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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遇绣文,长垄地那菜窖很离奇

    恩长好纠结,他躲着绣文,好似欠下绣文的情分,绣文不怪他,反倒对恩长更敬重。那女人显然误会了恩长,心以为大雪天,恩长回心转意,雪地迎她,忙卸下背篓,一捂脸,不知是哭是笑,好半天,红着眼睛,一句话不说,不顾风雪,扯下头巾,忙不迭上上下下扑打恩长身上雪花。一边扑打,一边嗔道:这大雪天,不怕冻个好歹。声音细弱游丝,却心意由衷。恩长想解释,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只顾抢着替她背柴背花篓。

    银白的雪地上,一前一后,走出两趟脚印儿,走出飘忽不定,浓墨重彩踉跄移动的蹀躞双影。恩长走得快,女人追后头紧撵,一边撵,一边挥动着褪色的花头巾,紧随着恩长左右扑打飘落恩长身上的雪花。远处的犁湾河,湿湿漉漉地眼瞅着,瞅着这一对儿男女,在雪地上划出纷乱纠缠歪歪扭扭的曲线。蹲在桥边的村舍,让雪被蒙住脸,明明灭灭,眨着总是猜想的灯光。只有荣辱不惊,看惯世道人心的三步两座桥,瞧送着这两位风雨夜归人。

    还没走到地头,长垄地才走了半截儿长垄地,身埋柴篓的恩长哎呦一声,失足就没了踪影。幸亏紧跟的绣文机灵,妈呀一声收住腿,眼瞅着恩长连人带篓,一齐掉进塌陷的大地黑洞。绣文嘶声叫喊,以为恩长掉进雪地深井,正惊慌吵嚷,片刻功夫,底下洞中传来人声,只听下面战战兢兢低吼:住声!再嚷我削死你!女人立马噤声。隔了一会儿,从地洞中甩上来几颗红萝卜,绣文正懵圈,隔一会儿,洞底下又甩上来两棵大白菜。绣文正犯糊涂,恩长挣扎着从洞口冒出头来,冲秀文说:啥别说,别等我,你捡东西头前儿走!临了又叮嘱:头前儿走,捡东西就是,把嘴缝上!才说完,就有人用秫秸把洞堵上。绣文思谋一会儿,赶紧把东西宝贝一样塞进杠尖儿花篓。这荒年,萝卜白菜,捡命一样,绣文知道恩长不碍事,也顾不上惦记,拔腿紧走。

    掉底下的徐恩长也是好半天才缓过神儿来,洞里头惊慌一阵,有人打手电晃他,为堵上边的嘴,才朝上扔东西。恩长惊魂才定,才知道因祸得福,大田里有人挖了菜窖,那菜窖很离奇,看来这是饥荒年一个村庄的隐秘。窖里藏几个男人,黑暗中听声熟头熟脑,恍惚有队里罗锅队长,有留半天儿爹活屁股,还有谁,就一片模糊。恩长见几个人紧往口袋塞东西,心就明白了,也赶紧抢条口袋,往死里装萝卜白菜,一边装,一边想着是香久,想到浮肿的没名儿,想到那一窝饿的可怜孩子••••••。估摸绣文走远,恩长不听劝,举口袋就逃出来,临了把洞口堵严。恩长搭上祖宗八代答应洞里人,打死也不讲,这荒年,出人命的事,恩长也沾了腥,旁人这才安心。是谁在这荒年窝藏了这一窖菜呢?恩长没跟香久说,这成为三步两座桥的秘密,成为水沿庄永久的哑谜。

    那口袋萝卜白菜真救了急,香久连夜就抱柴烧火吃得昏天黑地。整个三步两座桥村舍厚厚的雪被上,夜半寒月怜望,只有柳叶桃一家烟囱冒烟儿,炊烟在雪后的宁静中冒得很直,很迟疑也很鬼魅。不忍离去的除了炊烟,还有香久气息奄奄的家男人。没名儿临咽气吃了顿香甜东西,虽然没有一丝儿净面粮食。

    转天雪过天明,大清早水沿庄就听见嘤嘤的哭声。柳叶桃家门楼外平添了一领白幡。按家乡风俗,悬挂门楹的白幡纸穗儿行告亡年,有人细数出没名儿五十条幡穗儿,悲说没名儿享福去了,到阴间兴许有口狗日的粮食。

    苍白的十五个大门一条街,街上鬼魂一样行走着吊丧的乡亲,行几步就喘息着歇息,心想着没名儿也算有福,还有幸睡上了里外三新的棺木。天上晃荡着白胖的太阳。人间清廋,静得冒出火苗,廋得抽骨拔筋。天地矗如谎言,只有三村交汇的三步两座桥,和脚下没心没肺的犁湾河水,在和石拱桥漫无边际地交谈。

    出殡那天,面无人色的男人和女人,并没忘却想象中的桃花艳柳,他们私下搜寻柳叶桃和碾道房的蛛丝马迹,孤男寡女的举手投足、眉眼行迹。未亡人柳叶桃和碾道房,众目睽睽之下,反倒没了往日的亲密,天上的燕雀,地上的榆树杨树和家槐柳树,象等待着什么,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生。没名儿走了,香久怀里的孩子长大了,懂事了,一奶同胞,两窝骨肉,也知道了好歹,也都怀有了一样的心病。

    二十八•

    运动乐妈牛满枝,得知随大军南下的丈夫薛景,在一个九省通衢的大都会做官有了新欢,心中好不悔恨!薛景乐不思蜀,坐地生根,三番五次捎信儿和糟糠老婆协议离婚。牛满枝得知丈夫绝情,知道破镜难圆,不由因怨生恨,也不应允,就使了拖刀之计,拖他耗他,让他再婚难成。薛景难以遂心,在三步两座桥还头戴了陈世美的美名。

    牛满枝知道破镜难圆,也就不再指望,只要求薛景接长不短儿给捎钱来,说你不养老婆,你不能不认儿子,儿子是你揍的,你不能当甩手掌柜!薛景这点好,毕竟儿子是他的骨肉,薛静景隔三差五就捎钱来,乡下钱很禁花,牛满枝日子好过。每当邮差登门叫喊要款单盖戳儿,牛满枝紧,还故意嚷得满街听响。天长日久,牛满枝也知足了,知道老叶称不上新花朵,也就收心松口,也就不再纠缠那婚姻烂事儿。

    牛满枝守儿子过,儿子是薛景骨肉,牛满枝应名还是薛景老婆,薛景花心,家乡还信老礼儿。牛满枝也算得济,一直高悬门楣的光荣军属牌牌,让娘俩在家乡脸上增光,地位尊贵。薛景四四年参加北山八路,资历不浅。日后随军南下,一路剑指广西剿匪,做了地方官,也算给家乡争脸。老人讲,浪子回头金不换。家乡只认英雄不问出处,两口子闹离婚,水沿庄缄口不提,牛满枝也不宣扬,谁有苦谁知道。十年八年,牛满枝耗到四十岁,实在扛不住了,牛满枝打车票带运动乐,亲自去找薛景讨说法,才知道薛景早已瞒自己娶妻生子。生米煮成熟饭,牛满枝也没哭没闹,娘俩也没白去,闹一笔钱就打道回府了。薛景留下牛满枝一辈子欠情,年年捎钱给娘俩,牛满枝也就灭了念想,日子就囫囵过下来。这边家乡认死理儿,始终把她当薛景媳妇看待,县社政府始终对娘俩高看一眼。牛满枝也不含糊,脑袋上有了光环,上级指哪儿打哪儿,自然就成了水沿庄红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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