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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殇 5 离 by 菜菜

第五章离(上)

    “左相容谦强横欺主,专权擅政,斥令革职查办,闭门思过,待有司论罪。”

    终于,他们定下了这个旨意;终于,他们稳了朝臣,安了军心,做好了后续安排;终于,他们可以面对着他们的敌人展现自己的实力;终于,一切都要结束了。

    前去宣旨的是新上任的内侍总管,也姓王,被称作王公公。他进宫时,由于和老王公公同宗,所以颇得老王公公的照应,随带着在燕凛身边伺候。当初老王公公被赶出宫门,他便是最伤心的一个,连带着,他对容谦,是恨不能嗜其血,食其骨。

    当然,也就是因为这个,燕凛才能安心让他坐这个内侍总管的职位,让他这么多年留在身边,在许多紧要时刻在身旁伺候。

    十七岁的史靖园站在燕凛旁边,这一年在官场左右逢源让他又成熟了许多。眼看着原本高高在上的容谦逐渐为官员所鄙弃,那些狗腿墙头草随风即倒,对于人性,他看得也更加的透彻,年轻的脸上所表现出来的,多了一抹沧桑。

    听着王公公在那里禀报颁旨时的情况,知道百官之中没有一个留在相府与其同进退,看着旨意颁布了这么久了,没有一个人入宫为他求情,眼看着那些接旨的官员全都尊旨行事,没有一个怠慢抗旨。史靖园的心里却没有多少喜悦。

    那个从容得风轻云淡的人要死了,那个骄横跋扈的人要死了,那个有着出奇温暖笑容的人要死了,那个居心叵测心怀不轨的人要死了,那个有着传奇历程的人要死了,那个阻碍着他们前行脚步的人要死了。从明天开始,燕凛会掌握燕国的最高职权,他史靖园作为皇帝的知己好友,作为皇帝的心腹大臣,有着罢相之功,会正式登上燕国政治舞台,在全天下面前展示自己的才华,开始他自己的仕途。

    多年的夙愿就要达成,可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不明白自己的这种感觉源自何处,但是很快,他就帮自己找到了理由。

    容谦位极人臣,又身负大罪,关押定罪,居然就只能对付他一个人,就连容府的奴仆,想株连都没法株连。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似乎容谦早就知道了今天的情形,已经准备多时了。

    心中隐隐的感到一丝触动,好像明白了什么,这种感觉一闪而过,想要抓住却又什么都想不明白。算了,就算他另有所图又怎么样,只要他真的死了,那么一切就自然都结束了。

    于是史靖园开口建议:“为防将来不测之乱,最好……”一个虚劈,提前了那个人的死期。

    可是史靖园万万没有想到,容谦居然会说出“我有受死的勇气,却无坐牢的耐性”这种话,他等不及要死了?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阶段,各方势力没有丝毫动静,情况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若说容谦还有后招翻盘,他是第一个不信的。可是容谦的反映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他真的一心求死?

    心中又被触动一下,一种不安的感觉冒了出来。史靖园觉得荒谬,即使他那里还有什么后招,他们这里也做好了各种准备,退一万步讲,也能立于不败之地。到底还有什么,会让他不安呢……

    史靖园一时失神,却不想燕凛听到了这句话大怒:“既然他这么想死,朕就成全他。不过,这个死法,却是要朕来决定的……”

    “皇上!”得知燕凛居然要凌迟容谦,史靖园大惊。

    他知道燕凛对于容谦几乎偏执的执着,知道这么多年燕凛的愤怒与怨恨,但是他却没想到,这种怨恨居然会让他完全失去理智。

    “皇上,凌迟之事万万不可。皇上如今还没有亲政,在执政之事所做的第一件事居然就是以如此残酷的刑罚处死三朝重臣,定会留下严酷之名。也会让那些已然投靠过来的臣子生出警觉之心。更会……”

    “不用多说,朕意已决,不会更改!”年轻的君王眼中满是怒火和冷酷,冰与火的碰撞,在燕凛的体内肆虐横行,连他的周遭也都是不安定的气息,“靖园,别人不懂,难道你也不明白?”

    史靖园知道这个时候的燕凛没有丝毫理智可言,但是还是忍不住劝诫:“皇上,臣明白。可是凌迟真的使不得。

    容谦如今仍然如此从容,万一有什么后招……凌迟要行刑整整十日……

    皇上,至少要即刻行刑。皇上,臣知道你怒火难消,臣也不认为要留其全尸。但是,现在急需快刀斩乱麻,要发泄怒火,市场斩首也可……即使腰斩……五马分尸……也比凌迟恰当啊……”这话已然说得极为露骨,也极为越界了,若不是如今没有外人,而他又是皇帝的心腹好友,这话,是绝对可以抄家灭族了。

    这种话,即使史靖园和燕凛一起筹划了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说,他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的,就是为了打消燕凛这凌迟容谦的念头。

    可是他低估了容谦带给燕凛的怒火,也高估了燕凛面对容谦时候的自制力。

    “不!朕已下定决心!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朕,朕绝对不会让他痛痛快快的死!”燕凛原本英挺俊秀的脸已然扭曲,手握成拳敲下书桌,“北靖王世子史靖园听旨!今卓北靖王世子史靖园,传旨罪臣容谦,斯强横欺主,且毫无悔过之心,辱慢君上,目无法纪,罪无可恕,于明日午时三刻菜市口凌迟处死!”

    一锤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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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大人,皇上曾经交代过,容谦武艺高强,需多加防范,仔细看守。可是为何他如今如此轻松?看来宋大人,倒是念旧情的很啊。”刚步入牢房,史靖园看到的,就是容谦闲着没事在牢房里面走来走去活动身子,他不禁出言试探随他前来的刑部侍郎宋承风。

    “世子,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啊。下官特地嘱咐了天牢的守卫,现在天牢的看守数量,是以往的三倍。而且您看,容贼身上带着的,那是两百斤的大枷啊,全都锁在柱子上了……这已是举国最重的大枷了,再重的刑具,咱刑部也没有了……”宋承风点头哈腰,擦着汗不断的解释。

    史靖园看着心烦,甩了甩手,让他退下。原本以为这还是个顾念旧情,悄悄照顾旧主的有情有义之人,却没想到,完全是个没有原则的墙头草。史靖园心中不屑。

    忽然他又皱了皱眉,似乎从他们定了容谦的罪开始,他就一直在等人为容谦求情,自己是怎么了?难道就这么怕他的后招?

    史靖园有点无奈的苦笑,这么多年,一直习惯着防范容谦,怎么现在这么不自信呢?容谦武艺高强却毫无反抗的束手就擒,即使这些都是他埋伏的伏笔潜藏,那又如何,他们已然不是以前那没有军政权杖的孩子了,如今的他们,有足够的实力面对任何的变故。

    史靖园肃容颁旨,看着容谦干净利落的起跪行礼,毫无倦容,心里的疑惑更深了,居然这么主动的就擒入牢,没有丝毫反抗,还真是奇怪……

    “凌迟处死?不会吧?”接了旨的容谦站起身,愕然面对前来颁旨的史靖园。

    这么多年,他们一直想要打破他从容镇定的表象,今天,他们终于做到了。可是看着他难得生动的表情,史靖园不仅笑不出来,反而心中有些抑郁。这么大的事,居然没有害怕惊恐,就只要震惊,对了,自己的不满,定是从这里生出来的。而且,如此重大的事情,他有的,居然只有震惊,太反常了……

    看着容谦脸上微微的疑惑,听着他的声声的询问,史靖园心里烦躁。所谓反常即为妖,容谦现在的反应完全不正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世子你和皇上朝夕相伴,皇上的事,你再清楚不过。你可知,皇上这样决定,有什么深意?”仍然是当年一般无二的声音,没有一分官场失意的落寞,甚至没有一丝牢狱之灾的辛苦疲惫。

    恍惚中又记起当年,在相府的后花园,他也以如此轻柔的语调说过“世子和皇上朝夕相伴,皇上的事,你再清楚不过……”可是为什么,现在听来,却是和当初完全不同的两个感觉。

    是了,如今的这个声音,没有一丝的虚伪做作,完全的出自真心,轻松快意,而以前的那个,则包含着太多的算计和包袱,包裹在层层面具下的含义,无法辨其真伪。

    是了,容谦看来是真的接受相位被罢,即将处死的现实了。没有什么后招,没有任何算计,就是单纯的接受了现实。可是,容谦,你居然如此轻易的就接受了现实,如此轻松的就抛弃了那些荣华富贵,那你你当初为什么为了那些东西,放弃了真正应该珍惜的东西,你为什么要到了这一刻,才肯放下一切?

    史靖园觉得自己有些愤怒。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今天总是一直心神不宁,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似乎表现的对于这个逆贼还有丝丝的牵挂在意,但是他至少还有些理智:如果以这种态度面对罪臣,那么他就太没风度了,所以他木然的回答:“天机圣意,岂是我等臣子可以测度的。”

    他维持着自己木然的脸孔,内心却忍不住想要质问:

    你为什么当初不能对皇上好一点?你现在这么的风轻云淡,当初为什么不能早一些放下手中的权利?

    你既然如今还能保持这种傲然洒脱的从容,当初为什么要肆意奢狂,冷落心腹臣子,远贤臣亲小人?

    你如今的果都是自己种下的,你怎么会不知道,你这么能不知道!

    史靖园不明白自己心里为什么要这么不甘,而且这种不甘似乎是为了容谦。自己居然在为他鸣不平?这真是……太荒谬了……

    可是还没等他理回自己的思路,更荒谬的话从容谦嘴里说了出来,看着他随意淡然的说着如何处死自己的种种恶毒方式,听着他满不在乎的探讨如何在他死了之后鞭尸切片……那是他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命啊!难道他居然真的能够置生死于度外,难道这尘世间的一切,完全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留恋的吗?

    “罢了,皇上也长大了,自有他的考虑,他的决断,我都这样了,还管三管四,指手画脚,实在有些可笑……”笑容中带着失落。

    这么多年,无论是最开始温和从容的容谦,还是后来骄狂自负的容谦,都是一直那么自信满满,坚挺不拔,他的笑容,永远不会带上失意寂落。可是如今他居然失落?

    史靖园有些不敢置信,心里被狠狠的触动了一下,那种愤怒荒谬的感情退了一些,逐渐生出来的,是一丝的酸涩复杂。

    容谦,原来这个世上还是有你在乎的东西,有你在乎的人的?

    原来你真的在这个世上活过?

    原来你还是把皇上放在过心里的,即使是现在,你还是关心皇上的?!

    史靖园不知如何回答,但是倒也完全不再认为容谦会行什么后招谋反了。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到了临死的一刻,即使容谦神通广大,也改变不了他将死的命运。而且他如今这么洒脱真实,毫无掩饰,史靖园也真的可以感受到他对于皇上的关心牵挂。

    史靖园心里翻江倒海,他张口想问:既然你这么关心皇上,既然你到临死前的一刻心里面记挂的还是皇上,那你以前为什么不说呢?

    为什么那么多年以前,我们一直努力想要引起你的注意,你却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为什么这么久了,直到现在,你才让我知道,你是有心的,你是关心着皇上的?

    容谦,容相,为什么……

    可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些话都是不能说的,也不是他该说的,更不是现在这种时刻能容许说出来的。所以,在听到容谦问他“世子还有什么吩咐”的时候,他只能闷闷的回答“没有了”。

    史靖园梦游似的转身回走,如今他大脑里面一片混乱。

    他觉得自己在犯傻,对这么个快要成为过去的人较什么真呢?

    他放下了也好,没放下也罢,总之,他曾经做过的事,犯下的错,都在哪里。如今的改变,就能够纠正当初的错误吗?

    既然如此,他现在,又有什么要动摇的呢?

    虽然现在到了这一刻,容谦的态度让他疑惑,他忽然发现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而且问题也什么都没有解决。但是他都没法问,也不能问。

    也许,他就应该也只能带着这种无奈不甘的疑惑,过一辈子了。史靖园有些无奈的想。

    “史世子。”听到容谦忽然开口,史靖园立刻转回身子看着他,看着造成他浑噩的源泉,不知道他还会有什么惊人之语。

    只见容谦微微一笑:“这么说或者有些不可思议,但我确是真心,史世子,陛下以后,拜托你了。”

    忽然的,史靖园如遭雷劈。是了,是这个笑容。那么多年以前,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是这么温和的笑着,暖暖的目光,深邃幽深的眸子,映着漫天星辰,漾着满池湖水,包含着他所有的关怀和温暖,这个,从容自然高洁伟岸的男子……

    史靖园脑中满是闷雷:皇上,你可知道,你思念了那么久的容谦回来了;你可知道,我们寻觅了那么久的容谦回来了;你可知道,在他快要离去的那一霎那,他回来了……

    史靖园已经消散的愤怒伴着怨愤再次升腾了起来:

    容谦,你为什么到了这一刻才回来。你可知道,皇上无时无刻不在希望着你变回以前那个风华高洁的容谦?

    你可知道,即使是在准备罢相的时候,皇上也是等着你回来的?你可知道,你的这个笑容让皇上思念了多久,让皇上等了多久?

    可是你为什么要到这一刻才回来,要在你完全失去了一切的时候才回来,要在你和皇上再也无法坦诚面对的时候再回来,要在这完全没有任何挽回余地的时候再回来?

    史靖园觉得可笑,难道容谦也是一个随风倒的势利小人么?难道他也是看着自己没有希望了,所以才放弃了一切,企图回到过去的无谋之人么?

    不,不对,史靖园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是那种小人,不可能会抛弃那些荣华富贵抛弃的那么轻松,不可能会这么毫无反抗的束手就擒,也不会在这失意之时笑得这么风轻云淡。

    史靖园相信自己的感觉,这种感觉绝对没有错。容谦的从容镇定是真的,是从心里面散发出来的,那份洒脱轻松,是发自心底的。

    那么,这到底是这么回事?现在的一切,好像都是他所追求的,他现在的反应,似乎他早就知道了有这么一天,好像他早就在等待这么一天了。

    难道,一切都是他的计划?

    不,不可能,有谁会计划着把自己送上死路的?

    不!不对!

    如果是以前的容谦,以前那个一心为了燕凛,一心只有大燕的容谦,为了国家,为了皇上,把自己送上死路,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史靖园被自己的推论吓到了,容谦居然从来没有变过?这个想法让他混乱,以至于在之后发生了什么,史靖园完全不知道。他满脑子都被这种想法充斥着,震撼,震惊,不知所措。他愣愣的回到了马车,坐着马车准备回宫复命。

    坐在马车上,随着马车的微微晃动,史靖园逐渐开始理清自己的思路。他否决了那个推论。容谦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他完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那绝不是一个忠臣会有的行为,他差点把整个大燕给拖垮了!这么多年,现在他和燕凛能有现在的成就,完全是靠的他们自己的努力。容谦没有给过他们任何帮助,他一直所起的,就是个绊脚石的作用。

    终于定下了神,史靖园稍稍安了些心。可是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了,就不再容易消下去。最后,被自己的推理搞得心烦意乱的史靖园下定决心,准备回宫再劝劝燕凛。如果可行,留容谦一条性命,把事情搞清楚了再说,如果不行,至少希望他死的没那么痛苦,希望,他能死的安心……

    ———————————————————注:文中提到小容是三朝元老,但是小容接到托孤的时候才22岁(虽然在小容篇第一章说他是25岁成为托孤之臣,但是小容比小豹子大21岁,小豹子送到他手里的时候还是个襁褓婴儿,所以,偶就把托孤的时间默认为22岁了),所以大概会有不解吧,觉得怎么也就是两朝重臣。所以这里我说一下我的看法。

    首先,原文里面没说小容14岁入朝的时候是哪个皇帝,但是又说国家很不安定。那么为什么不安定呢?

    先皇死的时候燕凛还是婴儿,以古代男子结婚生子的年龄来说,先皇死的时候应该很年轻,他当皇帝估计也没有几年。也就是说,我觉得那个不安定,很可能是由于夺嫡造成的。

    也许有种说法是说燕凛他爹老年得子,途遇皇家王爷叛乱,所以小容得了重信。但是这个说法有个问题,就是对于封建王朝的臣子来说,皇室正统是很重要的。如果那个时候,燕凛他爹已经是皇帝了,支持他的臣子会很多,小容在这其中,恐怕得不了太多的信任。毕竟朝堂是个讲究辈分的地方。

    同样的,如果不是夺嫡的时候小容立功,我无法相信他那么年轻能升的那么快。先帝对他的倚重肯定有原因的,而且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忠心,然后才是他的能力。这样MS也只有夺嫡最有可能了

    所以,这么说来小容刚开始当官的时候,很可能是先帝的老爹(或者兄弟)当皇帝(偶8排除燕凛他爹是靖难爬上来的,事实上,这个是能让小容得到重信的最合理的说法。但是总感觉这样有点……卑鄙,似乎为了论题特地推翻政权似的,所以偶就装作没想到这种情况了)。所以,小容就是3朝元老了……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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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离(中)

    苦谏有如料想的没有成功,史靖园没有把他那个推论告诉燕凛,那个完全凭借着他个人的感觉,全无证据,而且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他自己想要极力扼杀的推论,他如何能把这种推论告诉别人?

    他必须承认,容谦有着那种个人魅力,能让人看见他的时候不自觉的跟着他走。但是史靖园本就不是个行事冲动,感情用事的人,而且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历练,他自然心智坚定。所以只要离开了容谦身边,冷静下来,于事多加思考,细细分析,便很容易找回自己的思绪,确认重整自己的想法。

    对于史靖园来说,他虽然也曾敬仰崇敬过容谦,但是这种崇敬,多是建立在道听途说和自己的臆想上的。所以对他来说,终归燕国才是最重要的,燕凛才是放在第一位的,所以即使容谦有什么冤屈,有什么隐情,大燕有了皇上就不需要容谦那个权臣。所以即使容谦一直是忠臣,他也最好要想办法让他交出权杖,归隐山林。

    现在虽然疑虑重重,容谦死的可能会有些冤枉,有些凄惨,但是之于史靖园,也不是不能接受。

    所以他做了些努力也就放手了。他和燕凛不一样,他的怨没有燕凛那么深,他的恨也没有燕凛那么浓。他只是有些不甘,失望,愤怒,而且这些都还是建立在理智的基础上的。

    所以他才能面对着容谦不断的分析思虑,去考虑得失。既然现在容谦死会比较合适,他也做过了努力,那就只有随它去了。

    即使容谦真是冤枉的,即使容谦从来没有变过又如何,燕凛不知道就好了,史靖园不负责任甚至有些自欺欺人的想着,至于自己,这个想法没有证据,纠结徘徊难过愧疚一阵子,也就过了。

    所以第二天,他像往常一样,站在燕凛身边,等着前番探看行刑的探子回来回报。

    听着探子的回报,知道容谦即使是被万人唾弃,即使是在行刑之中,即使是血肉飞溅,也仍然是那么的淡定从容,没有丝毫哀叫惨呼,反而是旁边围观的百姓,监斩的斩官,行刑的侩子手受不了了……

    史靖园不禁在脑海中勾勒刑场上的情形,眼前又浮现出那双平静温和的眸子,带着丝丝笑意,没有仇恨暴虐,没有委屈不甘,史靖园心中原本已经开始消退的酸涩又生了出来,同时点点的愧疚也在心中弥散。

    容谦,我救不了你,不该救你也不能救你。容谦,也许,你死了之后,我会去把你的尸首取出来,悄悄把你安葬,就算,就算是表达我的歉意吧。

    正在这时,史靖园感到坐在他身前两步的燕凛身子隐隐颤抖,然后他看见燕凛的手紧紧的握在座椅的扶手上,那么用力,关节隐隐发白。史靖园立刻上前一步,看到燕凛脸色惨白,嘴唇微微的颤动,虽然极力压抑,但是眼中仍然露出丝丝情绪,激愤、恼火还有些微可能他自己也没体会到的伤感悲痛……

    许久的沉默之后,他听见燕凛低声说了句:“靖园,今晚,随朕出宫走走吧。”声音很平静,但是那微微颤动的手却暴露了燕凛极度激动震撼的内心。

    史靖园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简简单单的应了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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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出宫可不是小事,尤其燕凛如今已是燕国真正的统治者,而且还没有子嗣后代,他的安危显得格外重要。所以,这阵仗怕是小不了。虽然没有正式行使銮驾仪仗,但是今天外面淅淅沥沥的下着雨,擎伞的侍从是不能少的,贴身的侍卫必须带着,影卫暗护更得跟着。

    原本在这么个敏感的时候,皇帝出宫是大大的不妥的,但是史靖园完全没有阻止他,甚至连阻止的念头都没有出现过。因为,燕凛需要出去走走,无论他去不去见那个人,他需要有个途径排解一下心中的郁结,也需要换个环境整理一下思路。皇宫虽然相对舒适安全,却不是一个舒缓心情冷静思绪的好地方。

    虽然没有说要去什么地方,但是当燕凛的脚步向着天牢走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露出吃惊的表情,事实上,擎伞的内侍很自觉的把路引向了天牢——很多事情,其实都已经心照不宣了。倒是到了天牢门前,燕凛停下脚步,驻留许久不曾迈步,引的那个机灵的内侍偷偷看了好几眼。

    连着站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眼看着雨势渐渐变大,燕凛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史靖园想开口,却又找不到机会。正在这时,淳于化出现了,史靖园便顺势说道:“皇上,您在这儿站的时候也太长了些,这天气又寒,雨势又渐渐大起来了,皇上不宜这样一直当风而立,若……若实在是想想见见他,就去牢里看看那大逆不道的罪臣,也是皇上你的仁慈悲悯。”

    其实,史靖园也说不好到底希不希望燕凛进去。

    他总觉得燕凛应该和容谦见见面,好好谈一谈,再给容谦一个和燕凛坦诚见面的机会。

    但是心里又明白,见了面也不能干什么,也没法改变什么,纠正什么。

    而且面对容谦,史靖园总还是有些不安的。

    一来,虽是相信容谦是真心受死,而且明白经过了一天的行刑,任他神仙似的人物,也断没有那个能力反袭的,可是他的强悍奇伟的形象早就深刻在他的心里,真的面对的时候,总还是会担心他劫持燕凛脱逃,甚至是再次翻盘。

    二来,他虽然不相信容谦真的从来没变过,但是若是燕凛和容谦见了一面,生起这个念头,必然会懊恼纠结不安一辈子,这个,可不是他想看见的。

    所以,虽然感情上觉得有些可惜,但是听到燕凛似乎有些孩子气的驳斥了他的建议的时候,他还是大大的舒了一口气。

    静静的听着燕凛卓命淳于化给容谦洗盐水澡,史靖园心中无奈:如此的燕凛,如何有平日的明君形象,俨然一副别扭孩子实行残酷报复的样子。

    也许,容谦真的是死了比较好吧,他对燕凛的影响太大了,若是他一直待在燕凛身边,不说他原本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就是燕凛,估计也会不自觉的随着他走,那时,这个国家到底是姓燕呢,还是姓容呢。

    一番思量,史靖园终于完全抛弃了内心的一点软弱彷徨,他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置容谦于死地。

    很快,淳于化回来复命。听到容谦异于常人的反应,史靖园在吃惊愕然的同时,也完全能理解并且感觉到燕凛的愤怒。所以,在燕凛接受淳于化的建议,决议要明日观看容谦受刑的时候,史靖园除了轻唤一声“皇上”其他的话全部堵在了口中——有的时候,理智分析的再清楚又怎么样呢,人,终是感qing动物,总是会受感情影响驱使的。

    更何况,现在的燕凛,估计已经全然没有任何的理智可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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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菜市口静悄悄的,所有围观的百姓,没有惊呼,没有怒骂,没有叫好,没有平时观看极刑的兴奋,全场安静的如同一潭死水。不是因为命令,虽然由于皇帝亲临,百姓不得无礼呼喊,但是这个时候,的确没有人说的出话。

    容谦在受刑,可是给人的感觉,似乎受刑的不是他。而事实上,恐怕现在在目睹这一切的人,都觉得自己是在受刑。眼看着本该呼喊悲号的人笑得那么从容温和,甚至有余暇和身边的人谈笑,心中的恐惧和骇然是无可形容的。

    他,是人吗?——这恐怕是在场的大部分人心中所想。

    史靖园也是其中之一。他如今坐在燕凛身边,即使距离行刑台这么远的距离,他也能看到行刑手颤抖的刑刀,看来,要不是因为皇上在这里看着,这个行刑手,也定是和昨天那两个行刑手一般无二的下场。

    史靖园也不禁暗暗心惊,容谦的影响力实在太大了,他的淡定,总是在无时无刻的影响着别人,安定同伴,刺激退喝敌人,这种人,太可怕。

    正在他心中暗暗计较的时候,耳旁传来了一阵艰难粗重的呼吸,在这万般寂寥的时候,显得格外刺耳。

    转头看去,燕凛一手扶着胸口,脸色煞白,眼睛却直直的盯着行邢台上的容谦,一瞬都不肯放过。

    史靖园心中一痛,刚想说话,却听到一声“哐当”然后便是那个行刑手发了狂的叫喊“他不是人,这人不是人啊!”终于,那个行刑手还是受不了恐惧的压抑,崩溃了。

    燕凛缓缓站起了身,一个人立在监斩台上,望着被绑着的容谦,默默不语。

    可是这一动,就像是一个信号,忽然就响起一片尖叫,射来几十支利箭。

    史靖园立刻大吼一声“护驾”,自己拔出护剑,一阵剑舞,扫落了所有的箭羽。

    这些人的时机,把握的是极好的,在所有人的心都被容谦的表现所震慑的时候,在那个行刑手一阵叫喊,乱了所有人的心绪的时候,在燕凛起身,心防最低,位置最显眼的时候,放出那一阵箭雨,而事实上,他们差点就得逞了。

    只是,史靖园昨天就已经被容谦扰乱过思绪,并且下定决心要就此除去将来的祸患,所以心思没有全番放在行刑之事上。所以,在他们行动的一刹那,他就立刻反应了过来。

    史靖园护在燕凛身边,看着御林军个个奋死以战,又看到远处的淳于化大声呼喝“杀昏君,救相爷”,他心里万分自责:封将军行事在外,这保护燕凛的责任自然落在他的身上。他确定了容谦真心受死,没有后招,就放松了警惕,却忘了,除了容谦,有大把的皇孙贵胄在盯着这举国最高的位子,想当黄雀的,可不是一个两个。

    但是如今却不是后悔自责的好时候,如今,如何保护好燕凛,护的他全身而退才是最关键的。

    但是偏偏燕凛本人不配合,还在那里分析着淳于化动手的前因后果,空中箭雨阵阵,他却全然不动,毫不避让,更不要说是随军而行,躲避退缩了。弄的整个御林军的保护圈子,只能一动不动,活似个靶子。

    史靖园气急,可是却又知道燕凛看着如今王侯叛乱,又联想到容谦掌政十余年,燕国的安定,怕是生了失意愧疚之心,不得不出声安慰鼓励“淳于化是不可能借这个机会,扶立新君成为新朝权臣的……”

    可是燕凛镇定却认真的说出准备自绝,让他投降的话语。这让史靖园的惊愕愤怒连着面对危机的压力紧张几乎完全爆发出来,恨不能上前扭打一番,好把他给打醒了,让他重新恢复平日的坚强韧劲。

    直到燕凛以完全悲怆的语气诉念出他的遗憾,以伤痛的眼神望向容谦的时候,史靖园才真正反应过来,原来……还是容谦吗?是不是一定要他死了,你才能安下心做下一件事,或者,一定要他死了,你才会绝望到极点,做出最后的反抗?

    史靖园混合着一种可笑的悲凉心情,夹杂着昨日下定的决心,张弓搭箭,准备为燕凛消除他最后的遗憾。拉弓月满,却被燕凛拉住了弓弦。

    “皇上!”

    史靖园震惊,你果然还是放不下吗?

    你,其实并不想他死,是不是?

    其实,你的心里一直是记着他,念着他,无法忘怀的,是不是?

    你怨他,恨他,怪他,但是在心里,你一直从没有断过那份思恋,是不是?

    所以你才这么镇静,你其实,没有那么重视这个皇位,其实,你甚至觉得,和他一起死在这场叛乱之中,也不是不能接受的,是不是?!

    一切想法都只是刹那间从脑海中闪过,几道寒光从眼前闪过,滴滴血迹溅上衣襟,身边的禁卫军一个个的倒下。可是偏偏燕凛还是那么痴痴的站着,手用力的拉着弓弦,手指已然勒出血迹。

    “皇上!”史靖园不得不再次出声大喝。无论你是如何想的,无论你对容谦到底是如何的痴缠执着,你不能就这么呆站着啊。杀也罢,放也罢,至少现在需要一个决断。否则,恐怕连自绝,都没机会……

    终于,燕凛接过史靖园手中的弓:“如果要杀他,也该朕亲自动手。”

    史靖园再次举起护剑对上前来刺杀的杀手,而燕凛拉弓对着容谦,痴痴傻傻的看着远处,久久没有射出那一箭。

    史靖园心中急躁,却毫无他法,目光微微扫过燕凛,左臂就一阵剧痛传来——战场上本就瞬息万变,他本人更是从没有对敌搏命的经验,这一分心,对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史靖园一声闷哼,忍着疼痛,手中护剑速度不减反增,守的愈发严密,寒光凛凛,倒是多加了几分杀气决断,一时反守为攻,逼得身前几个杀手暂时无法前行,但是另一边,一群士兵终于攻破监斩台的防御,几把钢刀,已然砍向燕凛的头顶。

    就在这时,一声怒喝传来,一时间,那几个手握钢刀的士兵个个如受重创,口吐鲜血,几把刀似乎凭空折断。再定睛看去,燕凛的身边,不知何时冒出来一个人,浑身鲜血,遍体鳞伤,右手已然只剩白骨鳞鳞,左手握着数截断刃。

    他恍若神魔的出现,周身是狂乱的风暴,多日的牢狱之苦,两日的凌迟行刑,却还保持着如此的内力,卷起飞沙走石无数,除了身处风暴中心的容谦和他身边的燕凛,其他人都摇摇欲坠,被吹的东倒西歪。

    他以那神伟傲然之姿,击残淳于化,喝退叛军,又是那么的从容淡定,轻轻几句话,折服那些骄兵悍将,平息了整场叛乱。

    然后,燕凛镇定自若,安抚将士,收拢军心,恩威并施,抚掌间,得了几个将军的效忠和敬畏。

    一时间,史靖园瞠目结舌,满是骇然的看着兵变以雷霆之势结束,暴风雨过后,满是收获。

    看着燕凛只身站在乱军之中,俨然临危不乱,一副指点江山的镇定傲然气度,身后,容谦满眼笑意,满是欣慰的注视着前方的黄袍身影。

    史靖园一时百感交集,他欣喜感叹,终于,燕凛已到达了可以与容谦并肩的地步了吗;终于,他得到了足够的认可了吗;终于,可以不用再满是愁苦郁闷的压抑一辈子了吗……但又抹不去心中泛出的酸涩,自己还是不够成熟,不够镇定,缺乏经验。一到关键时刻,就暴露出太多的不足,太多需要改进的地方。而容谦,你,果然是没有背叛,你,果然从来没有变过,你,果然还是当初的你啊……而皇上,终于还是知道了……

    史靖园轻轻苦笑,但神情,无疑是轻松洒脱的——其实不用担着这个秘密一辈子,确实能减少不少压力。没有经验不够从容镇定又如何呢,经验总是慢慢积累的,从容镇定也是可以逐渐培养的。

    轻叹口气,史靖园又有些无奈,到底,容谦仍然是要回来,做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王么?自己的那番计较终是全毁了。不过他也全无办法了。想来以容谦的智慧细心,以及对燕凛的关怀爱护,这权臣和能臣的分寸,总是能掌握好的。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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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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