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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桃花一地落

    来到院落。

    院落,细腻的阳光铺洒满院,这个时节,正是春寒料峭后没过多久,于是二喜拿起铁锹,在院子边处掘起了地,他计划弄个小园子,继续种点萝卜黄瓜和香菜。一边猛力掘地,他一边想那800元钱,便按捺不住内心翻滚。

    几只老母鸡见主人一直黑着脸,都知趣躲进角落,呆呆歪头猫着,连一个“咯咯咯”都不敢发出。

    又过半个时辰,大概是临近做晚饭了,见王姐和苗婶已经连说再笑出来到院里。

    “你看梦遥好命的,看人家二喜多勤快,总忙碌着。梦遥妹子啊真是省心富裕的日子,我们都羡慕啊!哈哈!”苗婶不停赞许着。

    二喜点一下头,扶着铁锨,半哭不笑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配合的假笑。等着老乡刚关上木门,隐隐也听不到她俩的嬉笑声。

    二喜忽然奋力将铁锨一扔,朝回过身的梦遥快速狂奔着,像一团黑影儿,上去就将梦遥一把手掀翻横贯在地。

    一米七多的大身坯子,重重砸在地面上。

    几只鸡惊恐之余扑棱棱,一下子全飞到墙头上,呆呆望着发疯的二喜扔掉的铁锨,不肯下来。

    他将她按住,骑着猛抡拳头。

    管她后背还是屁股,骑着结结实实一顿暴揍,瞬间的暴力,画面堪比武松打虎。梦遥都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浑身已经红一块紫一块,被打到爬不动站不起。

    可二喜,不管自己是如何累得连呼哧再喘,照样还是抡圆了猛劲殴打。

    梦遥的脸上,最后出了血迹,顺嘴角和鼻孔喷薄而出。此刻几只老母鸡,拼命扑棱起翅膀,又在墙头来回乱窜,窄窄的墙头根本站不稳,于是又笨拙飞了回来。

    几十根鸡毛,顿时随风飘散。

    它们左躲右闪,院落里来回不停逃亡,最后惶恐不安图于奔命居然飞过风门子,躲进外屋扎在水缸处的角落里,再也没出来。

    “咯咯咯,这是怎么了?”

    “咯咯,以前看着像尊贵的女皇,敢情不是呀,我滴天!人的世界太可怕了。”

    “咯咯咯,别吭声了,别让他们发现咱们,目前保命要紧。”

    单单趴在家里新安的玻璃窗处,着急拍打着玻璃,可任凭小手怎么用力,外面的人也没人理会,黑影儿照样殴打。

    孩子的小手红红的,也累了。

    她回过头,哭泣看向跪在地上的老妪,“奶奶,打打……”她用不标准的奶声奶气声音喊着,盼望能去制止。可肿脸的奶奶就像没听见,还在闭眼低头跪着念经,草木香已连续缭绕一个钟头了。

    于是头顶鸡毛毽,穿着花色小饭单的单单,又惶恐不安盯向外面,目前她早已忘记哭泣。

    惊吓过度了,只留有震撼!

    偶尔被草木香呛得咳嗽几声,继而又瞪着眼睛,惶恐望向院落,拍打玻璃窗未果之余,她想出去,可是又不会穿鞋。扭过头又看着黑雕塑一样的奶奶,哎呀,不管了,她下了地。

    趿拉着鞋,就往外走。

    可是,无论怎么都没用,二喜越打越起劲,“我让你当着人数钱,我让……”

    一边抽嘴巴子一边辱骂!

    越打越有气,他忽然起身,去院子旮旯,拿起了刚丢掉的那把大铁锨,又扭身过来,可是铁锨还没有抡起来,就听见门外一声怒喝。

    敢情是梦遥的同乡姐妹,如天兵天将来到了院子里,“住手!”姐妹俩一起用家乡话喊着。

    二喜见有人来了,才扔下铁锨。

    “有话好好说,你凭什么打人?”苗婶质问。

    “我的妻,我的马,任我骑来任我打,这是我家务事,你管地着,气得了吗?你管好你家的苗老八,少在外面沾花惹草就好。我家的事,还轮不上你个外地臭娘们操心!”

    二喜一插腰露出凶相。

    隔老远,王姐就闻到一股子口臭,简直堪比夏天的臭茅房。

    “你这,也太不讲卫生了。”王姐赶紧捂住鼻子,往后撤了一大步没说话。

    “赶紧给我滚,谁让你进老子的院?”

    一向窝囊废而闻名的二喜,忽然破天荒翻起了脸,手指她俩,“滚不滚?”

    见二喜暴跳如雷往前跟进一步,并且又看看地上的铁锨,姐妹俩一声叹气。

    苗婶说:“哎,可怜我这花枝儿一样的妹子,真苦命。前几天,还以为她嫁你这包工头的弟弟,多么好命多么不亏,用年轻漂亮,换来的并不是这又老又丑又混蛋,而是富足和气的生活我们也算内心平衡,可没想到啊没想到。

    我这妹子,一手就能抓出来八百块钱的玉手,竟然背后会这么委屈隐忍,我们姐俩刚还又羡慕半天,而且坚决不信外面近日所传的风言风语。可看你今个这样。”

    苗婶说不下去,王姐跟着补刀:

    “我诅咒你,诅咒你八百辈子都打光棍,死了后,你依然投一个又老又丑的混蛋胎,让你一出生,就是个没有脸皮的丑八怪!”

    二喜不想听下去,猫腰拾起铁锨,继续猛抡了过去。

    此时,那两个姐妹拉着手,拼命逃出去院子。可是,他抡起的铁锨真没收住手,没想到,好容易打开风门子的单单,却凑巧拼命跑向早已倒在地上,浑身是血,一动不动的妈妈。

    二喜铁锨猛力高高抡起,再回砸加速时,忽然感觉铁锨受到阻力,一声沉闷,锃亮的铁锨,重重拍向单单的后背,借着惯性,孩子一下狠狠扑在了妈妈身上。随着闷声响,孩子都没来得及完整哭一声,就再也不动了。

    这时,门口进来村医生。

    “刘二喜,你在发什么疯?”别看女医生话语不多,但铿锵有力,二喜却被这一声低吼震住。

    女医生赶紧上前蹲身,准备救治。

    “你这是在犯法知不知道?亏你还有高中的文化,可叹你的愚昧无知。”女医生一边紧急处理着伤口,一边翻过梦遥的身子。

    一旁还站立着呆呆的刘二喜。

    女医生见梦遥的胸部,连奶再混着血迹流淌,还有那隐约的几句斑驳脏话,显然是被烫上去的。

    “你这个刘二喜,真不是人,你就是个活畜生。真可恶!”越检查越气愤,“刘二喜,你竟如此对待一个产妇!你?”

    最后女医生的嘴角颤抖哆嗦着,地上已经扔了一片的酒精球。她又继续忙着止血,做完复苏术的单单也瞬间哭出了声。

    “还不赶紧抱走?”女医生恨得咬牙切齿,拿出个很细长却很锋利的剪刀,向二喜挥舞怒吼。

    二喜一句话也没说,赶紧弯腰抱孩子进了屋,乖乖扔给了老妪。老妪一见村医生来,始终没敢出门滋事评理。院落外,那两个外乡女人,早已街上抱在一起心疼哭成一团,悲叹梦遥如此厄运。

    用空了医生的药箱。

    总算梦遥的血都止住了,青紫处也涂了一些消肿的药水。二喜缓缓从屋里走出,又出现他常有的半哭不笑的窝囊神态。

    女医生瞪他一眼,“还不赶紧弄屋里养着去?”

    二喜没说话。

    虽说窝囊,但也是一肚子气,他并不服气女医生的粗鲁与指手画脚。

    “拿钱!”站起身来的女医生当即又是一声呵斥,那粗胳膊粗腿叉腰的样子,像极了不讲理的一级悍妇!

    “啊?还要钱?又不是我请你来的,分明你是三个鼻子眼儿,非要多出那一口气。再说,是谁请你来的,你去找谁要!”他终于炸着胆子怯懦喷出了怨气。

    “赶紧拿钱,赔药钱,你给我少废话,不然我就报警报告大队治保,汇报到乡里,告你故意杀人。”五十岁的女医生,依然悍妇一样丝毫不让步。

    “虽然我知你刘二喜,近几年总是为非作歹,而且也知道你有关系路子,但是,谁也不是白给的吃素的。即使你有人,表面也要给我走个程序堵住悠悠众口,不落人口舌也要费一番周折,你掂量着,到底给钱还是耍混到底?再不给钱,你耽误我时间,我可要200了!5,4,3,……”

    二喜窝囊的大小眼翻了翻,瞪了瞪凶神恶煞女医生,“哼!”

    愤愤回身。

    果然从屋里拿来好几张纸币扔在地上。女医生猫腰一把捡起来,掸了掸尘土,听着新币“啪啪”脆响,掷地有声。

    只认钱不认人的野蛮女医生,这才冷脸揣起钱拎药箱扭身就走。

    院子里一片狼藉,血色的棉球滚了一地,酒精味儿充斥在空气中。见风门子大开,那几只鸡,便偷偷溜出,蹲在犄角旮旯处,始终不敢吭声。

    二喜看着横在院里的裹满纱布的梦遥,在抱之前,又猛力踢了她十几脚才解气,“你个坑货,丧门星!”

    总之,面对着对女医生的无奈,还有那100元钱的被敲诈要挟,从她那丢的,终究要在一个人身上替补回来,心里才能平衡。那个垃圾篓是谁?对,就是脚下躺的这个“死人”。

    反正刘二喜坚决不能把从女医生那吃亏所受的郁结,留给自己压抑在内心深处,任其憋着发酵长癌细胞。

    很快天黑了。

    梦遥醒过来,一摸脸,还有下巴很多处的纱布,自己怎么像撞在盘丝洞的蛛丝网上?

    忽然浑身疼痛无比。

    一想到被打,还有昏迷时,听到同乡姐妹墙外隐隐的哭声,还想到了被救治,一定是姐妹们把医生请来的。

    她的眼角又流淌着血泪。

    此时,周身酸痛无比,什么原因被打的,她根本不清楚。只是听那个丑八怪,狠狠骂着800元、800元,到底为什么就不清楚了,稀里糊涂就挨了一顿打。想想自己身在他乡的孤苦无依,眼泪又不争气流淌起来。

    梦遥躺了一周。

    二喜依然从母亲的屋子里睡。

    一天一顿粥,她浑身疼,也无法自主,就像二喜说的,什么都不做,还想三顿饱吃饱喝、作威作福?那更是没天理了。梦遥哭泣,用手大力掐着面颊和身体,她恨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

    “母亲为什么要生我,生了我,又替不了我,管不了我,帮不了我,让我最终活成个笑话!”最后她怨不下去,又一次泣不成声。忽然想起,那个一眼都没见过的丢失的孩子,一个头晕,又倒在炕头,昏厥了过去。

    不知过了几天,她又苏醒。

    起来,晃晃悠悠扶着炕檐子,挪到墙柜处。倒一杯水,啜饮着冷水,但也能缓解嘴的干涩。总算活过来,虽然极不情愿,但依然还是要面对未来的日子,毕竟她今年刚二十岁出一点儿头。

    春天早就过了。

    邻居家的树上,榆钱早已挂满枝头,桃树上的零星证明今年还不错,居然结了几枚青桃,但只有花生米大小。

    看着青桃发呆,自己是不是也如青桃的命运?

    刚是小杏时,嘴边还干巴着白色的花瓣未褪净。等一点点长大了,绒毛褪了些,颜色也不那么绿了。后来桃尖现出一抹红色,身上也有一嘎达红。

    等一嘎达红色也完全褪去,整个桃子就变成了黄白,一直待到熟透。可当有一天尾巴挂不住在了枝头,“啪嗒”一声摔下来,被摔得汤汁四溅,骨肉分离,香消玉损,那就证明一枚果实生命的终结。

    像一个女孩从孩提到成熟俊俏,到初婚,桃子嘴上顶着一嘎达红,或许还有人留恋驻足。如果心老年老,如桃子一样完全糖化成了黄白,乃至色衰到苟延残喘,最后直至香消玉损,便也就不会有人疼惜。

    是啊!她依然是橡皮粉的破毛衣,还有那条二喜淘汰的破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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