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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牛满枝贴上徐恩长

    自从牛满枝贴上徐恩长,向他启发阶级觉悟,徐恩长撇还撇不清呢,他哪敢大白天替没名儿出力种田?说他有当长工的瘾,那还是好听的。说他中了美人计还不算,说他吃了甜枣舍不挪窝,传出去好说不好听,怕是没人再能保他!恩长分那十亩地不够他种,都知道恩长是个庄稼好把式,漫说在水沿庄,就是在整个三步两座桥,也都翘大拇指没人不服气。搞完土改的水沿庄,掀起了保卫胜利果实的参军热潮,土改工作组的韩队长又回到部队,带着新兵往南开拔,临走再三嘱咐牛满枝,他是我牺牲战友的亲兄弟,组织上要在思想生活上多多帮助恩长大兄弟!牛满枝握紧韩队长的双手说:这一定的,村里组织了帮助军烈属的代耕队,村委会打算让恩长当标兵呢。那时候牛满枝说了算,她有心培养徐恩长靠拢组织,徐恩长也真是不孚众望,牛满枝眼看他帮村里军烈属,种田不惜力,就大会小会表扬他。她是真心甜和这好男人,牛满枝只恨自己不是天仙女,不的话••••••,她羞红脸一个劲儿往潮处想。

    逢到集日,徐恩长总能鼓捣点东西,不是一挑山柴,就是几捧花生豆粒儿,他把它换成小吃喝,几根头绳、一把拨浪鼓、几块儿糖疙瘩。有时手头宽松些,恩长还专为快满周岁的小谷穗扯上几尺小花布。后来刘香久也发现了一个小秘密,她发现地里的庄稼畦是畦垅是垅,都种整齐了不说,到间苗除草的时候,没名儿主下的庄稼地横草不生、竖草不长,禾苗茁壮浓绿。她得机会问恩长,恩长摇手不语,恩长不能说,没名儿家不是军烈属,没名儿家有一个刘香久。刘香久祸害了徐恩长,牛满枝手端着放大镜,没缝还下蛆呢。刘香久笨心想,除了恩长心重,换谁也不能!上房的大哥艾书田划了地主分子,两家人早划清了界限,香久思来想去,就把目光盯住了夜晚的碾道房。水沿庄睡得早,十五个大门一条街炊烟散尽就成了瞌睡虫。香久家的后风门紧对着碾道房,当月亮爬上屋顶鹊巢的时候,香久看见碾道房的油灯就熄灭了,从月影中走出的徐恩长扛着锄镐家伙,东瞧西望魂一样就奔了村东庄稼地。香久心明镜似的,心中好不心疼,把人望没了,她还舍不得回头。后来有一天,碾道房又走出了披着星月的恩长,香久忍不住了,她也是想让周岁的小谷穗儿看一眼亲爹,把没名儿伺候睡下了,就包裹好小谷穗儿,抱孩子顶着星斗,简直就奔了心上人摘星揽月的田土里。

    子时的村野,站在留渝官道东边田埂上,也能听见村西睡醒的犁弯河泻银流玉的脆音流响。地里禾苗还小,地虫蝼蚁还没到发情的季节,夜晚除了拢在烟雾中昏睡的杨树和柳树,仔细啼听,还能分辨出由渝水城西流来的雁留河,汩汩流淌的水音儿。大地里,一个人影在缓缓地移动,朦胧中就象一粒春蚕在桑叶里沙沙地吐丝劳作。那是没名的土地,恩长为避人耳目在夜幕中辛勤地耕耘。月色很美也很明亮,月色就挂在头顶,虽然相隔很远,两人还是听见动静认出了对方。两人都很激动,一个扔下了锄杠,往这边紧跑,一个抱着婴儿紧走,眼里还汪出了泪水。这时云儿忽然遮住了月亮,星星却紧眨着惊喜的目光,羞涩的月老和调皮的星宿,都看见空旷静穆的夜色里,怀抱着小谷穗儿的香久,磁石一样紧紧地拥抱了恩长。一声响亮的啼哭惊醒了远处栖枝的睡鸟,直到它们白鱼一样游成几个回旋,无声地又和沉夜雾霭中的林树,织成一片乳白,恩长才把小谷穗紧紧地搂在怀中。恩长多想让小谷穗儿叫他一声爸爸,恩长和香久对视了一会儿,俩人谁也没说,恩长只是心中一阵滚热,他有了自己的骨肉,十五个大门一条街,从此成了他离舍不去的牵挂。

    十一•

    时光荏苒,在留镇西头上,在太阳西染红霞的一处山䠙,在山䠙脚下一处开阔的平原地,在苦命的傻存瞎老婆娘家,当初恨情出走的留镇石牌坊村,新近涌现出小康一条街,幕后推手却是人称不倒翁的官场达人裴国本。裴国本退出政界没有隐居闹市,而是携了内人吕焚云双双客居乡梓。俩人一时置产圈地,营造了一处“落蜓田庄”,言称沿仿旧时遗韵,闭门谢客,颐养天年。

    落蜓田庄,依原石牌坊一处晚明参将古宅改建。昔日渝水全境,以至留镇以东百里方圆,明季倚关城要塞,屯兵十万,星罗棋布,布垒成阵,号称十里成营,五里一堡,一时营寨连绵,烽燧遍地,渾成宏大军事防御体系。石牌坊背临燕峰营盘,襟望留镇平原地,守备前方大军军马粮草,虽未留下金戈铁马燕塞悲歌,那参将却遗存一处石白砖青、抱柱青瓦,曲径回廊的老宅。历经风雨,时到民国年间,古宅传到吕大乡绅吕凤桐名下,三进堂院,还是轩窗庭树,月门石鼓。光阴过隙,屋问三朝,历经战火硝烟、土改、集体化和四清、

    文革,古宅院落早被征为石牌坊大队办公场所。且说有一年城里下乡知青落户石牌坊村,古宅后堂辟为知青屋,冬日屋冷无柴,一男知青闲坐窗台儿望云,因见窗牖雄阔,前棂后扇,框沿敦厚,足可令人肥坐。且说这高屋堂厦,巨柁粗檩,炕镶隔扇,漫地无处不立木镶身。烧做柴炊,先有镶木地板失身,原来古屋漫地,竟是圆木立桩挤拥砌面,入地盈尺,难怪冬暖夏凉,满室生香。知青缺柴,有窃镶地木桩当柴御寒者,也所幸知青借宿多年,这座明季古宅得以保全。

    参将古宅,易主传到裴国本手中,名作落蜓山庄,得名于裴员外夫人吕焚云。裴国本虽是离退官员,树大根深,居家却堪比惧内软男。吕焚云初识石牌坊,一眼相中这座荒庭古院,尤激赏堂前庭后苍古瘦石,明韵浮雕,花镂棂窗,月门斜瓦,曲径通幽。焚云触景生情,乘兴挥毫书题落蜓山庄,请人刻木为匾,悬于门庭彰显,却也相得益彰。吕焚云自年轻时参加革命,嫁给了李区长的警卫员裴国本,按说早已脱胎换骨,改换门庭,活到老来,脾气秉性,却越发象爹,象她死去多年,喜欢舞文弄墨、喜欢吟诗作画的亲爹吕凤桐。因得意落蜓二字,以为神来之笔,妙手偶得情深,遂铺纸研墨,几笔红艳蜻蜓,轻衔绿荷摇叶荷红,烟雨空濛中,远山近水,蜻蜓略显精神。留白处,不免意犹未尽,捻管题诗一首,诗曰:

    落蜓衔沧水,

    风绿莲举红。

    醉卧柴门柳,

    醒题山暮容。

    晚年离休的吕焚云裴国本,适逢改革大潮风起云涌,留镇一带私家作坊,坐贩行商、乡镇企业如雨后春笋。几番风雨,花起花落,那才起步的市场经济,企业商家起浮沉落花开花谢就象万花筒。眼见得裴府落蜓山庄门庭若市,石牌坊锻造出小康一条街,各路神仙众星捧月,赋闲在乡的裴国本,成为留镇商企的倚背靠山。方圆百里,整个渝水县都知道落蜓山庄,都知道曾任地方首长的裴国本人脉资源丰厚,神通广大。在任的达官显贵,有几人不是裴老板亲手提携的相知故旧?盘根错节的官场自有会心不语的潜规则,裴国本讲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反对任人唯亲拉帮结伙,逢人就讲立场原则讲五湖四海。离退的裴国本却处处自诩闲云野鹤,宣称告老还乡后不问世事颐养天年。访客也都知趣,造访裴府落蜓山庄,多称仰慕吕焚云吕画家吕诗人,知她风雅好古。但凡欲结交攀附、登鼻子上脸,知她喜好,无不淘一两件稀罕古物哄老太太高兴。又借求吕焚云的诗画墨宝,哄得吕老太太自贵风流眉飞色舞。

    吹乱春湖柳,迎风满堤花。吕焚云好歹解脱了世间俗物,上了点儿年岁,却一心想弥补了年轻时追求的诗情画意,水墨清秋。夫妻俩打造的落蜓山庄,借助的是裴国本的人望,起根儿却是吕焚云的大手笔。

    两花一世界,何处不飞云?躲到乡间去,也换不来世外桃源、仙山净土。镇上管乡企的花花太岁,人称花眼圈的史玉琢,打根上,就与早先社队印把子多有交集,眼见得一时风生水起的乡企,到头来香消玉殒,各路神仙拾香捡玉,应名成为企业家,成就了多少各路英雄好汉。且说老白毛花眼圈史玉琢,五短身材长个大脑袋,眼大眉粗拖两个大眼袋,身虽长得稀松疲软,人却精明还有一手招蜂引蝶的好活计。莫说花眼圈老白毛,与各路神仙有多少交集默契,单说老白毛花眼圈眼毒入木三分,心思缜密活络,为贴靠裴府,寻个硬门靠山,一门心思讨好吕焚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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