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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名字

    十三正在胡思乱想之时,却见张妈打帘子进来回话。

    “园门外听差的小候刚刚送了一盒子东西来,说是三少爷知道的,我见三少爷有事,便叫他放在前厅了,我来请示三少爷,是现下就用,还是先搁在库里存着。”

    十三闻言瞅了一眼拈核桃仁吃的小妖女,才向张妈道,“现下就用,你拿去书房,再准备些清水。”

    张妈应声出去了。

    十三一握小妖女还在拈核桃的胳膊,“再过不久就到午饭时候了,现在你吃饱了,一会午饭还吃不吃?”

    见小妖女被钳住了一只手,却伸出另一只小手抓了一大把核桃仁,根没有要停的意思,十三一弯唇,又故做无意的说道,“今日午饭可是有你最爱吃的蒸鱼糟蟹。”

    小妖女闻听立即撒开手掌,她手里本是塞的满满当当的核桃仁就噼里啪啦全掉到了桌上。

    十三向旁边一直站着砸核桃的大獾使了个眼神,命它留下收拾屋子。装做没看见大獾那万分不情愿的眼神,他又对小妖女道,“正好午饭前跟我出去逛逛,空一空肚子回头多吃些。”

    小妖女闻听便立即起了身,以为十三要带她出门去玩儿,及至她兴冲冲地和十三到达了目的地,才知道十三说的出去就是从花厅出了门,趆过大厅,进入花厅对面的一间屋子。

    小妖女满怀失望地跟着十三进了房门,一进房门她又禁不住被眼前的景像惊呆住了。

    这间房子四面皆是直顶到房顶的大书架,四个巍然而立的大书架无一不是满满当当码满了书。

    那南面墙上的窗户就被书架嵌在中间,小妖女走至窗户瞧了瞧,一回身才发现刚进来的那扇门亦同窗子一样被书架嵌在中间。

    十三见小妖女沿着四面的书柜乱看,便把她拉至屋子中间的书桌,命她乖乖在椅子上坐好。

    待小妖在大红木圈儿椅上坐稳了,十三才兀自走向书桌旁的一个红木书柜前站定。

    只见他抬手打开书柜最上面的抽屉,取出一个半尺长的圆方形雕花紫檀木盒子,和一个正方形刻着着岁寒三友的红木盒子。

    他把这两样拿出来便放到书桌上,又回身接着向着那书柜的第二层取出一个长方形的红色祥云纹木盒,打开一看,原来盒中整整齐齐地摆着大中小三只七紫三毫。

    十三看了看这三只笔又看了看旁边乖坐的小妖女,显然不适合她写写画画,便把盒子又盖上放回原处,继续另拣了一个瘦些的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只紫毫宣笔,十三一叹气,感到自己一年没回家真是荒废了,连东西摆件都记不清。

    他换到柜子的侧面,又是好一阵翻翻拣拣,最后拿出一个画着四君子的青木盒子,他先是打开盒子看了一眼,便索性道,“就是它了!”

    说完便从盒子里拿出一支玉管镂空雕花的大紫狼毫挂在桌子上的笔架上。

    小妖女从头到尾只在一边看十三认真的挑挑拣拣,乖乖不发一言,只看他如何行事。

    只见十三挂好笔后,便把先前放在桌上的两个方盒子一一打开,一个是一方荷叶形罗纹的歙(she)砚,另一个盒子里是两方墨锭。

    十三把一方印字的墨锭放回盒子,搁置书桌子一旁,拿起另一方用金粉描了兰花图案的徽墨墨锭放在那方歙砚旁的墨床上。

    他先用张妈刚刚送来的清水洗了砚,用布揩干,又在砚台里倒上清水,随后拿起那方墨碇,墨身垂直,重按轻转,由慢而快地开始研墨,不多时,砚台里便研出乌黑稠密的墨汁。

    小妖女见十三腰身挺的绷直,一言不发只顾研墨,低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一时无聊,便拿起那个被十三装回了墨锭的盒子打开,白白嫩嫩的小手一伸,又把那方墨锭取了出来。

    小妖女左瞧右瞧上看下看,只见这块黑黝黝的石头上还有字,她却并不认得。

    那块墨锭在她的手里翻腾了十几个个儿,她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什么新鲜。

    见十三郑而重之地研墨顾不上不理她,她也想过去试一试,看看到底有无趣味。

    十三正研着墨,就见小妖女不知什么时候已把他放回盒子的墨锭又拿了出来,正要往自己手下的砚台上杵。

    他赶忙一把拦住,低声道,“不可胡闹,你手上的那方是瑞墨,这方砚台是歙砚,歙砚发墨养毫,所用的墨必要是上等徽墨,否则会磨伤砚面。”

    小妖女被拦的懵懵懂懂,又听的迷迷糊糊,只对着自己手上的那方墨锭又看了看,感觉和十三手中的没什么不同,统一都是黑呼呼。

    十三见她像呆头呆脑的小黄鹂,不禁被她逗笑了,他边轻轻研墨边对她道,“别闷头闷脑了,你手上的墨锭也是好的,只是不适合这方砚台,想着一会来好生写字是正经。”

    十三记得这方瑞墨还是从前老头主动送予他的。

    此墨形制小巧,色泽墨亮,棱角清晰,墨锭上书着“景室真香”四个字,因着是曾为进天子所用的贡品,故而“景室真香”的“真”字少了一横,意指在天子面前谦逊恭敬、不可托大,又含“无一不真”之意。

    这瑞砚本是前朝贡品,不知老头子怎么弄了来附庸风雅,后来又连着别的文房四宝送给十三,十三收到后就一直搁在书柜上吃尘土,今天才第一次开封。

    小妖女闻听十三说话也不甚在意,只把那方瑞墨放下,觉得这黑呼呼凉冰冰的石块子实在没甚趣味。

    她眨着溜黑的大眼睛扫来扫去,又盯上了那笔架上的紫狼毫,趴在桌上伸长手臂把那支紫狼毫取下来,她拎起葱玉的小手指抚着笔尖上的毛玩儿。

    十三见状无奈摇一摇头,任由她去了。

    小妖女拿着那支紫狼毫比划了一会儿,便又闷了起来,她举起毛笔脆生生向十三问道,“这个毛和我身上的毛怎么不一样啊?”说着就要把她身上穿的那件梨蕊色滚了白狐狸毛边的衣服上的白狐狸毛往下拽。

    十三一见赶忙挡住,“当然不一样了!那支毛笔是野兔子毛和黄鼠狼的毛制成的,你身上的衣服滚的是狐狸毛。”

    小妖女一听,忽然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想,然后自言自语地道,“兔子,还能做毛笔?”

    十三见她一幅傻乎乎的模样,不由轻笑道,“当然可以,宣笔就是兔子背脊上的毛做的,就是紫毫,”他放下墨锭,“不过那个是用来写小楷的,不适合你,这个写大字玩正好。”

    小妖女见十三拿过了他手上的毛笔便跳下椅子转到桌子那一面和十三并排站着。

    她眼见十三把一张宣纸从纸摞里抽出一张铺在桌上,还禁不住问,“真的吗,兔子还有这个用处?”

    十三低头一瞧她,看她都快爬到桌子上了,一双黑亮如墨的大眼睛十分殷切地看着自己,似乎自己不说出个所以然就不罢休。

    他放下纸,让小妖女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才道,“是真的,要制成上乘的宣笔必要捕长年在野外山涧专吃野竹之叶,专饮山泉之水的成年公兔子的脊背上一小撮黑色的弹性极强的双箭毛。

    “黑兔子?真的吗?”小妖女未等十三说完便又接着问道,

    十三纳闷她为何突然对兔子感兴趣起来,一刮她的鼻子,回道,“当然是真的,”说着就用那大紫狼毫向砚里蘸了墨,要教小妖女写字。

    十三站在小妖女身后,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俯身向前握住小妖女的手一笔一画教她写。

    小妖女不得要领,葱白柔嫩的小手用不上力,只能自发地随着十三的手走,待整张宣纸写满,小妖女舒了口气,她对着纸辨认了半天,像看天书。

    十三搁下笔,拉起她的手点着纸上的字教她一字一字的念,“十,三,小,呆,瓜。”

    小妖女跟着十三费力地念完,又自己念了一遍才笑了。

    十三叫她练习着念,小妖女只得趴在桌子上,伸出一根水葱似的手指,认真地一点一点地念了起来。

    “十三,小呆瓜。”

    及至她念了几遍才发现不对劲,她用手点着纸上的字,清清脆脆地向十三问道,“十三哥哥,为什么我每次念都多出一个字啊?”

    十三见她懵头懵脑又一脸认真,只好故意做出一副刚想起来的神态,他咳了一声才低声道,“刚刚我忘了,”他一面说一面把纸上两个名字之间的那个字点出来,“这个字念“教”,教你写字的意思,跟我念,十三、教、小呆瓜。”

    小妖女依言跟着十三清清脆脆地学了一遍后,便又趴在桌上点着手指认真念去了。

    十三见她掂着稚嫩的小嗓一遍一遍念来念去,十分好学,他一时看着宣纸上两人名字之间的那个“爱”字出了神。

    他不自觉写出那个字后,才忽然察觉原来小妖女已然对他如此重要,重要到不知不觉,重要到情不自禁。

    只是自家幻海沉浮,表面平静繁荣,内里却波涛汹涌惊涛骇浪,时逢乱世,瞬间斗转星移,自己能不能永远把这份爱小心妥贴地护在心尖上,他不能知晓。

    十三想着心头微沉,看着面前的不谙世事,纯质无比的小花骨朵儿,他忍不住乱了神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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