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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流萤磷火转瞬而逝

    “妖女!”“这是妖女啊!”“她会蛊术!”“魅惑人心的蛊术!”人群拿着火把,将原本隐隐绰绰的杜鹃花林,照得比白昼还要耀眼。

    阿双听闻有嘈杂声从荒地处往这儿来,下意识地拉住江觅,往树后躲了躲。

    人群未敢上前,不过将火把远远地掷向二人,草木受了火星,星火燎原般多处燃起了火苗。

    火光太过刺眼,江觅眯起眼睛,张开双臂,手腕上原戴着的两串银铃铛,越收越紧,直直嵌入肉里,她虽是吃痛,但未有退意,直至银链将手腕锢出血迹。泥土中轰然窜出一根又一根的蔷薇花茎,将扔火的人们绊倒在地,花茎顺着脚踝攀到四肢,最终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圆茧,将他们困在其中。哀嚎声,哭叫声随着花茎越来越紧、越来越密,最终息声。杜鹃林中,只剩下火焰燃烧时,发出的噼里啪啦声,烧焦的花枝落在地上,掷地有声。

    未有助力之物,江觅直接一跃而起,化作一条白影上天,天空中便落起了雨。雨水所到之处,火势全熄。原本烧的残缺的杜鹃花,随着白影沉重的一呼一吸声,逐渐长回了原貌。

    《广雅》所述:有鳞曰蛟龙,有翼曰应龙,有角曰虬龙,无角曰螭龙,未升天曰蟠龙。若以这番说辞,她并无鳞角,说不定是一条螭龙。白光闪过,她依旧是蛮族打扮的少女,从杜鹃花树的高枝一跃而下,赤足落地,轻盈若一片羽毛。

    阿双错愕地抬头望去。

    “传说中龙腾千里,驾雾腾云,眨眼间便能到达天涯海角,一跃入水,坠入深海之中。”她踮起脚尖,摇晃着脚踝上系着的银质铃铛,丁零当啷,发出悦耳的声响。原本收紧的银链逐渐疏松,一如平日,“天界是凌驾于万众之上的仙,而我是凌驾于天界的神——上古龙神之女,你可怕我?”

    她的血液如流星般坠落在杂草之上,连接为线,成为这一片奇幻花海中,唯一的真实。

    阿双平视着眼前的江觅,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我从未见过神……也不知道什么是神……若你说自己是神……那便就是了。”虽说口齿并不伶俐,带着些许结巴,“不管你是谁……我都不会怕你。”这句话情真意切,毫无胆寒阿谀之意。

    江觅忽的想起师傅与姐妹两人的叙话:‘六界大战尾声,天帝用长戟划开天地,割裂六界,燃尽一切对抗和支持他的兵将,宣称结束这场漫长的战争。从此六界签订《一号条约》,纷纷停战,化干戈作玉帛,后人皆称其大公无私,实则不然——他自私地认为远离五界,自己便能安然无恙地坐稳帝位。他的一举一动,反倒是证实了上古九龙神的预言:从有私欲的那一刻起,诸仙都不配拥有神格。不过,天帝将天界带离人界也算是一件好事,天帝的存在,会给人族带来误导,误以为世间的秩序都是他定的。’‘那是谁定的呢?’记忆里的江觅问道。师傅不动声色地用手指向苍天。

    若我真是神,那从见他的那一刻,是否算是有了私欲?

    江觅这么想着,捂着肚子大笑起来,见阿双一脸认真,自己渐渐息声,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什么神不神的,我才不是什么劳什子神呢,和你逗闷子的,你也信。”

    “你说的,我都信。”阿双身处繁花似锦的花林之中,却觉手脚冰凉。他并不是怕她,只不过是本能所致,想要逃离罢了,“那你到底……杀……杀了没杀他们?”

    “我与他们无冤无仇,何苦坏了自己的名节,”江觅从树上摘了一捧杜鹃花,便拉起阿双的手,往树林外走去,“我只是不愿多费口舌。你放心,过半柱香的时光,花藤便会尽数消失,那些野蛮人醒来,什么都不会记得。”

    他们相见不到半个时辰,却已拉了好几次小手,实属不妥。好在两人皆非是重三纲五常、伦理道德之徒,压根不觉得异样,只觉得每次拉着的感受,皆有微妙的不同。

    阿双蓦地停下了脚步:“我的记忆……不会也是如此这般……被谁给带走了吧?”

    “谁知道呢。”江觅心中一紧,像是捉到了一只毛色可人的小鸟,欢天喜地,想要带回家里去养,又不得不把他放归森林,给他自由。她摊开左手心,一黑色羽毛所制的护身符从中浮到空中,正是方才瘦高个怀中的碎玉。阿双认得,伸手去抓,又蹦了几下,才将羽毛抓到手里。羽毛是从黑鹰的翅膀上生扒下来的,取之不易,而上面挂着一撮黑亮的头发,编制成麻花的样式形成一个圆圈。

    “这是……何物?”他抓着死死不肯松手。

    “这是我刚才从那瘦高个子的身上搜下来的,上面的头发是你的,约莫是属于你的旧物。”方才她读了所有人的记忆,方知这阿双到瘦高个手中前,已舟车劳顿,颠倒了数次,无从考究其从何而来,只是这平安结瘦高个略有耳闻,记忆里有些痕迹。江觅如数告知阿双,说道,“此物叫做‘羽生结’,是翼州府的特产,专是出征的将士用来避灾免祸的护身符,你若想要去找记忆,去翼州府便可。”江觅如此说道,已然是下了逐客令的态势。

    阿双怅然若失,摊开双手,羽生结便悬浮在空中,闪闪发亮。他低头看向手心,双手生得白嫩,并无老茧,更无伤痕,不像是在军中待过的样子,他对于江觅的一番说辞并不接受。

    “那那那……那你呢……你要去向何方?”一瞬间,他好怕被她丢下。

    “你这人真有意思,一会儿问我从哪里来,一会儿问我到哪里去,”江觅嬉笑道,“这些对于你们人,果真如此重要?”前有车后有辙,她并不知,过去和未来对于人来说异常重要,过去的经历造就了一个人的眼界和学识,也决定了一个人将去向何方,这是她和阿双此生最大的分歧。

    “我是想说……”阿双无措的抓住了羽生结,系在腰际的粗麻衣带上,“你要去哪里……我都陪你。”

    阿双的眼神真诚,不像儿戏。江觅顿觉原本孤独的路途,有了些许牵挂。她伸手抚摸他的脸颊,散乱的头发便顺着手的方向,盘成了一个高高的发髻。她脑袋轻轻晃动,原本插在发中的银簪便飞到了阿双头上,插入发髻。她果然没有看错眼,好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少年。

    那又如何,她这一生的命运早已定下,旁人干涉不了分毫。只不过,此去送死的路上,有了陪伴,便不算孤独。于是,她柔声骗道:“师父告诫我,我生下来就是天界的罪人,若想一生无碍,只能藏在云深雾锁的深山中,了此残生。可是,我想去看海,我想迎面撞上滔天巨浪,我想在云海中翱翔,我想要回家。”

    “那就去吧,”他拉起她的手,仿佛获得了新生的力量,吐字一字一句,实为清晰,“天高海阔,鸟飞鱼跃,我都陪你。”

    在江觅认定的,此生最后的一段时日里,她与阿双相处得十分融洽。哪怕是烟花一瞬,转而即逝。

    他们爬上山坡,他们淌过小溪,他们穿过树林,他们掠过花丛,他们迎着旭日东行,他们披星顶月停宿,日日夜夜,斗转星移,他们用双脚丈量着一寸寸土地,留下一条蜿蜒百里的足迹——这一双少年从未有考虑到世界上还有坐骑这种工具可以代步,不过,一个是不知,另一个则是不屑。

    这天傍晚,两人仰天躺在小山坡上,眼睁睁地看着太阳西沉,星月东浮。环绕的虫鸣和远处动物的低啸声让这个夜晚诡秘而动人,江觅听到山脚处小水潭里水蚊划开水面的声响,耳朵微微颤动,感到一阵不可言喻的孤独。

    于是她习惯性地去拉阿双的手,比起第一日初见,手心已多了几分温度。他的手很普通,既不过分细腻也不显得粗糙,显然是一双读书人的手。感受到江觅小小的手掌,阿双转过身来,双手握住江觅,面对着她。江觅并无羞涩,也扭过头来,好奇地打量着近在咫尺那张俊俏的脸,两个人面对着面,弓着身子,手拉这手,坦诚以待又并无欲念,像一双洁白无瑕的玉跪人。

    阿双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江觅轻笑,眉眼弯弯,梨涡浅浅。她不知道,自己取笑阿双的时候,眼睛里总是带着些许狡黠的光亮,像是黑暗森林中转瞬即逝的萤火虫。阿双看得出神,只见江觅的手心中幻化出一捧杜鹃花,花朵红胜啼血,鲜艳欲滴,她随手摘下一朵,塞进阿双的嘴里。阿双乖乖地嚼了几口,咽下喉咙,夸道:“味甘甜而不涩口,你也尝尝?”

    江觅信以为真,张开樱桃小嘴,啊呜咬上一朵花瓣,犹如小羊吃草般撕扯下来,嚼不到三下,便坐起身来,对着草地直呸呸:“这又酸又涩,你是如何吃得?”

    “我……”阿双本是想捉弄她,可面对她的嗔怪,瞬间手足无措起来。他还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对她的好,也不知道该如何承认自己的坏。他生掰硬拽地转移了话题,虚张声势般掩饰了本我的软弱:“这花……你是从哪里变出来的?”

    “这是前些时日在杜鹃林里采的那枝,你忘啦。”江觅抖了抖身上的草屑和水珠,像草原上从泥洞里钻出来的兔子。

    “为何娇艳如初,你这是藏哪儿了?”阿双坐起来,好奇地去摸江觅的袖子和腰袋,江觅怕痒,左扭右扭地像条热油上的小蛇,被挠得受不了了,这才说道:“这是师傅教我的一种咒术,名曰‘空谷’。使谷空,成空谷,因此而来。”

    “掏空……?成谷?”

    “是的,这是师傅自己创造出的咒术,只要是拥有灵识的凡人皆可习得,以避《一号条约》之束缚。我曾提过《一号条约》之事,你可还记得?”

    阿双乖巧地点头。

    几日来,江觅已陆陆续续向阿双解释了《一号条约》的来历——千万年前,为了争夺六界的领导权,天帝和魔君明争暗斗,笼络下线,由此神、魔、妖、仙、鬼、人六界打的天翻地覆,战火绵延至天地的尽头……如此打了一千多年,六界元气大伤,各自损失了千千万万的生命。终于,为了安抚子民,休养生息,天帝手持长戟割裂六界,以此日为界,六界之间不论时间、空间还是形态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六界为了息平战火而签订的暂时性议和条约,正是《一号条约》,此名即体现此约高于一切。

    “条约有此规定,无论神魔,皆不可用真身出现在所属界外。师傅身为神祇,本体落入人界,自是有违天条,只能想出些个讨巧的法门来隐藏气息。你总笑我戴这些个银锁链,叮叮当当的不甚方便,”江觅的目光望向远方,天色已沉,漫天星光点点,犹如仙境,“那你是未曾见过我师傅嵌在体内的铁链,皮肉相连,斗折蛇行。”

    阿双凝视着眼前的少女,只觉天地昏暗,看不分明。他从未看清她,哪怕她看起来冰清玉洁,坦坦荡荡。

    “即是如此痛苦,为何要堕入凡间,平添苦楚?”神的存在即是可以对生离死别嗤之以鼻,傲视一切。然而,诸神有各自的天险,亦称为天劫。

    “因为我,”江觅说的是‘我’,而非‘我们’。她清楚地知道,她每向阿双坦白地越多,隐瞒的真相也就越多,他们之间早就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师傅不忍心把我交给天帝,做一只囚牢里的困兽,永生永世无法自由呼吸肆意翱翔。”

    “他为你……付出了代价。”

    “这是他心甘情愿的,”江觅笑着,抚摸着阿双的侧脸,“因为他爱我。”她说的是‘我’,而非‘她’。自始至终,她都知道,师傅真正爱着的,是江星,一闪一闪发着光的阿星,将他千疮百孔绿汁横流的心修补地完好无损的阿星。

    很不巧,江觅也爱着江星,所以才心甘情愿地替她去送死。

    这是她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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