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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见到正主出来,场面立时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

    冲和见老道出来,半是紧张,半是放松这也奇了,刚才种种怪事描绘的光怪陆离,让他心中惴惴难安,但现在面对面对上,无非是刺刀见红真刀真枪打过一场,也就那么回事。最坏的情况无非是败阵身死,对于他来说,并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的事情,反而比之刚才玄之又玄的气氛好上许多。

    说到底,冲和是会被一时震住,但不会被吓死的人。任何一个散修,在流浪了十年之后,都不会被对手吓死。

    冲和都放下一半的心,程钧自然更加不会害怕,道:“观主,夤夜入户,莫非是来谈买卖仙鹤的?”

    那鸣升老道冷笑道:“仙鹤?你还想要仙鹤?”

    程钧道:“为什么不要?”

    鸣升道人道:“你要果然想要仙鹤,那就跟我来吧若你真有这个胆子。”

    程钧道:“好。那你带路。”

    鸣升老道微微冷笑,背转过身,缓缓往前走,对于把后背卖给程钧,丝毫不在意。程钧也没有背后偷袭的意思,慢慢的跟着过去。

    月光之下,这小老儿弯着腰弓着背,一步三颤,晃晃悠悠,看来似乎真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鸣升老道一路往后,从道观的后门出去,进了山林,仍不停步,背负着手,一边走一边道:“两位道友,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听口音,这位年长些的道友是本地云州的口音,这位小道友,说话官话不像官话,方言也不似方言,我倒是听不出来了。”

    程钧道:“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早改,多年漂泊,我也不知道我算是哪里人了。”这句话老气横秋,配合着程钧还在变声期当中的嗓子,倒有一种纯天然的滑稽感。

    鸣升老道哼了一声,道:“那么,你千里迢迢来到云州,是为了专程赶来与老道为难吗?”

    程钧道:“道友这样高看自己?倘若不是我这位道友提起贵观的仙鹤,我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处宝地。”

    鸣升老道道:“这么说,咱们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了。缘分啊,缘分。”说着低低的笑了几声,仿佛为自己说了一句风趣的调侃感到得意,只是声音干哑,有如夜枭嘶鸣,“原来如此,我还当你是我那不争气的劣徒请来的帮手呢。”

    程钧配合着发出一阵低笑,夜色中听来,阴森不逊于鸣升老道,道:“好笑啊好笑。道友不但高看自己,连对你那劣徒也这么信心十足。你那劣徒他有请帮手的本领么?”

    鸣升老道叹了一口气,道:“我那劣徒啊,他的资质本来是很不错的,只是这几年我不怎么管他,他自己就长歪了。他总是多管闲事,你是不是得到了他的什么提示,知道我这小道观里另有玄机啊?”

    程钧道:“是啊。”

    冲和看了一眼程钧,心中略有些不满,那小道士景枢,固然姓格不讨人喜欢,但他提醒他们小心,毕竟是一番好意。程钧随意的将他出卖,总得太不厚道。但程钧既然说了,他也不可能否认,只是默然不语。

    鸣升老道再次发出了一连串低声的哑笑,道:“道友,你想必在外面过的应该不错,虽然是散修……不,你也可能不是散修,反正是习惯了高高在上,也习惯了自以为是。你为什么不想想,你不过一个远道而来的陌生人,和景枢只是第一次见面,为什么他多次提醒与你?难道你与旁人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值得他另眼相看么?”

    程钧微笑道:“我并没有与众不同之处,所以令高足也没有对我另眼相看。令徒大概……只是按照平时的正常程序做的吧。”

    鸣升老道脚步一停,神色似乎有一丝惊异之处,但随即又发出了那种不阴不阳的笑声:“呵呵呵你也猜到了吧。这些年,具体来说三四年吧,自从他师兄死后,这孩子就有些不听话了。对于每一个来这里拜访的客人,他总要多多少少多一句嘴,提醒对方我是什么样的人,然后,或者用激将,或者用利诱,让那些倒霉的过客与我为敌。他这么做,当然给我树立了许多麻烦,但更惨的是,这些被他利用的人,不得不悲惨的死去,这真是造孽得很哪。”

    冲和呼吸一滞,眼前闪过那小道士冷峻中带着几分嘲讽的脸,只觉得有一种上当的感觉,不由得恼羞成怒,暗道:那小子果然不是好人!

    程钧道:“哦,你是说,若是景枢不驱使他们与你为敌,你就不会取走他们的姓命吗?”

    鸣升老道道:“不,我当然还会动手,但他们会走的更安详。”他咳嗽了一声,道:“我们这些修士,修炼的本就是逆天而行的道法,稍有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况且数千年来,没听说过世界上有人修成了长生不死之道,那么我们所求的,不就是一个安静的死法吗?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景枢搅乱了他们死前的安宁,远比我杀人要更加罪大恶极。”

    程钧笑了一声,并没有表现出异议,抬头道:“前面是哪里?”

    鸣升老道抬头,,只见树林的尽头,出现了一大片空地,那空地却不是平整的,而是向下凹陷,中心是一个数丈方圆的大坑,坑底干涸,似乎是一座天坑

    程钧拿起折扇挥了挥,道:“好大一座坑,倒像是什么东西砸出来的,这该不会是……”

    “鹤塘。”老道幽幽地道,“我那徒儿不是跟你们介绍过了吗?我这么一个爱鹤的人,为了养心爱的仙鹤,专门建造了一座鹤塘,里面放养了无数的灵鱼灵虾,新鲜水藻,就为了给我的宝贝鹤儿加餐。”

    程钧道:“但是而今这里只剩下一座大坑,倒是辜负了你们师徒当年的一番心血了。”说到这里,他又接着道:“不过这没关系,你们师徒两个又有了新的玩意儿了,不是么?”

    鸣升老道阴森森道:“我们师徒?”

    程钧道:“你们师徒你这样的人,知道你徒儿屡次给你的猎物提供消息,怎么会容忍他到如今呢?这也很简单,你们互相需要嘛。”

    鸣升老道嘴角一动,这一回却不是往上挑出往常那道阴森的弧线,反而是下沉的厉害,看起来带了几分愤怒和几分戒惧,“道友的聪明真是令人感动啊。”

    程钧不理他,道:“你说修道人安详地死去是非常重要的。这个我也同意,不过令修士不安详地死去,对你也是非常重要的。”

    鸣升老道嘴角下垂的更厉害了,眼光也慢慢下沉,盯着那大坑沉沉不语。

    程钧道:“人死之后,化身为阴魂,而人在带了怨气的情况下死去,则化身为厉鬼怨魂。寻常的阴魂要多少有多少,而死得恰到好处的冤魂可不容易得。对于修炼某些缺大德,损八辈的法门而言,怨魂厉鬼又必不可少。怎么制造这么一批优质的厉鬼呢?你们师徒分工合作,一个鼓舞起修士的士气,激起修士的贪婪之心,另一个在那修士离着成功最近的时候采用各种恐怖的方法将他毫不留情的打落地狱,这样,一个充满怨毒的魂魄就新鲜出炉了。这个时候,再用一些酷刑将魂魄加以炼制,使怨气转为阴戾,效果更是好上加好。如此一年一年乐此不疲,你们师徒害了多少人了?”

    那鸣升老道听到程钧前几句话,神色越来越冰冷,到了后来,反而渐渐平静,伸手捋了捋胡子,道:“道友,说得这般内行,难道是同道中人?”

    程钧道:“倒也不能算是,我虽然研究过一些,但是从一些蛛丝马迹就判断你是魔门哪一家,倒是有些为难。隔行如隔山,专业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道友,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不要枉费你把我引来的一番心意,快把这障眼法撤了,显出此地的真身来。”

    那鸣升老道桀桀怪笑,道:“既然如此,就叫你这外行人开开眼界”说着,大袖鼓起,伸手一挥。

    干枯的鹤塘上空,有一瞬间发生了扭曲,周围灰扑扑的颜色就像龟裂的墙皮,一层层脱下,只剩下一片滔天的血红。滴答,滴答,一滴滴水滴的声音响起。

    那是鲜血落入池子中的声音。

    眼前的土坑,已经消失了或者说,坑还在,土没了。

    原先黄土掩映的地方,只剩下一片鲜艳的血红,那是一片深池,池中沸腾咆哮的,是流淌的鲜血。

    一片血水中,蒸腾的黑气伴随着尖利的鬼哭声四处流窜,一次又一次掀起了咆哮的惊涛,浓重的血腥味在空中弥漫着,刺激着人们的嗅觉,激发着人心中不可抑制的恐惧。

    程钧看了一眼血池,道:“规模不过如此,看来你作孽倒不如深重。”

    这句话那鸣升老道听了没什么,冲和却是头脑一晕,眼前这血池足足有五六丈方圆,不知道多深,更不知道有多少的鲜血,才能填满这一池子,杀人流血的鸣升老道且不说,能面不改色的说出“不过如此”的程钧,又是什么样人?

    那鸣升老道闻言,面容一阵抽搐,道:“可怜我在千魔顶那一池子好血,费了多少年功夫才积蓄而成,就被那老道一脚踹翻,逼得我逃难至此,从头开始。云州虽乱,道门虽然放松,但各种大大小小的势力哪一个是好惹的……五六年的功夫夹缝中藏身,偷偷摸摸,积攒下这么多鲜血,换了你你试试?”

    程钧点头叹息道:“好可怜哟。”

    这一句话,把鸣升老道红脸憋成了紫脸,暴怒道:“**找死!”手中的拂尘一摆,白色的丝绦尽落,现出里面藏着的一把黑色的幡儿来,跟着他右手一扬,一道血红色的影子从血池里飞出,悬在他头顶,迎风招展,正是一把鲜红的小旗子。

    程钧淡淡一笑,铮的一声,宝剑出鞘。

    冲和在一旁同时伸手,剑光一闪,长剑在手他其实知道自己难以插手对面两人的打斗,但是至少有着一个态度,表明自己是站在哪一边的。

    那鸣升老道手中幡儿一展,原本尖利的鬼哭越发刺耳,高一声低一声,令人耳鼓发麻。只见地底下渗出丝丝黑雾,一时间黑烟滚滚,将他本人包裹起来,半边身子藏在黑烟当中,好像与浓雾化为一体,只剩下胸口往上还露在外面。只见老道在黑烟之中身影越来越虚化,宛如风中的残烛,虽然都会被吹散,只有一张脸清晰如故。

    只见他脸色狰狞,道:“你这个入道期的娃娃,竟然敢跟我动手,你知道我是什么修为?”

    程钧道:“你不过也是入道罢了至于你以前什么修为干我屁事,别说你,这一年元神神君我打了俩了。”说着长剑一挥,剑光熠熠,四道银光同时飞出。

    那银光未到跟前,只见黑烟骤然合拢,将那老魔的身影掩住,面前只剩下一团黑影,剑光穿过黑烟,毫不停息的往前飞去,冲向树林深处,不知去路。

    波的一声,黑烟消散,原地空空如也,哪有老魔的影子。

    烟遁!

    冲和低声暗叫,程钧百忙之中骂道:“遁你姥姥,有这个遁法么?”伸脚往地上一踏,无数道剑光如雨点一般刺入脚下的土地之中,只听噗噗噗数响,地下戳穿了无数空洞,好似被田鼠肆虐过的田地。

    那些地洞本来都是空的,一瞬间的停止之后,有数个洞口缓缓往外冒出黑烟,黑烟缕缕,从远处的洞孔冒出,不过几个呼吸,已经大半洞口都往外冒险,似乎地下着了一把火,越着越是旺盛。

    冲和一见之下,登时知道,那老妖道不是遁往空中,而是在黑烟的映照下遁入地下,这个技术含量比凭空消失差的太多,松了一口气,正要学着程钧往地上进攻,却见程钧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喝道:“上去。”

    冲和一怔,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敢违逆,也实在不敢在地上呆着,膝盖微曲,纵身一跃,倒拔数尺,落在旁边一棵大树树梢上。

    程钧却是不动,一只脚立在原地,另一只脚围着本身一转,画了一个大圈,手上不停,无数剑光狂风暴雨一般,往地下扎去,地下的空洞越来越多,不多时已经如筛子眼一般。

    那空洞开始是只冒出黑烟,随着剑光越来越多,也有数似白光从洞中泄露出来,似乎是在黑夜之中夹杂着的数点星光。这是地下的黑暗世界在于上方将下的星火做着激烈的缠斗。

    不是黑暗吞噬了光明,就是光明征服了黑暗。

    渐渐地,星光从黯淡寥落转为璀璨灿烂,黑烟当中,已经能看见完整的一道道剑芒,若是有想象力的,已经能从无数洞穴中泄露出来的点点光芒,看得出地下的情势,从一边倒慢慢扭转了过来。

    剑光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延绵不绝之势,仿佛没有尽头。

    这是程钧的策略,御敌于国门之外。这老妖道既然敢从地下占据暗处,程钧就让他再也冒不出头来。

    三百六十式星光诛魔剑。

    星光照亮黑暗,剑光诛却邪魔,任他何等阴风妖气,不敌那星光剑的一挥。

    每一剑都象征者天上一处星宿,一剑既出,至少有一百零八剑紧随其后,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这一百零八剑,是一式!

    而诛魔剑,有三百六十式。

    这种情势就像是为诛魔剑天造地设的,程钧占据高位,居高临下,以明攻暗,无需考虑对敌,只要跟随着手中长剑,源源不断的释放,释放,在释放,诛邪辟魔,让脚下这一片黑暗,被源源不断的星光进化,吞噬!

    至于这么做的消耗,程钧并不害怕,他还有一张王牌,拼着受些损伤,也绝不会缺少灵气,更何况,他就是不动最后的底牌,那老妖道也撑不过他。

    黑烟越来越少,鬼哭声并没有减弱,但是越来越凄厉,与其是说鬼叫被人催动的越来越急,还不若说鬼头的主人形势渐渐落到了自家也想鬼哭狼嚎的地步。

    轰轰轰

    脚下的地越来越震动,似乎有一头受困于地底的洪荒猛兽,在地下乱撞,企图脱困而出。

    “等不及了吗?”程钧低头看着这一片杰作,无数的白光掩映下,他独自一个人站在中央,甚至连一个影子都没有,光芒横七竖八的穿梭在小小的一片空间中,奇幻莫名。

    只要他想,再压制一段时间也没有问题。

    不过……

    程钧收回了剑光,一道白色的剑芒如活蛇一般在剑刃上游走,眼睛望向地面的隆起处他要出来,就让他出来。

    轰!

    最后一声巨响,比刚才所有的声音震撼十倍!

    那是撞击的声音!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在地表。

    被剑刃插过无数遍的地面脆弱无比,在如此激烈的撞击下,不堪一击的碎成了数片,碎石和土粉铺天盖地,在血红色的氛围当中重新染出了一片土黄。地上辟辟啵啵的一阵脆响,那是天上的石头回归土壤的声音。

    跟着碎石头一起落地的,还有一团东西。

    如今,也只能用团来形容了那是一团血团。

    那血团被一种勉强可以称作衣服的破布包裹着,头上盖了一顶似乎像是头发的破帽子,摔到在地下,无数棕红色的鲜血跟着他的身体一下拍在地下,落下了一大滩丑陋可怖的污渍。

    只能说是污渍,无论是仁人义士,还是恶贼小偷,只要是个人,流下来的血应该是鲜红色的,那是天赐给人类的血统。但这个东西,因为周身已经被黑色的絮状物缠住,红色的血迹缠在了似灰似黑的颜色,显得分外肮脏。

    程钧离着他不过数尺远,却没有再动手,长剑垂着,那道剑芒依旧在剑刃上吞吐,整个人轻松惬意,仿佛在观看一场就要开始的喜剧。

    等到那团血团慢慢的从挣扎的状态直立,恢复到了勉强可以辨认的人形,程钧才微笑者打了声招呼:“你好,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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