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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显山露水(下)

    出身显赫,少年及第,裘霈不说才高八斗,也是学富五车,却让一女子于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挑衅,怎能不令他艴然大怒?!

    “放肆!尚不知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就敢在此大放厥词!你这妖女何止是识虑肤浅,简直是冥顽不灵!”

    中气实足的呵斥,完全不像耄耋之年,裘霈的愠怍堪称地动山摇!只可惜争斗的对象太过彪悍,因为安悠然既没有害怕也没有胆怯,反是眉心一挑就朗声回道,“圣人曰:‘道之难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夫天下患于不知,而又有知而过之者,则是道之果难行也。昔者,世之贤人,患夫世之爱其爵禄,而不忍以其身尝试于艰难也。故其上之人,奋不顾身以搏天下之公利而忘其私。在下者亦不敢自爱,叫号纷,以攻讦其上之短。是二者可谓贤于天下之士矣,而犹未免为不知。何者?不知自安其身之为安天下之人,自重其发之为重君子之势!是以,民女不才,想敢问大人一句,你若真有王佐之才负鼎之愿,怎会不分轻重,于旁枝末节上纠缠不休?!难道你所谓的为江山、为社稷、为皇图霸业,都只是无聊消遣的一纸空文?!”

    彼时,皓月千里明光烁亮,立于堂间的安悠然身形挺拔容姿闲雅。以至于所有人在明耀炳焕间,终是豁然醒悟……原来还是小觑了此女!

    早就知能令黎彦垂青之人,必是非同小可。然今日一见,美虽美矣,却还是私以为终不过是一以色侍人的宠姬罢了。岂料洋洋纚纚的一席话,持之有故,言之成理,非但听得所有人皆是一惊,就连裘霈也是一时语塞,直缓了半晌,才切齿道,“矫情饰诈,诳时惑众!你这妖女,以为惺惺作态的巧言令色,就能骗得了老夫吗?!你如真是明事理之人,断不会为一己之私,视苍生于无物,陷络州于无援,更置王爷于险境!你可知与瑶疆绝裂意味着什么?!非但让大煜有机可乘,还会让那些子狼子野心的番王蠢蠢欲动!你在做着皇妃的春秋大梦时,有没有想过德不称位何以心安?!碌碌无能何以立世?!汝若有半分廉耻,理当趁早断了妄念,趁未铸成大错,尽快给老夫消失!”

    虽从陈月霆的口中己闻裘霈的尖酸刻薄,可待亲身领教,虎子还是被气得血脉贲张不能自己。安悠然对他先有救命之恩,后有知遇之情,于他便如亲姐无异,见其受辱怎能无动于衷?顿时双手攥拳就要上前!却不想陈月霆早被识破,伸手一按就将他压制下去,一张俊脸笑的极贱极贼,“你急什么?收拾那老顽固,哪轮得到你这小子出场?给我乖乖的看戏就是!”

    完全不明所以,然看陈月霆胸有成竹的模样,虎子还是依言忍耐,哪料他刚一松懈就听得堂中猛然大呼。转头一看,竟是也不由自主的倒抽了口冷气!

    但见裘霈发髻散乱,神形狼狈,而象征权位的冠冕更是被被一斩为二掉落于地,显是刚刚遭遇了袭击!

    要说世上有谁能在王府重地,于众目睽睽之下,对一重臣施以重手而不为人所察,乍一想来确是荒谬!可望着手执银剑,一副大义凛然的黎彦,众人却觉理所当然,竟是诞妄都诞妄的毫无违和之感。而虎子更是于兴奋之余,钦佩的五体投地,对着陈月霆就赞叹道,“小月哥,主子果是神乎其神,当日里我被他所擒,只觉他乃奇人,此时一见方知后怕。被教训成这样,看姓裘的以后还敢不敢欺负姐姐!”

    哪知对于他的满腔热血,陈月霆却是意兴索然,甚至面有悻色的道“你以为主子有教训人的耐心?他素来出手不是直取性命,也要致残方休!裘老头之所以现在还能活着喘气,完全拜你家姐姐多事所致!否则咱们已经可以屁颤颤的收尸报丧,来个一劳永逸了!何苦没奈由的还要继续周旋?还不知道姑娘这一时的妇人之仁,以后要带来多少的麻烦?!”

    经他这一提醒,虎子方才注意到,安悠然果是挡在裘霈的身前,额边那缕断落的青丝似在表明着方才经受的无妄之灾。而黎彦原就冷若冰霜的面容此时越发的风饕雪虐,一双琉璃美眸中似有阴云密布,只匆匆一瞥就看的少年打了个哆嗦。

    “让开!”简明扼要直指主旨,骇的一众人竺大惊失色,黎彦却依旧是风清云淡逸韵高致,“让我杀他!”

    从小就随侍左右,哪能不知黎彦己是在强压怒火。但安悠然却没法退缩。因为她知道,只消挪开半步,裘霈就是身首异处的下场。是以尽管小心脏不争气的颤个不停,她还是摇了摇头笑道,“主子,裘老爷子确太聒噪,自是不讨你的欢喜。可你气归气,也别害我担个惨害忠良的骂名啊。要知‘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裘相要是一死,估计在场不管是知书明理的君子,还是浑浑噩噩的蠢材,保准统统都会把帐算在我的头上!再说了……”

    点漆的眸子滴溜溜的一转,她旋即蹲在裘霈面前,两手支颐的看着老者,仿佛说不尽的委屈道不出的冤枉,“裘老相爷,你与我素昧平生,充其也不过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既然你于我一无所知,民女当真是好奇的紧,阁下又是从何得知我无德无能,不足以辅事长民?!”

    刚刚死里逃生的裘霈还有些惊魂未定,却不愿在安悠然面前示弱,大掌一挥险些将她掀翻在地,“襟裾马牛,木石鹿豕!不过一区区愚妇,老夫有何必要深解?!只凭你不以为耻鄙俚浅陋,我就可断定你不直一文!”

    “是吗?”长叹一声,似是颇为失落。可待安悠然起身,清丽的面容中哪有分毫的嗟悼?眉眼间的华光尽是璀璨的夺目,“都道‘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坚白之昧终’,殊不知一叶障目,方为始俑!裘老相爷,我确非玉叶金柯,不过是白屋寒门的孤女而己!可我并不以为出身草芥就卑不足道;名门之后就必可出类拔萃!就拿在场的诸位为例,哪一个不是崧生岳降?哪一个不是达官贵人?然坐高堂,骑大马,醉醇醴而饫肥鲜者,孰不巍巍乎可畏,赫赫乎可象也?又何往而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哉!所谓骄富贵者戚威,安贫贱者休休,我虽不屑与你等计较,却奈不得你们几次三番的掀风作浪。毕竟人言可畏,若因我之故,而让天下皆误认主子昏聩,那便是我的罪过!与其届时将你们千刀万剐,倒不如现让我来个永绝后患!”

    千算万算没料到这个看似柔弱娇小的女子能当众说番如此狠毒的话来,诸人于震惊之余,纷纷看向黎彦。想要瞧一瞧,英明神武的王爷殿下对此蛇蝎心肠要如何处置。殊想黎彦眼眸微敛,于萧疏轩举间竟是唇角一扬,绽出个邪魅至极的微笑来!

    那是纵有千言万语也无法言喻的一笑,纵是荼蘼灿烂也敌不过的一笑!

    熟识黎彦堪堪二十余载,有谁曾想过能在有生之年见到他的笑容?!这位瑾王世子,固是风华绝代容姿倾国,可偏偏生性清冷,神情中永远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疏离,行事中永远都是不露声色的高深莫测。然今日里,他竟为了个女子喜也喜了,怒也怒了,最后还輾然一笑!

    然而……这些根本不算离谱!

    更离谱的是……面对着女子气焰嚣张,黎彦甭说丁点的惩戒之意,分明就是满满当当的欣赏,完完全全的纵容,“小安,你要如何‘永绝后患’?可要本王助你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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