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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六章 造化

    到第十三天的时候,正是二月十五,花朝节。这虽是个庆祝百花生日的节日,但庆国这样的北地国度,仍是一片风雪。

    李云心踏在雪地中,惊讶地发现极远处……那本该是一片残砖碎瓦的荒原上,又出现了一座小城。

    已至洞庭边,亦发现在这寒冬时节洞庭冰封了。这意味着,湖中主事者已不在了。人们虽畏惧妖魔,却不晓得他们生活中的某些便利其实也是妖魔给的。譬如内陆之中的某些降水,譬如眼前这片广阔水域。

    凡大湖大河,若是处在北地冬季却不冻,便是因为其中藏匿强大妖魔。妖魔以妖力对抗天时,既叫自己过得舒服,也为周边的人带来福利。

    可如今湖中没了洞庭君,又无其他大妖,在冬日时便死气沉沉了。

    据说往东海去了的洞庭君未死,只是被万年老祖囚禁起来。李云心与那老魔长谈时,他又说自己待洞庭君极好,两人相处得很愉快。那时老魔所说的话虽不都是真的,可在这件事上,该没什么作假的必要。

    然而如今老魔已死,从前的无生仙门弟子也被他杀了个七七八八。洞庭君……不知结果如何。

    或许还在弱水之中想办法,打算脱困吧。

    他踩着脚下的冰碴儿与枯草,又抬眼往远处看。

    远处那小城,坐落于渭城废墟之上。其实很少有砖木结构的建筑,大多是些棚舍。以他如今的目力,在运起神通时能清晰地看到其中人来人往的景象。

    那小城周遭的积雪都被清理干净,一些棚舍中热气腾腾,聚着不少人——十之八九都是人,余下的,则是妖。

    有些妖化了人形,有些则化形不全,还露着尾巴或是毛茸茸的脸。但那些人似乎同妖魔相处已久,都不畏惧了。

    他甚至瞧见有个黑黝黝的男子与一个妖魔打趣说话,似乎两人的关系极融洽。

    这些城外的棚中生着炉火,架着大锅。一些似乎是粥铺,在给人或妖施粥。另一些则似乎是小商贩自己的营生,然而人来人往也不见收钱。

    李云心瞧见这一幕,便觉得有些欣慰。小城中该是山鸡在主事。遇到的那个乌鸡精所聚拢的难民们,应该就是要送到这里的。他又扫一眼,竟瞧见个眼熟的人——即便是他这样的太上之境,心中也生出一阵悸动。便笑了笑,抬脚往小城中走去。

    这小城没有城门,也没有城墙。只在近城外棚舍的道路上竖起一座石牌坊,上书“渭城”两字。

    离这牌坊最近的棚舍,也是在小城最外围的。但周遭人或妖可不少。棚子外面摆了八九套桌椅,都坐满人。另外一些人没处坐,便或站或蹲——人人手中都捧了一碗热气腾腾、浮着油花的酸汤子,在这冰天雪地中就着寒风慢慢吸溜。

    当他走近人群的时候,看见他的人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反应——即便他在这寒冷的季节只穿了一身轻薄飘逸的白衣、且相貌亦是俊美得非人。因为他们的头脑当中生出一个念头,告诉他们:没什么好奇怪的。这仅是个普通人。

    这强大的念头超越一切理性认知,也叫李云心免去许多的麻烦。

    他走到棚下的大锅旁,瞧见一个小贩正在忙,身边有两个孩子帮工。一群人围在锅边翘首以盼,彼此还在热热闹闹地说着话儿。在中陆各国的这个季节,每时每刻都有人冻死或饿死。而在这小城中,似乎人人不担心这样的性命之忧。他们看起来快活精神,几乎没什么烦恼。

    李云心往锅里瞧了瞧,随意对锅边小贩说:“近来可还好?”

    小贩抹一把脸上的汗,转脸看他一眼。

    存于心底的某些记忆立即浮了上来。伴随那些记忆一同出现的,应当还有会叫他目瞪口呆、随即便要倾身跪拜的强烈情感。但某种力量压制了这种情感,叫他处于某种奇特的状态。

    于是他在微微一愣之后,只亮了亮眼睛,快活地说:“哎呀,是您呀!”

    他边说边忙,口中又道:“可好久不见您了。快有一年了!”

    李云心笑笑:“这么说你逃出渭城去了?”

    “好了,开锅!”小贩转脸对帮工的两个少年吆喝一声、叫他们来盛汤分发,便在围裙上擦擦手、站到李云心这边来,“要说这个,还得是老天保佑。您之前在柳河边儿教训了我,我觉得在城里这营生没法儿干了,就想回老家去。结果后来听说神龙教要在城里祈雨,我寻思着,不如再干一段时间再走——我就挤到那人堆儿里去了。”

    李云心意识到,他所说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夺舍九公子之后,他躲在洞庭边弄了个神龙教。而那时,道统又来了人查刘凌身死一事。那是月昀子。他与月昀子大战之前,的确是先在城中争斗的。那时渭城已有数月没有降雨,人们以为神龙教主要祈雨,便都聚到决战处。岂料那些人,都成了月昀子祭炼法阵的材料。【注1】

    李云心饶有兴趣地问:“后来呢?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小贩想了想,叹口气:“要不怎么说是老天保佑呢。那天我在做生意——买卖还不错。忽然像是被鬼上了身——呸呸,不是鬼……反正就是个什么东西。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什么都不知道。再一醒过来,发现自己和人说话儿呢!我当时一琢磨,就觉得心里发毛——您知道前段时间我还在河边被您给教训了。”

    “我就寻思,我的天呐……又遇着稀奇事儿了!是不是老天爷不想叫我吃这口饭了?我越想越怕……赶紧收摊儿走了。哪知道我前脚走,后脚……唉。”他连连叹气,“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现在想起那些人来,我……唉。”

    “所以后来渭城被焚的时候,你也逃过去了。”李云心轻声说,“眼下重操旧业了?生意倒是更好。”

    小贩摆手,不好意思地笑:“可不算,可不算。这人哪,经历一生一死,什么事儿都看开了。”

    “从前我也是为了营生为了糊口……做事儿不很地道。可经那么一遭,再被您一教训,我就想头顶上真有个老天爷。我逃了一命,活了,是老天爷开恩。可不敢再像从前一样——您说是不是?”

    李云心微笑着点点头。

    “所以这个可不为赚钱。”小贩的眼中散发出柔和的光,“城主救了咱们这些原本该冻死饿死的,又给了咱们吃的。我就想,我有这手艺,不如做点事儿。米面白领,我只是花些力气。眼下虽说是白干,可比从前赚钱的时候快活。”

    他往自己胸口指了指:“心里快活!”

    “好。”李云心说,“你想得通透。”

    他又往大锅底的灶里看了看——燃着木柴,火光熊熊。便在衣袖里一摸,摸出一根细细的树枝来:“既然在做善事,这个就送你。”

    只是一根最普通的枯树枝。小臂长短,小指粗细,分了三个杈。

    小贩愣了愣,接过来:“呃……高人,这是做什么的?”

    “用来烧的。”李云心笑着说,“省了你劈柴的力气。”

    又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做事。以后……要对百姓好些。”

    小贩又愣。他虽不是什么读书人,但也知道李云心这话说得奇怪——“百姓”。在他印象中能用这词儿来描述某个群体的,是非富即贵的。可他何德何能?

    但这么一愣的功夫,眼前人已不见了。

    小贩转脸四处找,没找到。便捏着手中树枝,喃喃道:“奇怪,奇……”

    表情僵在脸上。而后,仿佛从前一直被压抑的情绪此时统统爆发出来。他先呆若木鸡,又猛地瞪圆了眼睛,嘴唇开始颤抖:“他……他……他……”

    周围有食客瞧见他这模样,便问:“老周,怎么了?”

    “那人!刚才和我说话那人!他——”小贩说,“是那个仙人啊——”

    “谁?”食客皱眉,“刚才没人和你说话。老周你累着了?歇会儿吧。你这两个徒弟挺机灵。”

    “嘿!!”小贩却忽然跪倒在地上,在雪中咚咚地磕起头来,“神仙在上,神仙在上,神仙来看我了——好人有好报哇!”

    这么一闹,叫周围的人都围过来,打听他是怎么了。两个徒弟从锅边跑过来搀他,却也叫他按在地上一块儿磕头。

    磕了一阵子他直起身来,一抹脸上的眼泪鼻涕,将手里捏着的那根树枝高高举起:“神仙送我的!”

    到这时候,人们便觉他这该是发了疯。都晓得这老周从每天天不亮的时候就起了,自己进几里地之外的林子里去劈柴,再花一上午的时候拉回来。到了晌午,又一直忙到天擦黑。这么折腾,谁都吃不消,如今终于病了。

    便七手八脚地围过来要将他拉起,送进棚子里好好歇着。

    却见他挥着手里的树枝急:“你们都不信我!?刚才都没看见仙人!?仙人给我的!”

    然后又跑到灶前,抄起火剪将灶里烧着的柴火统统扒拉出来了。那些柴带火,这棚舍有都是木头和茅草搭的。周围的人一阵心慌,忙七手八脚捧着雪将火给熄了。却见小贩哆哆嗦嗦地,将那根细细的树枝送进灶里,口中念念有词:“神仙送我的……神仙送我的……”

    瞧见他这模样,两个徒弟急得哭起来。周遭的人则连连叹息。不晓得好好一个人,怎么说疯就疯了。

    但下一刻——

    那树枝一入灶内,腾地燃了起来。

    这么细细的一枝,燃起的火却比泼了油还旺!灶里的柴火被他扒拉出来,锅里的汤原本不沸了。可如今却像是有人猛地在在汤里搅了一下子,那沸水几乎要溅出来!

    所有人目瞪口呆,两个徒弟都忘了抹眼泪。小贩笑着大叫:“看!!仙人送我的!!”

    他叫了这一声,福至心灵。也不晓得从哪里来的念头,便脱口道:“小!小!小!”

    细枝上的火忽然小了起来,倒叫这锅沸得刚刚好了。他又颤声道:“灭!灭!灭!”

    枝上的火焰陡然收敛。他颤着手将这树枝自灶下取出——模样丝毫未变,甚至还是冰凉的。

    他将树枝高高举起,大叫:“仙人显圣啦——”

    围了一圈儿的人,呼啦啦地跪倒一大片。

    他们这些凡人倒不晓得什么灵气、妖力,可远处几个妖魔却是知道的。往这边一扫,便瞧见小贩手中那树枝。登时觉得浑身瘫软,好像脊梁骨都被抽走了——他们如今的修为若说是一捧清水,这细枝当中所蕴含的磅礴妖力便如无尽汪洋!

    便也立时骇得跪下,不晓得是哪位可怕的妖王到此了!

    而这时,李云心已沿长街一路向城内行去。且意识到自己如今晋入太上,无论是心境还是性情,到底都与从前有些不同了——而竟能“意识到”这一点,也叫他觉得有趣。

    要是在从前,他可不会这样默默地走。非得是在享受一番众人及妖魔的夸耀之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可如今只觉无趣——不是不再喜欢那种夸耀,而是觉得有意识地去等,实在没什么意思。

    譬如一位拥有可怕权势的贵人,若叫他在过路时候听着街边百姓的敬仰崇拜的言语,心中也会受用。可若要故意设计去得到那些东西,则会觉得无趣。那种程度的人,怎么会在意“蝼蚁”的看法。

    远处,城外,似乎有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去,瞻仰小贩手中那树枝。李云心留在那东西当中的妖力于他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可即便是那么一点点,只用来烧,也可以烧上个近千年。

    他这样走了一段路,慢慢地看,慢慢地想,渐渐明白了这小城中的一些事。

    小贩说米面是白领的,看起来山鸡已在城中建立了一套卓有成效的救济机制。但这不叫他惊讶——跟他这么久,且自身有神通,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才叫他惊讶。真正略吃惊的是,人与妖在如今竟可和平相处。可见山鸡着实用了心。

    深入城内时,棚舍便渐少了,用土石搭建起来的建筑变多。行人倒是不少,脸上亦是快活模样。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营造出如此气象,也是好本事。他正想到儿,忽然瞧见一栋黄土筑成的小屋外、柴垛旁……

    卧着一只脏兮兮的三花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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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详见第一百八十二章、一百八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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