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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第 11 章

    虽说谭清让不太关心后院之事,但知会还是要知会一声的。

    只是这几日,谭清让都回来的极晚,稍作盥洗便歇在书房,翌日又在沈兰宜敬香请安之前就离开了,愣是没让她找到一点插话的机会。

    沈兰宜不清楚他们谭家父子运作官职到哪一步了,一时间也不打算凑上前去讨这个嫌。

    好在,约莫一旬后,在沈兰宜正为汤饼铺顺利开张而雀跃的时候,谭家上下,也洋溢起了喜气洋洋的氛围。

    ——谭远纶重回吏部,而谭清让这个一甲进士,也终于顺利归入了翰林。

    祭拜过祖先,晚间又热热闹闹地办了场家宴小庆。回去之后,沈兰宜与谭清让同行,便想把先前吴语秾同傅二的事情和他说了。

    果不其然,谭清让连眼皮都懒得抬,他截断话茬,道:“你是正室,这些事由你操持就好。”

    沈兰宜坚持要说。

    直到等她把话说完,谭清让才终于看了她一眼。

    “母亲……虽未强逼,但那女子家中危难,这时以银为诱,难免落人话柄,自害自身,”他稍加思索,而后不无赞许地道:“你做得不错,是该放出去,我不缺女人。”

    原来是担心污了自己的官声……

    沈兰宜顿了顿,又道:“我不如郎君思虑得周全。三郎,那何日迎剩下的那个吴氏进府?三日后便是吉日,不知可方便。”

    与他仕途无关的事情,谭清让明显就要敷衍很多,他随口道:“你安排就是。”

    沈兰宜应下,心里却默默记下了他此刻的表情,心道,看你到时候,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云淡风轻呢?

    三日后,一顶红色的小轿进了谭府。

    通房而已,不需要操办什么,丫鬟们提前把她那一间屋子拾掇出来,铺了新褥子,往窗上贴了点红纸便了事。

    沈兰宜端坐庭上,喝了吴语秾这杯茶,没有刁难,没有寒暄,只是道:“三郎今日事忙,不过晚间会回来。”

    她瞥了一眼吴语秾脸上足以遮蔽掉她好颜色的脂粉,提醒了一句,“晚上不必画成这样。”

    有这样像的眉眼,已经够了。

    许是正式入府做了小,今日的吴语秾看起来远没有先前那回松弛,她低着头,道:“多谢夫人提点。”

    沈兰宜摆摆手,让丫头带吴语秾去她的住处了。

    吴语秾走后,沈兰宜还是有点心烦意乱,却不是因为多了其他的女人,而是又想起了馥香楼的那一眼。

    想起了方雪蚕,想起了她自己。

    把女儿关进绣楼禁闭,用无边的寂寞逼她“磨性子”,这是时下很多家里惯用的伎俩,但基本上关个个把月,女儿妥协了,就会被放出来。

    像沈兰宜这种,被连续关了三年的,几乎没有。

    她太犟了,如何都不肯就范。身为女儿已经比哥哥弟弟少那么多自由了,她不想要连保有自己脾性的自由都没有。

    她绝食、砸烂绣楼里所有的东西、攀上高处的窗户夜半高唱……

    沈家不会纵容女儿的野性子,但也不舍得养这么大的女儿就平白折了。沈兰宜抗争来去,换来的是绑在椅子上强行喂食,撤掉所有的桌椅板凳只留一张床,木条封死所有的门窗阁楼。

    等到她再也受不了漫长的孤寂,开始服软,沈家犹觉得这个女儿还是需要教养,硬生生多关了两年。

    出绣楼以后,沈兰宜终于开始学会按着世俗的规训,一点点摸索着能让她活下去的路径。

    求生欲战胜了所有的一切,她麻木下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少些痛苦。

    如果不是方雪蚕的死点醒了她,沈兰宜想,她连那一把火也等不到,怕只会在另一个波澜不惊的日子里,浑浑噩噩地死去。

    这一世……就像她能给傅二娘另一条路一样,她或许有机会循着火光找到她。

    “夫人……夫人!”珍珠喊了好几声,沈兰宜才堪堪从自己的思绪中挣脱开来。

    她摇了摇头,把杂念都甩了出去,而后问珍珠道:“先前让你打听的事情,打听得如何了?”

    珍珠答:“正打算回禀夫人呢。京城是天子脚下,达官显贵都有自己的家丁护院,既不太需要镖局这一行当,也不太信得过外人。镖局虽有,但大多名不见经传。得在商运发达的地方才多些。”

    珍珠又零零碎碎说了几个镖局的名号,沈兰宜认真听着,心里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拿主意。

    谭家自然有家生的健仆、雇佣的护院,只是这些人不会听她号令,与她而言毫无用处。

    她其实不止有心雇镖局做事这么简单,她更希望的,是这个镖局能跟她姓沈。

    不然日后局势一乱,手底下无人,金山银山也守不住。

    不过,眼下也只能徐徐图之了。

    “把这几个镖局的位置都记给我一份,”沈兰宜吩咐道:“冬至要去寺院礼佛,到时候我看能不能趁机去转一转。”

    珊瑚的性子要活泛许多,珍珠则更内敛,故而沈兰宜是让她去做。

    譬如现在,珍珠不懂她为什么如此执着此事,但只安心做事,没有多问一句。

    -

    到了晚间,沈兰宜这边都要歇下了,往院内一望,却见吴语秾的那个房间还点着灯。

    她幽幽叹道:“再过半刻钟,人若还没回来,你就去劝她睡了吧。”

    珊瑚还来不及应声,忽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已是踏了进来。

    谭清让终于回来了。

    沈兰宜就是怕这个,才早早歇下。

    谭清让若是来,她该怎么演?又不能演大度毫不在意惹他怀疑不悦,又不想演拈酸吃醋恶心自己。

    果然,见卧房熄了灯火,而另一边却还亮着,属于男人的脚步声只停顿了一小会儿,很快,便朝吴语秾那边去了。

    沈兰宜没忍住,啧了一声。

    没办法亲眼看到谭清让精彩的表情,她还是有点遗憾。

    那面的灯火直到很晚才熄灭,沈兰宜一直没睡着,心情复杂。

    这个男人,可真是龌龊啊。

    或许这件事情,落在旁人嘴里还要赞他一句深情,可是沈兰宜偏觉得他龌龊。

    如若真的有心,往后那么多年,他就没有一点办法找到自己昔年的青梅吗?

    如若干脆就无心,前世后院里几个女人,他偏宠着一个和方雪蚕长得相像的,又是想恶心谁?

    沈兰宜被膈应得一宿都没怎么睡好。

    翌日晨,吴语秾早早就在堂前等着来请安。

    沈兰宜才从凝晖堂那边回来——今日外头落了雪,行路有点艰难,天气愈发冷了,许氏咳喘得更厉害,没力气折腾她和金嘉儿进去。

    室内烧了炭盆,暖和多了,沈兰宜边往里走,边摘自己肩上披着的斗篷。吴语秾见她来,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沈兰宜叫她坐下,吩咐人给她倒了热茶,随口道:“你来得倒是早。”

    “给夫人请安,可是头等大事,”吴语秾今日也穿得圆润,毛茸茸的领子拢在脖子上,衬得下巴更尖了,“只有我等夫人,没有夫人等我的道理。”

    沈兰宜并不意外,前世她便是这样的性格,在其他几个侍妾通房里,时常掐尖、别苗头,但是到她面前,却比对谭清让还要恭敬。

    正下着雪,倒不好直接赶人走,沈兰宜随意聊了两句,忽然福至心灵地想起件事儿。

    她问吴语秾:“傅二娘不是京城人士,但她的家乡也就在京郊二十来里外,不算太远。那你呢,你们吴家离京城这么远,怎么就搬来了?”

    吴语秾哂笑一声,道:“我爹自命不凡,觉着自己是就差一道龙门的鲤鱼呗,觉得那乡下小地方耽误他了,要来京中找机遇。散尽家财,找了镖局一路送我们来了京城。嗐,在京城混得出来什么,一个穷秀才。”

    沈兰宜眉梢微动。

    她问道:“前两年年景不好,山匪横生,能平安抵京,看来接活的镖局还是有些本事的。这镖局叫什么,是你们乡里的吗?”

    “已经是前年的事儿了,叫……好像叫什么,四方镖局。”吴语秾答:“我记着好像就是京里的,原还有些名气,只是后来败落了许多。”

    “夫人可是要做什么买卖?若是要行商,只怕这镖局已经破落了,不管事了。”

    沈兰宜没有深问下去,只顺着吴语秾的话同她开着半真半假的玩笑:“没准就是想开镖局呢?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雇三两好汉,行商为侠。”

    吴语秾很会捧场,她附和着笑道:“夫人雄心壮志,倒是我把话说小了。”

    谁料,屋外突然传来一道男声,截断了两人的笑声。

    “折腾什么?”男声顿了顿,话里分不清是薄怒还是轻蔑:“上不了台面的行当。”

    是谭清让的声音。

    不知他何时来的,不知他听了多少。

    闻言,沈兰宜脸上的笑瞬间冷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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