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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国军收编的顽军伙会

    被国军收编的顽军伙会,臭名昭著的赵止萍队,自从留镇遭受北山八路首次攻击之后,急忙从渝水县城回防留镇,便以抓脚槐山口为界,与西山八路互为进退,扼险据守。山这边赵止萍队在山口这边埋下岗哨,遍插耳目。恩长香久奔向西山的可疑行迹,一出三步两座桥,就被视作八路眼线悄被跟踪。独轮车还没推上抓脚槐老庙山口,徐恩长正挥汗如雨,坐石上歇息,忽然冷风出箭一般,从林中冲出一彪人马,喝断裹掠了二人,不由分说把恩长香久带入山口这边的白衣庵。原来这抓脚槐山神庙,怀里脚下山谷林中,旧时不知年月还存有一座尼姑庵,传说庵主每逢夏日,身著白衣,天长日久,白衣庵便叫响了这块留镇平原地。讯问中二人不敢称与八路接头领人,便谎称夫妻,回娘家省亲,倒也看不出丝毫破绽。自从八路军与盘踞留镇的国军互为拉锯争斗,抓爪槐山口正是敌我双方的紧要隘口,独轮车的出现,难免让赵止萍队伍满心狐疑。未等讯问,头目一个眼色兵弁便抽出绳索,扑向徐恩长三缠两绕就把恩长捆成个五花大绑。香久这才慌了,才要撕捋争辩,早被人拦腰抱住,连拥带搡俩人便被推往山下白衣庵中。白衣庵殿前一片青石台阶,阶前一弯溪水环庵缠绕,庵筑高台之上,除庵堂依古松护荫遮蔽,阶下又存东西两厢各配三间石瓦庵房。白衣庵因常年战乱,和山口古寺一样,如今早已人去屋空,只留下云风起处,松声月明。

    静谧山中的呼喊,突飞的野鸽山雀惊枝明灭,也惊动了在林中梭巡张望的赵止萍。赵止萍见手下掳来一位年轻美貌女子,不禁眉头一皱,厉声喝道:祸害家乡妇女就是资敌!大敌当前我有言在先,谁当儿戏当场枪毙!说罢拔出手枪,苍黑着脸把准星瞄向庵前的一棵栗树——枪声没响。几个头目围上来,软言细语说道:怕是奸细,又详说了二人行止。赵止萍深深凝望了香久一眼,波光一闪,目光中似有一丝暖色,转瞬间就熄灭了,脸上旋又重覆乌云,他朝庵舍轻轻挥手,口中竟微微叹息。坐在地上心惊肉跳的香久,先是看那人头脸有些面熟,细端详才认出,眼前的赵止萍,原是老家赵乡绅家的大公子,早年曾赴日留学,可叹归国后竟追随了汉奸殷汝耕,参与所谓华北自治,从此明珠暗投,成为日本人走狗。当下两人虽不敢辩认,也不免心里犯了嘀咕,毕竟赵公子日后多次返乡省亲,长成了油光水滑大姑娘的刘香久,仍记得赵公子那惊诧的一瞥,这次赵止萍放过一马,说不定是怜惜了乡间故人,他能认出了我来?香久这样想。这只谜团困扰了香久许多年,也没解开那疙瘩。直至公元一九五四年,渝水县召开公判大会,枪毙落网的大汉奸、国民党匪首赵止萍,她才如梦初醒。原来五零年镇反时赵止萍化装潜逃,乔装毁容,留下一张麻脸,潜伏在关东密林中伐木隐藏,后经人检举,才被押回原籍归案。受刑游街那天,正巧是留镇集日,集上人潮如涌。刘香久手挎竹篮,被人群拥挤到东街鼎合绸布庄阶前。肩背死招五花大绑的赵止萍,被战士挟持着仍挣扎抬头环视左右。人之将死,香久不忍张望,本想埋头,却捺不住雀眼偷眉,一觑间,刚好四目相对,赵止萍朝她冁然一笑。刑车飘然而过,香久却像心头被轻轻划破一道伤痕。留镇东街路短,刑车片刻折回,那时汽车还是稀罕物,说是刑车,其实不过寻常马车,把犯人捆在车帮横绑的圆木上。路面很低,挤在布庄石阶上的香久面朝下看,听到马车蹄声,香久很纠结她活上了眼睛。也不知为什么,就在刑车惊现眼前那一刻,香久下意识睁大了眼睛,这时出现了惊怵的一幕:只见赵止萍挣头摆首,朝人群寻找着什么,好似突然发现了他寻找的香久,竟冲她惨然一笑。这回香久读懂,其实早在白衣庵,赵止萍便认出了刘香久,这一回阴阳两隔,他把她当做了家乡的亲人。

    留镇西街牲口市儿被辟为刑场,和东街只隔了犁湾河和一座白石古桥。砰然一声清脆枪响,使东街上无精打采的刘香久,又蓦然想起那死鬼在东街送来的惨笑。她想驱散它,但它仿佛白衣庵山中腰缠的云,时隐时散,氤氲不去。她想到了当年白衣庵中,赵止萍笑她的面容,令香久久久不能释怀。

    六•

    那日众匪见赵止萍善待香久,以为长官虎口夺食有非分之想。直至夜暮四合,赵止萍命人把香久恩长提来细细审问,倒也没寻出破绽,香久一口咬定夫妻回娘家省亲。赵止萍不知搭了哪根神经,竟顺水推舟,应允待天明放行,却令二人双双入房同宿。香久怕他用狐疑,暗中掐了恩长一把,恩长才心领神会,也就不再言声。

    秋风灌进残破的木格窗棂,窗上残存的窗纸发出唿嗒唿嗒的搧响,更显出山林的诡异和不详的闃静。月临东墙,从爬着壁虎的窗格望出去,能看见白衣庵前石幢。恩长盯着丈余高的石幢,念想着攀墙逃走,却被香久死死抱住,香久嘘他:死觉,胡作怕活不到明天!白衣庵看守头半夜还有人探头探脑,后半夜秋凉只听见风卷枯叶的凄惶。香久按住恩长两人在土炕上相拥而眠,起始恩长还有点面矮半推半搡,终久两人真正头一遭睡在一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象是在梦境却又触手可及。或许因为寒冷,挤成一团的痴男怨女难以入睡,又不敢声张窃窃私语,一切都交给了坚硬的黑暗和陌生却熊熊燃烧的烈火。头一回肌肤相亲最不争气的是两人的嘴唇,月光下象两只蝴蝶两两双双就飞在了一处,丝丝粘稠就再不忍分离。香久本能想推他反而抱的更紧,窸窣中香久轻轻哦了一声只觉得胸前火盆一样滚烫,恩长蚕一样的手指游走中既坚硬又柔软,抚得香久象干燥的焦土似逢了闹云春雨。猛然香久想拒绝什么,她一只耳朵总是倾听着外边的响动,她攥住恩长的手,迟迟疑疑坐起身子,似要推阻他,却凝定不动,双眸久久凝视窗外。窗外月亮骑在西山头上,屏息静气,清清缕缕拨去蒙面的浮云,再摘耳细听,才听见外面有了细碎的脚步声,赵止萍虽然声音急促而微小,香久还是听出了队伍怕偷袭而转移的口令。当队伍撤出白衣庵,有人想到了厢房中捉到的探子,赵止萍犹豫了一下,还是坚决地挥了挥手。

    多疑的赵止萍正因为这一对俘虏,才做出了半夜撤出的决策,当然他还在林中布置了口袋和暗哨,当然这一切香久和恩长并不知晓,此刻的白衣庵,只剩下松风和在云中游走的月光。一切都锁在云雾山中,香久和恩长获得了自由却仍然不敢轻举妄动,一切都等待着天明。也不知过了多一会儿,当香久确信白衣庵中只留下他们两只活物,她在黑暗中微笑了一下,没来头地说一句:天亮前他们不会回来了。恩长没听懂,香久也没解释,只管恩长要来抽烟的火镰,在灶坑添了一把火,锅里水开了,凉屋子里才有了暖意。屋子里映满了火舌舔出的煊红,香久的面容上也染上了羞涩的云朵,此时的恩长把头埋进香久盘坐的膝间,象怀中的孩子一样得寸进尺地纠缠。香久低头情深地望了恩长一眼,用双手抚住了恩长的头,又颔首轻轻亲了一口,忽然香久仰起头,把脸转向月光,慢慢咬紧嘴唇,那目光似有似无,怔楞了一会儿,忽然悉悉索索解开了衣扣,依然把脸扭向窗外,让恩长孩儿一样叼住奶头。一阵疾风骤雨,香久哼唧几声就瘫软了,一边搂紧了男人,一边在恩长耳边絮语:叫声姐姐,叫声姐姐,姐姐把什么都给了你。恩长一边叫,一边耕云播雨。那一回,恩长只记住一句话,香久不是说一回,香久说,你头一回,你动一动,你头一回,你动一动••••••。恩长头一回结结实实做了一回男人,香久呢,从打那一回,到死也不后悔。

    天色未明,月沉时分,山谷里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赵止萍出其不意,杀了个回马枪,把队伍又带回了白衣庵。恩长香久想走,赵止萍冷笑道:早看出一对野鸳鸯,看在乡亲面上,我成全你,你们好歹成全我,只烦你俩引路,看来你们没说诳语。香久这才醒过闷来:原来想偷袭,让自己前头领道儿当奸细,怪不昨夜把他俩稳住。后头有枪顶着,香久想想就心悔,倒把恩长作垫背。一时香久又想到当奸细的下场,在敌我拉锯区,当叛徒被八路从被窝捉去活埋,也是常有的事,想想脊背发凉。转念一想,好歹昨夜阴差阳错做成了夫妻,想想倘有不测,也该知足了。小车在前头吱溜地推,匪兵鬼鬼祟祟跟进,相隔有几十米。一路上恩长不住地使眼色,香久会意,止不住心往外蹦。在三步两座桥,日伪时期就是阴阳两界,北边八路马骥部队时常出山突击,村中李大先生往往两面逢迎,两边纳粮。在这样的敌我拉锯区,群众虽然两边都不敢得罪,但徐恩长兄长早早就参加了八路军,恩长这点觉悟还有。当下虽用枪逼着,恩长却悄悄打着自己的主意。

    翻过山口西望便是马峪川地。东西老城夹持着小沙河绕过马峪台地,流云一样挥洒向南,留下台地上晨雾深埋的庄舍。香久恩长不想撕破那片晨雾,谁也不想引狼入室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独轮车行过山口再也踟蹰不前,后面一名士兵受命上前查问,香久说,我要小解,请行个方便。士兵道:就在这堆儿尿,省得受风。一边嗤嗤笑,一边朝后面队伍挥挥手。后边不知底细,迟迟疑疑停住,也没往深处想。香久一边装作解裤子,一边往树林里蹭。那士兵眼睛馋馋地笑,嘴里嘟囔:行了行了,又不是大闺女。香久装作羞涩,连躲了几块地方,那馋猫紧追不舍。恩长瞧准时机,撇下车子,撒腿就跑。才转过一个土坎儿,那边方知上当,又不敢开枪,忙舍下香久,急步去追恩长。两人双双隐入密林,只听山口傍崖上咣咣几声枪响。原来马骥十二团的哨兵,发现了奔逃的恩长香久,这才警觉到尾随的敌情。赵止萍自知暴露行踪,自知对手擅长包抄伏击,随手对放走香久的士兵狠狠抽了几马鞭,气急败坏地急忙窜逃回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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