君把圣教的主要高手都已经安插在素娥峰附近，如果还有人来，岂不是就会给正道机会，那不是正好随了素问真人的意，分而击破，这样圣教就...不对，难道是他们已经确定下来姜师兄就在剑门城？”
王平点了点头，他的表情依旧从容而平静，平缓回道：“不错，应当已经知道了。”
“这么说来，是一点没有救出姜师兄的机会了？”谢云岚神色有些激动，忽然提高了声音，道：“这不可能，想必是因为大玄天他们都是为了贺寿而来，想要拉拢剑阁。”
“谢云岚！”王平忽然喝了一声。
谢云岚怔了一下，看了看他，终于没在说下去，看着那飘忽不定的火苗，眼中忽明忽暗，一时间看得痴了。
王平暗暗叹了口气，原本高高在上的云音绝岚，动了一己贪念，落入了这无尽的泥潭之中，现在已经难以抽身，即便她想回头，也不在可能，难道所谓的“成仙”就有如此大的诱惑？
他板着脸，做出一副阴沉的模样：“谢仙子，你也知道，接下来不是我们所能插手的，你还打算继续下去？”
“我...”谢云岚震了震，眼中一片茫然，摇了摇头，接着眼中又是犹豫，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后，一双眸子居然坚毅明亮，道：“已经到这种地步，圣君不会放过姜师兄，我一定要救他。”
王平胸口顿时气结，连忙呼了几口气，他突然想拔开这女人的头看看，脑子里到底想的些什么东西，简直不可理喻，都已经火烧眉毛，还念着《圣心大法》，命要是没了，那就什么也没了。
但见到谢云岚眉尖紧蹙，贝齿咬唇，表情说不出的坚定时，他也知道在这个女人清丽绝美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执着、坚强的心。
王平幽幽叹了口气，有些意兴阑珊，几乎想要立刻离开，不再管她。
谢云岚见王平皱眉不语，知道他已经不高兴，颤声道：“王公子，你是不是认为我是一个贪得无厌，自私自利的女人。”
王平一愣，没有说话。
谢云岚那声音有些凄然，又颤抖道：“是的吧，你一定是这样认为的！我..不是...我...”
王平听她话语凄楚，有些可怜，怒火登时消去半数，轻声道：“仙子心思如何，在下也难揣测，不过接下来着实不能轻举妄动，我会尽量帮你打探消息，但请你不要再抱着任何念想，那几乎不可能。”
谢云岚不管其它，反而又道：“果然，你是这样想的！你...我...”声音悲苦，如泣如诉。
王平呼了口气，见谢云岚情绪突然不稳定，忖道：“难道这女人又疯了？给她讲的东西一点儿没听进去，反而还胡搅蛮缠，扯东扯西。”
突然又想起来，谢云岚之前言之凿凿，要救出姜别离，而且还一直护着姜晓，连半分消息也没传回七玄圣境，难道她并不完全是想取得《圣心大法》。
当下小心翼翼问道：“你真要继续下去？”
谢云岚眼波晶莹，似快要哭出来，那种娇艳的脸有些凄美，凝视着王平，泣声道：“王公子，云岚现在只想救出姜师兄，再也无其它念想。”
梨花带雨，近在咫尺，王平大觉尴尬，心想：“堂堂云音绝岚，还在这里哭哭啼啼，也不嫌弃丢面。”
王平还未说话，她突然蹙起了眉头，自言自语道：“是了！你并不知道。”突然展颜笑道：“王公子，云岚有个故事想讲给你听。”
疯了，一定是疯了，王平当下可不想听故事。
但他看见谢云岚那可怜巴巴的模样，也不忍拒绝，瞧她适才那激动的神情言语，只怕其中藏有隐秘，当下点了点头，就当打发时间。
“仙子想必也有难处，不如讲给我听听。”心中计议着要不要趁她不留神之际，击晕带走，去找王长生定夺后面的事。
谢云岚见王平语气缓和，大为欢喜，俏脸嫣红，低声道：“既然公子想听，云岚便和你说说。”
王平咬咬牙，硬着头皮又点了点头，忖道：“女人真是麻烦，竟然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罢了！就当左耳进，右耳出，懒得多费口舌劝她。”
谢云岚似乎陷入回忆，眼神有些迷离，良久后，叹了口气，幽幽道：“我是四岁的时候，入的七玄圣境，那时候年纪小的很，什么也不懂，而且比其他师兄弟慢得多，连最基本的练气功夫都做不好。”
王平心想：“是有些迟钝，也不知道是如何拜入司南徒门下的。”
“那时候正好是圣君出关，他从《七玄上妙云帖》中悟出了一些特别的法门，想要挑选几个未入根基的弟子来修炼，我有些笨，没能炼出气来，所以才被选中，这才入了圣君门下。
修炼了一年，我毫无进展，圣君给的道法，我是一点都没炼出东西来。”叹了口气道：“七玄圣境冷漠得很，虽然我名义上是圣君的弟子，但他对我不管不问，再加上我毫无天赋，所以好些师兄弟都来欺负我，让我做这做那，甚至天寒时还让我帮他们洗衣扫屋，做不好动辄还会打骂于我。”
这一段听得王平昏昏欲睡，心中有些不以为意，毕竟茶楼故事里听得太多，世俗里的励志篇章，都是按照这路子来的。
“那一年七岁，终于炼出了气感，我高兴得紧，一路奔到圣君的寝居，想要给他报喜，毕竟是我师父，也想要得到他夸奖，可是没想到他竟然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说我打扰了他修炼，还让护卫将我赶了出去。
那时我已经懂事，也知道自己道法修的太差，是丢了圣君的脸，恐怕以后日子会更加难过。”她笑得有些凄凉，“果然，师兄弟们知道了这事后，就更加的瞧不起我，之前还稍微有些顾忌，现在更是肆无忌惮，想打就打，想罚就罚，甚至还有个师兄拿我试药。”
王平“啊”了一声，听到此处也生出些同情，不由皱起眉，喃喃道：“七玄圣境里怎的如此。”
谢云岚见王平担忧，展颜柔声道：“七玄里一向如此，只有天赋高，悟性好的人才能在内门里活下去，我本就是从外门中随意挑出来的，外人只以为我撞了大运，哪知道内门中还有这些是非，不过终归也算运气好，轻易入了内门，那就也有了盼头。
那年我九岁，对男女之事丝毫不知，突然有段时间，大家对我客气了些，是了！一个叫贺山的师兄，是‘万枯绝化’的弟子，他对我有些殷勤，天天都来看我，只当他是心好，所以才护着我少受责罚，不过我看到他那张嘴脸，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但胆子太小，也不敢拒绝。过了几日，我突然觉得他有些恶心，时不时对我动手动脚，那眼神就像要把我吃了一样。”
王平皱起了眉头，也是听明白了，咬牙道：“狗东西。”
谢云岚脸上一红，偷偷瞧了瞧王平，低声道：“他...没有得逞...
那几日不论我去哪里，他都跟着，甩脱不得，我那时已经懂得很多了，也不管他，反正每日尽量都在‘千绝宫’待着，也不乱走。不过有一日，恰巧被吩咐了些事，回来时经过紫情坡，那里漂亮得很，紫花遍野，香昙密盛，就连空气闻着都是甜的，看着风景心情都好了许多，于是舍不得走，就多玩了一会儿。顺着山坡，就瞧见了一个水潭，就像翡翠一般迷人，当时我就觉得如果能够生活在那里，一定会很舒服，就在岸旁躺下，想要好好睡上一会儿。
迷迷糊糊中，有些昏沉，但却感觉有人在脱我衣服，那时我就不知道如何是好，害怕急了，然后张眼一看，居然是贺山，他赤条条的，一丝不挂站在我面前，似乎非常诧异我醒了过来。”声音蓦地冰冷无比，寒人心扉。
王平火气上窜，脸色也是寒厉吓人，冷冷道：“猪狗不如，若让我撞击，定然将他斩成七八段。”
谢云岚呆了半响，“噗嗤”一笑，道：“他早已经没了...当时贺山稍微楞了楞，趁他分神，然后一脚踢在他的软肋上，虽然我修为不行，但也练了好几年，出其不意下让他疼得站不起来，这才被我给逃掉...遇到这种事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圣君，但是去找他，只是冷冷看了我一眼，也没有理会，反而说‘贺山是个好苗子，修的是合欢术，如果我能起些作用，也还不算完全的废物。’听到后我心就完全死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幽幽叹了口气。
“后面一段时日，贺山知道了圣君的态度，来找我就更加频繁，我只能躲在千绝宫不敢乱跑，甚至窗口落下只鸟雀，都惊慌失措，整日里恍恍惚惚的，生怕见到人，但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有一日贺山也不知哪来的胆子，竟然直接在千绝宫堵住了我，就要把我拉走，旁边有人指指点点的，他也不慌张，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入了化元境，更是嚣张至极，当时我没有办法，只有使劲哭，希望能够有个人站出来帮我，不过贺山似乎有些害怕，将我浑身乱拍一通封住我的经脉，威胁我要是再哭就将我打晕，我知道被打晕的后果，于是假装答应，当下止住了眼泪，心想只要解开了我的经络，我就拼命跑，拼命跑。”凄凉冷笑，似乎在自嘲，眼角泪珠点点。
王平震了震，蓦然不言，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升起一阵怜惜，想要擦去她的眼泪。
谢云岚双眸有些涣散，见到王平脸上的表情后，突然眼中有些明亮，温柔道：“王公子，当时姜师兄也是你这般表情。”
王平手指颤了颤，歪着头，满头雾水。
“那时我吓呆了，也知道或许跑不掉，但是如果不试试，那就真的跑不掉了，好在经过上次的事情后，我留了个心眼，袖子里随时藏着一柄匕首，就在他解开我经脉的时候，我一匕首捅了过去，但我太过矮小，也胆子真的杀了他，就只捅向他的下腰上，然后趁所有人惊慌失神，就跑了，跑得远远的躲了起来。
千绝宫我待了好几年，所以每个地方都很熟悉，其中有一处是没人打扰，也没人守卫的地方，我就溜了进去。
当我闯入九阴阁的后，却发现了一个人，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姜师兄。当时我已经六神无主，见到什么人也不敢相信，下意识匕首又捅了过去，然后他竟然用指头挡了下来，以为他会生气杀了我，没想到他看了我血糊糊的双手后，询问起情况来，我当时也只能从头到尾解释一遍，姜师兄认认真真听完，居然笑嘻嘻叫了我一声‘小师妹’，然后我就放松了下来，昏了过去。”
王平能感受到谢云岚话中的惊骇，想必当时已经惊慌无神，年纪也小，见到姜别离后，再也没有力气，不由对这个饱受磨难的女子同情更甚。
谢云岚微笑道：“接下来我才真是撞了大运，不仅没有受到处罚，反而还被姜师兄带在了身边，再也没人敢欺负我。姜师兄见我修行停滞，还帮我找起了原因来，所有师兄弟都看不起我，连师父也不管我，只有姜师兄他花了许多时间，弄清楚我的症结，原来我体质有些特殊，先天之气太过强盛，堵塞灵窍，郁结丹田，寻常人只以为我木讷，却根本没人想过，这才是我修行缓慢的原因。他耗费大量的丹药，再以自身功力替我洗髓，从此悉心栽培，不但将自己的修道心得相告，还将我推到了圣君面前，从此我才开始展露出修行的天赋，才能有机会修炼上《七玄上妙云帖》。”
谢云岚深深呼吸，脸上神色夹杂着几分痛苦，半晌后才恢复过来，轻轻叹了口气。
王平注视着谢云岚，微笑道：“他倒是个好人，如此说来，你是真的想救他，而不是单单为了《圣心大法》。”
谢云岚白了王平一眼，一双眸子里温柔如水，道：“姜师兄是我见过最好的人，我那时对所有人都抱着戒心，还以为他也图谋不轨，毕竟刚经过了贺山的事情。但和姜师兄处久了后，才发现他是真心实意是在帮我，七玄圣境里强者为尊，想要出人头地，必须要胜过旁人，才能得到更多的东西，不管是道法、丹药、还是权柄，只要你修为够高，一切都有可能，如此一来不仅自己要拼命修炼，更是要警惕别人超过自己，他把所有的经验毫无保留告诉了我，见我修行迅速，甚至于还私下传给我《七玄上妙云帖》，后来被圣君知道坏了规矩，还要杀了我，姜师兄苦苦哀求也无法阻止，当时他就用性命担保，圣君这才放弃，让姜师兄去受‘地罡天风’三年，我当时不敢多言，怕姜师兄怪我，没想到他就笑了笑，还让我认真修炼，回来检查我有没有做好功课。
姜师兄一走，那贺山就又找了上来，不过我已经功力大进，还悟出了些当初圣君给的法门，竟然轻松将他击败，不过也闯了祸。当时不知自己深浅，下手没有轻重，几招就取了贺山的性命，不过奇怪的是圣君并没有惩罚，反而还夸了我，这一年十五岁，第一次见到那么多人开始怕我，害怕我报复他们。
然后我就体验到欺负弱者的感觉，虽然有些恶心，不过还是忍了下来，和他们一笔一笔的算了账，想要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辱我。”
王平脸颊抽搐了几下，瞄了一眼谢云岚，心道：“怪不得传言‘云音绝岚’手段狠辣，原来是这些缘故，以后得离她远些，要是知道我骗了她，那就很麻烦。”
谢云岚抬起脸也发现王平的古怪，不以为意继续道：“那三年没有姜师兄保护，圣君也放纵我胡来，所以我做事就任由心情，将欺负过我的人都给收拾了一遍，还把有几个最为讨厌的人赶出了七玄圣境，我这些名声大多就是那时候传出去的，不过嘛，当姜师兄出关后，也发觉了这些情况，开始不怎么理我。
当时虽然我有几分傲气，但也念着姜师兄的好，所以就隔三差五找他，想要知道原因，他就摇了摇头，也不明说，就留下一句‘勿要活得恐惧’，我想了很久也不懂，不过为了让我修心养性，他给我找来七玄圣境里最好的乐师教我弹琴。”
谢云岚沉浸在回忆之中，脸色突然苍白起来，汗珠滚落。
“谢仙子，怎么啦？”王平见她突然变成这样，不由有些奇异，赶紧伸出手掌，紧紧握住谢云岚的手腕，一股内息探了过去。
谢云岚登时浑身一颤，目光落在王平身上，心旌摇曳，簌簌发抖，过了片刻，才定下神来继续道：“我修为大进，悟出了不少东西，连圣君都对我刮目相看，我也变得心高气傲，喜怒无常，那时候竟然像变了个人，连姜师兄都开始疏远我，不过我还是没怎么发觉自己的状态。
圣君开始将一些事教给我处理，更是让我声望如日中天，所有同辈弟子都开始巴结我，对我大献殷勤，而后好几年都没听过姜师兄对我说过话。
直到带人去剿灭一个正道小派，他才现了身，然后出言相劝，我自然是打不过他的，但当时圣君许诺如果我能够办成这事情，就会让我登上十二绝的位置，于是我假意答应，然后偷偷绕过他折返，将这个门派灭了门。
我只知道，如果我不照办，不仅得不到这个位置，还会受责罚。如果姜师兄真想救他们，那就应当去找圣君求情，他自己来阻拦我，又算什么……难道是怕我风头太盛，盖过了他的声望。”
王平吸了口气，低头不语，剑眉横锁，只觉得女人的思路果然诡异无比，无法猜度。
谢云岚道：“我如愿以偿当上了“云音绝岚”，一时间风头无两，不过当时最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姜师兄居然没来恭贺我，而且在授封那天也没出现，我这才反应过来，他是真的生了气。
此后我念起他的恩情，开始反思起来，如果他真的怕我抢了他的地位，曾经又如何会培养我，这时我才觉得自己似乎是错怪了他。
但是我再去找他，他总有理由推却，甚至于有一次在和人喝酒被我撞见，也自始至终没有和我说一句话。那时我也生气了，也不想再找他，各走各的路，亏欠他的以后有机会再还。”
王平想要打趣两句，这女人也太不讲道理了些，但见她情绪低迷，没忍心开口。
谢云岚突然反手握住王平的手掌，狠狠捏紧，颤声道：“我错了，真的错了，我以为姜师兄不愿再管我，是因为我惹他生了气，没想到还是姜晓点醒了我。
后来有事须征求姜师兄的意思，只能再去找他，他又没见我，只是让自行处理便好，不必问他。我也没放在心上，出门的时候遇见了姜晓，我只比他大上几岁，从小就认识，几乎无话不说，但自从当上‘云音绝岚’后再也没见过，他就问了我一句：这些日子快活吗?
快活？身处高位快不快活……当时我就怔在原地，这两个字似乎已经非常遥远，什么时候快活？细细数来，只有跟在姜师兄身边时，我才能放松自己，没有任何戒备，现在嘛，只不过是圣君手里的剑，一柄锋利的剑，冰冷的剑。”
王平被谢云岚猛然一捏，手掌剧疼，难忍正要抽出手时，他的手背上陡然有一颗冰凉的泪珠绽开，继而一连串的滴落，只听低声道：“那几年我的所作所为恐怕是伤透了姜师兄的心，他对人宽厚仁慈，从不欺负弱小，纵然修为高深也不自傲，所以身边才会有那么多拥护者，而我身边全是阿谀奉承的人，全是惧怕我的权势。
从那刻起我才幡然醒悟过来，姜师兄见我可怜才收容了我，还授我道法神通，是想我保护好自己。用这些法术去欺负别人，他又如何能正眼看待，这又和当年欺负我的人有何区别，我只不过从恐惧活成了别人的恐惧。”
她的嘴角牵起了微笑：“当我郑重向他道歉的时候，似乎也颇为惊讶，朝着我笑了笑，若无其事的走开了。我知道，他是想看我以后会如何去做。”
“不过这需要日子来改变，此后三年我努力和周围人改善关系，虽然不能完全改变他们的看法，至少也能和睦相处，也开始试着学姜师兄那般拒绝圣君，不去做那些狠辣无情的任务，虽然圣君有些不喜，但也没有怪责，此刻我突然体会到这样才是真的轻松。
我觉得再去找姜师兄，应该能够得到他原谅，但这次去见过他后，就遇到了叛教的事情，接下来王公子就知道得差不多了。”
“怪不得你执意救他。”王平皱皱眉，想了想，吐了口气道：“既然如此，也只能另想办法。”
谢云岚感受到手中传来的温暖，脸上酡红一片，水汪汪的眼波偷瞧着两人紧紧牵在一起的双手，轻声道：“王公子，云岚只是想说明救姜师兄的原因，他从来没求过我，就只在那晚求我助他离开，我这条命都是他给的，所以即便是还给他也绝无怨言。但希望你能够置身事外，云岚不想你遇到任何危险...”
王平眼中阴晴不定，当下想救姜别离实属不易，还得再仔细推敲。
“谢仙子，那么你是如何知道姜别离在剑门城的。”
谢云岚一惊，发现王平在问她话，急忙道：“我们互相留有印信，月前他将其捏碎，才确定出他的位置。”
王平点了点头，脑中飞闪，突然心念一动，将手快速抽了出来，咳嗽道：“既然仙子对姜别离如此心意，我定然要帮衬一二，不过此事还得推敲一番，看看如何才能取得机会。”
谢云岚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看向王平，脸上骤然晕红，是气的。
“王公子，云岚和姜师兄并非你想的那样！”
王平听谢云岚述说往事对她心生怜悯，对于姜别离也颇具好感，是以暂时觉得能帮就帮，此刻见谢云岚大喊大叫，也只是以为她在害羞。
他笑了笑，对谢云岚挤了挤眼，正色道：“仙子放心，我嘴严，不会乱讲，姜别离的为人当真不错，不过就是有家室了...”
谢云岚瞪了瞪王平，怒然起身离去，留下王平傻眼瞧着，喃喃道：“这女人怎的蛮不讲理，又发什么疯?”
月高悬，风簌簌，李易坐在屋檐上，不由嘴角抽了抽，脸色极为古怪，使劲甩了甩头，低声道：“他是太聪明，还是太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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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不明白，刚才发生的事情难道是针对他设计的？那么动机又是什么...还有如果是刑镰的安排，那未免代价也太大，不仅会得罪九仙教，也极其容易引起剑阁的注意，到时候两头难顾。
剑门城的水，远比想象的浑，镇定如他，也不由肝胆冰寒。
参加个酒宴，一波三折，最后差点把命搭进去，要知道他这个九仙教下代教主可是冒牌货，刑镰等人只需稍加打探，就能辨析真伪，最后所有的事即便不是他所为，也会扣在头上，谁都救不了他。
以及那万妙谷圣女整晚都在帮他，还知道陆云霄是陆无欲的儿子，难道是和九仙教关系亲密，所以才多次替他解围？
又突然想到：“当下自己这般做法是否太过冒险，一旦被人发现真实身份，实难解释清楚，确实太过欠缺考虑，接下来如果继续以陆云霄的名头查下去，会不会遇到更多的危险。
不过当下姜别离极有可能就在剑门府，说不定是被剑阁藏了起来，自己贸然去问，也不会得到什么消息，而刑镰和吴印锋应当是一伙的，想要利用“神门十三卫”为幌子，聚集魔教的力量将剑门城封锁起来，最后的目的想必也是逼迫玉剑仙交出人来。凭借自己的力量，这种事情根本插不进手，如果是跟在魔教身后，是不是机会更加多上几分。”心中稍定，呼了口气。
但嘴角刚露出一丝微笑，又陡然一惊：“即便真找到了姜别离，把老混蛋唤来又有什么用？魔教当下的阵势强盛，他再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到时候他又能护住几人？姜别离、谢云岚、姜晓、还有自己，都只是累赘，那吴印锋当年被老混蛋斩去手腕，见面后又岂会善罢甘休。”寒意大盛，刚平定的心绪登时又波涛汹涌，胸口恍如被巨石堵住。
王平怔怔地走在夜色中，忽而蹙眉，忽而微笑，忽而犹豫，忽而咬牙切齿，神情变幻不定，如有人看清，定然会认为他莫名奇妙。
他浑然不觉，脑中浑浑噩噩，一时间心头迷乱，难以做出抉择，低声道：“要不开溜？不管了。”此念一起，又甩了甩头，既然已经答应帮谢云岚，也不能食言，不然还当小神仙只会吹牛。
心中稍霁，忖道：“罢了！如今已经混入了魔教，再看上两日，如果风头不对，赶紧唤来混蛋师父，当今天下，只怕也没人敢将他怎样，毕竟朝阳谷也不是吃素，即便自己发现身份，也不至有虞。”虽然这般自我安慰，但心中怅惘丝毫未减。
夜已深，环顾四下，夜色凄迷，人影稀少，只有饮酒迟归之人。
终于回到了客栈，走上来迎接的是谢云岚，王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沉默地走到一边，直接回了客房。
姜晓一时愕然，将疑惑的眼光投向了谢云岚，李易看着王平的背影，若有所思。
谢云岚微微叹息，摇了摇头，也知王平心中有事，转头道：“阿晓，你让厨房备些汤食，我去看看。”
姜晓连忙应了一声。
谢云岚看了看一声不吭的李易，皱了皱眉，轻声道：”我想去看看他。”
李易怔了怔，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奇怪，缓缓道：“深更半夜，不太方便吧....那你去看看，小尊上似乎心中有事！不过，你...别待太久了。”见谢云岚忽然瞪了他一眼，旋即就改了口，心中一阵嘀咕：“这女人平日惧怕自己，怎的此刻如此硬气。”
很快的，王平洗好了脸，径直躺在了床上，歪着头看着桌上摇曳的烛火，也不知在思考着什么，或者没思考着什么！
“王公子，睡了吗？”门外传来谢云岚的声音。
王平心下微微一动，神情恍惚了一阵，才慢慢回道：“还没，稍等片刻。”
不久，王平站起身来，向外走去，打开房门，就见谢云岚脸上满是担忧之色，手中还端着一碗热汤。
不知为何，谢云岚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眉头蹙着，看上去有些憔悴，与当日初见时的风华截然不同。
凝视了半晌，谢云岚才慢慢道：“没事吧。”
王平摇了摇头，侧开了身子，让她进来，看着这近日来担惊受怕的女人，轻轻道：“没事的，只不过多喝了些，有点不舒服。”
谢云岚把汤放在桌上，柔声道：“这是让客栈熬的参鸡汤，正好能去去酒气。”
王平淡淡一笑，随口谢了两句，让她也落座，端起汤碗，嗅了嗅，然后一勺一勺喝了起来。
一阵沉默。
王平抬起头，看着谢云岚已经失神，不知在考虑何事，轻轻放下手中的碗，平缓地道：“多谢谢仙子。”
谢云岚咬了咬唇，露出凝重的表情，正色道：“王公子...一路多谢照顾，云岚感激不尽，不过，接下来的事情，还希望你不要再管了，不然会恐怕招惹许多麻烦。”
王平失笑道：“我这个人，不喜欢管闲事，极其怕麻烦，到时候要是有危险，肯定溜之大吉，这你放心。”
谢云岚一愕，摇了摇头，微笑道：“若是真的如此，那便太好不过，可王公子有情有义，侠肝义胆，一路多次救我性命，还护我来到剑门，种种恩情无以为报，但云岚是真的希望你能够置身事外，不管是以何种身份，只要能够护好自身安危便好。”
王平看着谢云岚如此明艳动人的俏脸，心头暗笑，眼前这女人也太容易受感动了些，一切只不过是误打误撞，要不是曌空仙给的东西太过诱人，他是打死都不会来掺和进这件事，多谢？那没问题啊，只要给几件上品法宝，那总比口头上更强一些，小神仙出了这么多力还缺你一句感谢的话？
这些瞎想念头一闪而逝，王平正了正心神，轻声道：“仙子放心，我说到做到，既然答应护你周全，定然会办到，但是有句话能提前说清，我能力有限，如今的局面实在难以支撑，接下来如果生变，还希望你不要再如此执着。”
闻言，谢云岚低下了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道：“王公子，云岚也知道此事太过危险，如今六合也过来了，想必也猜到姜师兄在剑阁，还有玉剑仙也不知抱着何种心思，但云岚和阿晓一定要救出姜师兄。”
王平皱了皱眉，看来谢云岚知道得很少，淡淡道：“今日我去赴宴，见到了刑镰、秦开、徐清还有你们七玄圣境的大玄天吴印锋。”
“什么？大玄天也来了？”谢云岚一惊，猛然抬头。
王平“哼”了一声，正容道：“何止是他们，据我猜测，就在接下来几日，只怕还有许多人都会赶来，当下刑镰已经把剑门城内的魔教各派掌门人聚集了起来，届时还会一起行动。”
谢云岚这一惊更甚，半晌后，失神道：“怎么会这样？玉剑仙的寿辰是突然散布出来的，我知道圣君把圣教的主要高手都已经安插在素娥峰附近，如果还有人来，岂不是就会给正道机会，那不是正好随了素问真人的意，分而击破，这样圣教就...不对，难道是他们已经确定下来姜师兄就在剑门城？”
王平点了点头，他的表情依旧从容而平静，平缓回道：“不错，应当已经知道了。”
“这么说来，是一点没有救出姜师兄的机会了？”谢云岚神色有些激动，忽然提高了声音，道：“这不可能，想必是因为大玄天他们都是为了贺寿而来，想要拉拢剑阁。”
“谢云岚！”王平忽然喝了一声。
谢云岚怔了一下，看了看他，终于没在说下去，看着那飘忽不定的火苗，眼中忽明忽暗，一时间看得痴了。
王平暗暗叹了口气，原本高高在上的云音绝岚，动了一己贪念，落入了这无尽的泥潭之中，现在已经难以抽身，即便她想回头，也不在可能，难道所谓的“成仙”就有如此大的诱惑？
他板着脸，做出一副阴沉的模样：“谢仙子，你也知道，接下来不是我们所能插手的，你还打算继续下去？”
“我...”谢云岚震了震，眼中一片茫然，摇了摇头，接着眼中又是犹豫，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后，一双眸子居然坚毅明亮，道：“已经到这种地步，圣君不会放过姜师兄，我一定要救他。”
王平胸口顿时气结，连忙呼了几口气，他突然想拔开这女人的头看看，脑子里到底想的些什么东西，简直不可理喻，都已经火烧眉毛，还念着《圣心大法》，命要是没了，那就什么也没了。
但见到谢云岚眉尖紧蹙，贝齿咬唇，表情说不出的坚定时，他也知道在这个女人清丽绝美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执着、坚强的心。
王平幽幽叹了口气，有些意兴阑珊，几乎想要立刻离开，不再管她。
谢云岚见王平皱眉不语，知道他已经不高兴，颤声道：“王公子，你是不是认为我是一个贪得无厌，自私自利的女人。”
王平一愣，没有说话。
谢云岚那声音有些凄然，又颤抖道：“是的吧，你一定是这样认为的！我..不是...我...”
王平听她话语凄楚，有些可怜，怒火登时消去半数，轻声道：“仙子心思如何，在下也难揣测，不过接下来着实不能轻举妄动，我会尽量帮你打探消息，但请你不要再抱着任何念想，那几乎不可能。”
谢云岚不管其它，反而又道：“果然，你是这样想的！你...我...”声音悲苦，如泣如诉。
王平呼了口气，见谢云岚情绪突然不稳定，忖道：“难道这女人又疯了？给她讲的东西一点儿没听进去，反而还胡搅蛮缠，扯东扯西。”
突然又想起来，谢云岚之前言之凿凿，要救出姜别离，而且还一直护着姜晓，连半分消息也没传回七玄圣境，难道她并不完全是想取得《圣心大法》。
当下小心翼翼问道：“你真要继续下去？”
谢云岚眼波晶莹，似快要哭出来，那种娇艳的脸有些凄美，凝视着王平，泣声道：“王公子，云岚现在只想救出姜师兄，再也无其它念想。”
梨花带雨，近在咫尺，王平大觉尴尬，心想：“堂堂云音绝岚，还在这里哭哭啼啼，也不嫌弃丢面。”
王平还未说话，她突然蹙起了眉头，自言自语道：“是了！你并不知道。”突然展颜笑道：“王公子，云岚有个故事想讲给你听。”
疯了，一定是疯了，王平当下可不想听故事。
但他看见谢云岚那可怜巴巴的模样，也不忍拒绝，瞧她适才那激动的神情言语，只怕其中藏有隐秘，当下点了点头，就当打发时间。
“仙子想必也有难处，不如讲给我听听。”心中计议着要不要趁她不留神之际，击晕带走，去找王长生定夺后面的事。
谢云岚见王平语气缓和，大为欢喜，俏脸嫣红，低声道：“既然公子想听，云岚便和你说说。”
王平咬咬牙，硬着头皮又点了点头，忖道：“女人真是麻烦，竟然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罢了！就当左耳进，右耳出，懒得多费口舌劝她。”
谢云岚似乎陷入回忆，眼神有些迷离，良久后，叹了口气，幽幽道：“我是四岁的时候，入的七玄圣境，那时候年纪小的很，什么也不懂，而且比其他师兄弟慢得多，连最基本的练气功夫都做不好。”
王平心想：“是有些迟钝，也不知道是如何拜入司南徒门下的。”
“那时候正好是圣君出关，他从《七玄上妙云帖》中悟出了一些特别的法门，想要挑选几个未入根基的弟子来修炼，我有些笨，没能炼出气来，所以才被选中，这才入了圣君门下。
修炼了一年，我毫无进展，圣君给的道法，我是一点都没炼出东西来。”叹了口气道：“七玄圣境冷漠得很，虽然我名义上是圣君的弟子，但他对我不管不问，再加上我毫无天赋，所以好些师兄弟都来欺负我，让我做这做那，甚至天寒时还让我帮他们洗衣扫屋，做不好动辄还会打骂于我。”
这一段听得王平昏昏欲睡，心中有些不以为意，毕竟茶楼故事里听得太多，世俗里的励志篇章，都是按照这路子来的。
“那一年七岁，终于炼出了气感，我高兴得紧，一路奔到圣君的寝居，想要给他报喜，毕竟是我师父，也想要得到他夸奖，可是没想到他竟然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说我打扰了他修炼，还让护卫将我赶了出去。
那时我已经懂事，也知道自己道法修的太差，是丢了圣君的脸，恐怕以后日子会更加难过。”她笑得有些凄凉，“果然，师兄弟们知道了这事后，就更加的瞧不起我，之前还稍微有些顾忌，现在更是肆无忌惮，想打就打，想罚就罚，甚至还有个师兄拿我试药。”
王平“啊”了一声，听到此处也生出些同情，不由皱起眉，喃喃道：“七玄圣境里怎的如此。”
谢云岚见王平担忧，展颜柔声道：“七玄里一向如此，只有天赋高，悟性好的人才能在内门里活下去，我本就是从外门中随意挑出来的，外人只以为我撞了大运，哪知道内门中还有这些是非，不过终归也算运气好，轻易入了内门，那就也有了盼头。
那年我九岁，对男女之事丝毫不知，突然有段时间，大家对我客气了些，是了！一个叫贺山的师兄，是‘万枯绝化’的弟子，他对我有些殷勤，天天都来看我，只当他是心好，所以才护着我少受责罚，不过我看到他那张嘴脸，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但胆子太小，也不敢拒绝。过了几日，我突然觉得他有些恶心，时不时对我动手动脚，那眼神就像要把我吃了一样。”
王平皱起了眉头，也是听明白了，咬牙道：“狗东西。”
谢云岚脸上一红，偷偷瞧了瞧王平，低声道：“他...没有得逞...
那几日不论我去哪里，他都跟着，甩脱不得，我那时已经懂得很多了，也不管他，反正每日尽量都在‘千绝宫’待着，也不乱走。不过有一日，恰巧被吩咐了些事，回来时经过紫情坡，那里漂亮得很，紫花遍野，香昙密盛，就连空气闻着都是甜的，看着风景心情都好了许多，于是舍不得走，就多玩了一会儿。顺着山坡，就瞧见了一个水潭，就像翡翠一般迷人，当时我就觉得如果能够生活在那里，一定会很舒服，就在岸旁躺下，想要好好睡上一会儿。
迷迷糊糊中，有些昏沉，但却感觉有人在脱我衣服，那时我就不知道如何是好，害怕急了，然后张眼一看，居然是贺山，他赤条条的，一丝不挂站在我面前，似乎非常诧异我醒了过来。”声音蓦地冰冷无比，寒人心扉。
王平火气上窜，脸色也是寒厉吓人，冷冷道：“猪狗不如，若让我撞击，定然将他斩成七八段。”
谢云岚呆了半响，“噗嗤”一笑，道：“他早已经没了...当时贺山稍微楞了楞，趁他分神，然后一脚踢在他的软肋上，虽然我修为不行，但也练了好几年，出其不意下让他疼得站不起来，这才被我给逃掉...遇到这种事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圣君，但是去找他，只是冷冷看了我一眼，也没有理会，反而说‘贺山是个好苗子，修的是合欢术，如果我能起些作用，也还不算完全的废物。’听到后我心就完全死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幽幽叹了口气。
“后面一段时日，贺山知道了圣君的态度，来找我就更加频繁，我只能躲在千绝宫不敢乱跑，甚至窗口落下只鸟雀，都惊慌失措，整日里恍恍惚惚的，生怕见到人，但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有一日贺山也不知哪来的胆子，竟然直接在千绝宫堵住了我，就要把我拉走，旁边有人指指点点的，他也不慌张，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入了化元境，更是嚣张至极，当时我没有办法，只有使劲哭，希望能够有个人站出来帮我，不过贺山似乎有些害怕，将我浑身乱拍一通封住我的经脉，威胁我要是再哭就将我打晕，我知道被打晕的后果，于是假装答应，当下止住了眼泪，心想只要解开了我的经络，我就拼命跑，拼命跑。”凄凉冷笑，似乎在自嘲，眼角泪珠点点。
王平震了震，蓦然不言，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升起一阵怜惜，想要擦去她的眼泪。
谢云岚双眸有些涣散，见到王平脸上的表情后，突然眼中有些明亮，温柔道：“王公子，当时姜师兄也是你这般表情。”
王平手指颤了颤，歪着头，满头雾水。
“那时我吓呆了，也知道或许跑不掉，但是如果不试试，那就真的跑不掉了，好在经过上次的事情后，我留了个心眼，袖子里随时藏着一柄匕首，就在他解开我经脉的时候，我一匕首捅了过去，但我太过矮小，也胆子真的杀了他，就只捅向他的下腰上，然后趁所有人惊慌失神，就跑了，跑得远远的躲了起来。
千绝宫我待了好几年，所以每个地方都很熟悉，其中有一处是没人打扰，也没人守卫的地方，我就溜了进去。
当我闯入九阴阁的后，却发现了一个人，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姜师兄。当时我已经六神无主，见到什么人也不敢相信，下意识匕首又捅了过去，然后他竟然用指头挡了下来，以为他会生气杀了我，没想到他看了我血糊糊的双手后，询问起情况来，我当时也只能从头到尾解释一遍，姜师兄认认真真听完，居然笑嘻嘻叫了我一声‘小师妹’，然后我就放松了下来，昏了过去。”
王平能感受到谢云岚话中的惊骇，想必当时已经惊慌无神，年纪也小，见到姜别离后，再也没有力气，不由对这个饱受磨难的女子同情更甚。
谢云岚微笑道：“接下来我才真是撞了大运，不仅没有受到处罚，反而还被姜师兄带在了身边，再也没人敢欺负我。姜师兄见我修行停滞，还帮我找起了原因来，所有师兄弟都看不起我，连师父也不管我，只有姜师兄他花了许多时间，弄清楚我的症结，原来我体质有些特殊，先天之气太过强盛，堵塞灵窍，郁结丹田，寻常人只以为我木讷，却根本没人想过，这才是我修行缓慢的原因。他耗费大量的丹药，再以自身功力替我洗髓，从此悉心栽培，不但将自己的修道心得相告，还将我推到了圣君面前，从此我才开始展露出修行的天赋，才能有机会修炼上《七玄上妙云帖》。”
谢云岚深深呼吸，脸上神色夹杂着几分痛苦，半晌后才恢复过来，轻轻叹了口气。
王平注视着谢云岚，微笑道：“他倒是个好人，如此说来，你是真的想救他，而不是单单为了《圣心大法》。”
谢云岚白了王平一眼，一双眸子里温柔如水，道：“姜师兄是我见过最好的人，我那时对所有人都抱着戒心，还以为他也图谋不轨，毕竟刚经过了贺山的事情。但和姜师兄处久了后，才发现他是真心实意是在帮我，七玄圣境里强者为尊，想要出人头地，必须要胜过旁人，才能得到更多的东西，不管是道法、丹药、还是权柄，只要你修为够高，一切都有可能，如此一来不仅自己要拼命修炼，更是要警惕别人超过自己，他把所有的经验毫无保留告诉了我，见我修行迅速，甚至于还私下传给我《七玄上妙云帖》，后来被圣君知道坏了规矩，还要杀了我，姜师兄苦苦哀求也无法阻止，当时他就用性命担保，圣君这才放弃，让姜师兄去受‘地罡天风’三年，我当时不敢多言，怕姜师兄怪我，没想到他就笑了笑，还让我认真修炼，回来检查我有没有做好功课。
姜师兄一走，那贺山就又找了上来，不过我已经功力大进，还悟出了些当初圣君给的法门，竟然轻松将他击败，不过也闯了祸。当时不知自己深浅，下手没有轻重，几招就取了贺山的性命，不过奇怪的是圣君并没有惩罚，反而还夸了我，这一年十五岁，第一次见到那么多人开始怕我，害怕我报复他们。
然后我就体验到欺负弱者的感觉，虽然有些恶心，不过还是忍了下来，和他们一笔一笔的算了账，想要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辱我。”
王平脸颊抽搐了几下，瞄了一眼谢云岚，心道：“怪不得传言‘云音绝岚’手段狠辣，原来是这些缘故，以后得离她远些，要是知道我骗了她，那就很麻烦。”
谢云岚抬起脸也发现王平的古怪，不以为意继续道：“那三年没有姜师兄保护，圣君也放纵我胡来，所以我做事就任由心情，将欺负过我的人都给收拾了一遍，还把有几个最为讨厌的人赶出了七玄圣境，我这些名声大多就是那时候传出去的，不过嘛，当姜师兄出关后，也发觉了这些情况，开始不怎么理我。
当时虽然我有几分傲气，但也念着姜师兄的好，所以就隔三差五找他，想要知道原因，他就摇了摇头，也不明说，就留下一句‘勿要活得恐惧’，我想了很久也不懂，不过为了让我修心养性，他给我找来七玄圣境里最好的乐师教我弹琴。”
谢云岚沉浸在回忆之中，脸色突然苍白起来，汗珠滚落。
“谢仙子，怎么啦？”王平见她突然变成这样，不由有些奇异，赶紧伸出手掌，紧紧握住谢云岚的手腕，一股内息探了过去。
谢云岚登时浑身一颤，目光落在王平身上，心旌摇曳，簌簌发抖，过了片刻，才定下神来继续道：“我修为大进，悟出了不少东西，连圣君都对我刮目相看，我也变得心高气傲，喜怒无常，那时候竟然像变了个人，连姜师兄都开始疏远我，不过我还是没怎么发觉自己的状态。
圣君开始将一些事教给我处理，更是让我声望如日中天，所有同辈弟子都开始巴结我，对我大献殷勤，而后好几年都没听过姜师兄对我说过话。
直到带人去剿灭一个正道小派，他才现了身，然后出言相劝，我自然是打不过他的，但当时圣君许诺如果我能够办成这事情，就会让我登上十二绝的位置，于是我假意答应，然后偷偷绕过他折返，将这个门派灭了门。
我只知道，如果我不照办，不仅得不到这个位置，还会受责罚。如果姜师兄真想救他们，那就应当去找圣君求情，他自己来阻拦我，又算什么……难道是怕我风头太盛，盖过了他的声望。”
王平吸了口气，低头不语，剑眉横锁，只觉得女人的思路果然诡异无比，无法猜度。
谢云岚道：“我如愿以偿当上了“云音绝岚”，一时间风头无两，不过当时最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姜师兄居然没来恭贺我，而且在授封那天也没出现，我这才反应过来，他是真的生了气。
此后我念起他的恩情，开始反思起来，如果他真的怕我抢了他的地位，曾经又如何会培养我，这时我才觉得自己似乎是错怪了他。
但是我再去找他，他总有理由推却，甚至于有一次在和人喝酒被我撞见，也自始至终没有和我说一句话。那时我也生气了，也不想再找他，各走各的路，亏欠他的以后有机会再还。”
王平想要打趣两句，这女人也太不讲道理了些，但见她情绪低迷，没忍心开口。
谢云岚突然反手握住王平的手掌，狠狠捏紧，颤声道：“我错了，真的错了，我以为姜师兄不愿再管我，是因为我惹他生了气，没想到还是姜晓点醒了我。
后来有事须征求姜师兄的意思，只能再去找他，他又没见我，只是让自行处理便好，不必问他。我也没放在心上，出门的时候遇见了姜晓，我只比他大上几岁，从小就认识，几乎无话不说，但自从当上‘云音绝岚’后再也没见过，他就问了我一句：这些日子快活吗?
快活？身处高位快不快活……当时我就怔在原地，这两个字似乎已经非常遥远，什么时候快活？细细数来，只有跟在姜师兄身边时，我才能放松自己，没有任何戒备，现在嘛，只不过是圣君手里的剑，一柄锋利的剑，冰冷的剑。”
王平被谢云岚猛然一捏，手掌剧疼，难忍正要抽出手时，他的手背上陡然有一颗冰凉的泪珠绽开，继而一连串的滴落，只听低声道：“那几年我的所作所为恐怕是伤透了姜师兄的心，他对人宽厚仁慈，从不欺负弱小，纵然修为高深也不自傲，所以身边才会有那么多拥护者，而我身边全是阿谀奉承的人，全是惧怕我的权势。
从那刻起我才幡然醒悟过来，姜师兄见我可怜才收容了我，还授我道法神通，是想我保护好自己。用这些法术去欺负别人，他又如何能正眼看待，这又和当年欺负我的人有何区别，我只不过从恐惧活成了别人的恐惧。”
她的嘴角牵起了微笑：“当我郑重向他道歉的时候，似乎也颇为惊讶，朝着我笑了笑，若无其事的走开了。我知道，他是想看我以后会如何去做。”
“不过这需要日子来改变，此后三年我努力和周围人改善关系，虽然不能完全改变他们的看法，至少也能和睦相处，也开始试着学姜师兄那般拒绝圣君，不去做那些狠辣无情的任务，虽然圣君有些不喜，但也没有怪责，此刻我突然体会到这样才是真的轻松。
我觉得再去找姜师兄，应该能够得到他原谅，但这次去见过他后，就遇到了叛教的事情，接下来王公子就知道得差不多了。”
“怪不得你执意救他。”王平皱皱眉，想了想，吐了口气道：“既然如此，也只能另想办法。”
谢云岚感受到手中传来的温暖，脸上酡红一片，水汪汪的眼波偷瞧着两人紧紧牵在一起的双手，轻声道：“王公子，云岚只是想说明救姜师兄的原因，他从来没求过我，就只在那晚求我助他离开，我这条命都是他给的，所以即便是还给他也绝无怨言。但希望你能够置身事外，云岚不想你遇到任何危险...”
王平眼中阴晴不定，当下想救姜别离实属不易，还得再仔细推敲。
“谢仙子，那么你是如何知道姜别离在剑门城的。”
谢云岚一惊，发现王平在问她话，急忙道：“我们互相留有印信，月前他将其捏碎，才确定出他的位置。”
王平点了点头，脑中飞闪，突然心念一动，将手快速抽了出来，咳嗽道：“既然仙子对姜别离如此心意，我定然要帮衬一二，不过此事还得推敲一番，看看如何才能取得机会。”
谢云岚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看向王平，脸上骤然晕红，是气的。
“王公子，云岚和姜师兄并非你想的那样！”
王平听谢云岚述说往事对她心生怜悯，对于姜别离也颇具好感，是以暂时觉得能帮就帮，此刻见谢云岚大喊大叫，也只是以为她在害羞。
他笑了笑，对谢云岚挤了挤眼，正色道：“仙子放心，我嘴严，不会乱讲，姜别离的为人当真不错，不过就是有家室了...”
谢云岚瞪了瞪王平，怒然起身离去，留下王平傻眼瞧着，喃喃道：“这女人怎的蛮不讲理，又发什么疯?”
月高悬，风簌簌，李易坐在屋檐上，不由嘴角抽了抽，脸色极为古怪，使劲甩了甩头，低声道：“他是太聪明，还是太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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