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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浮生若梦

    早上十点,经侦支队的第一会议室里,两个国安的工作人员正在清点和桐城路桥有关的相关资料,陈清协助他们清理资料,林枫和何莞尔则被褚以明叫到办公室里说明情况。

    从秦乾一出现,何莞尔就迷迷糊糊的,因为太久没睡觉的脑袋更像是装了一坨水分蒸发了的浆糊,搅也搅不动。

    但她还是能听懂褚以明话里话外的意思。

    简而言之,她刚刚理出点头绪的桐城路桥的案子,马上要被国安局接管,原因是有类似犯罪预告的东西在国外网站上出现,直指庆州升直辖市五周年之际,内环改造工程的C1和C2标段,会有“大事发生”。

    C1和C2,恰巧是桐城路桥中标的两个标段,也就是说,桐城路桥的两个标段可能涉及到暴恐袭击,其中还不知道有没有国外势力的参与。

    经过公安与国安的沟通,凡是涉及到和桐城路桥有关的调查,都由国安部门接手,一并由国安进行调查。

    她这个没有警察身份的小记者,自然会被排除在外。甚至,林枫和陈清也不能完全参与进去,据说只能提供一些外围的帮助而已。

    何莞尔很不甘心,但知道自己回天乏术。

    当案件涉及到公共安全、涉及到不确定多数人的生命安危的时候,涉及到可能有境外势力兴风作浪的时候,以国安的雷霆手段,这案子也不会再是外围监听的小打小闹了。

    至于安若愚这个行为古怪有重大嫌疑破坏工程的人,很有可能第一时间被控制起来。

    何莞尔最担心的是,一旦安若愚真有什么危害国家、公共安全的实质性举动,那他被国安控制起来以后,什么时候能重见天日,实在不好说。

    而何莞尔想要通过安若愚之口验证的事,很可能永远没有答案。

    褚队长和何莞尔简短地交代完,就被一个电话叫去了市公安局。

    何莞尔还站在原地发呆,林枫拍了拍她的肩膀,眼里都是担心:“这事到了这个节点,也不在支队掌控范围里了。你趁机好好休息一下,说不准国安收到的是假消息,到时候他们那边撤了案子,我们这边又能继续跟进了。”

    从办公室出来,何莞尔一眼就看到看着走廊尽头的秦乾。

    他背靠着窗户,双手插在裤兜里,听到关门的声音后侧眸看了眼何莞尔,又淡漠地撇过头去。

    何莞尔立在原地,不知道该前进还是后退,但几番斟酌下,终于还是走到他跟前去。

    秦乾像是料定了她要过来一般,脸上波澜不惊。

    “秦乾,好久不见,你最近还好吗?”

    何莞尔的开场白,连她自己听着都觉得苍白无力。

    秦乾扬起嘴角,眼神疏离又淡漠:“何莞尔,还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听说你也没当成警察?”

    何莞尔立在原地,默默地受了他带刺的诘问。

    那场事故之后,她再也没见过秦乾,也完全不知道他竟然到了庆州,还进了国安局。

    “你……怎么到了国安局?”她咬了咬唇,强撑着要和他聊下去。

    他的视线终于放在她脸上,淡淡地掠过,又淡淡地开口:“你是谁?我的事需要和你交代吗?”

    何莞尔动了动唇,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不合时宜的故人相逢,让她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似乎比十年前第一次遇到秦乾时更加地狼狈。

    秦乾凝眸看了几眼何莞尔:“办案重地,闲杂人等最好回避,不要逗留。”

    他声音里有几分嘲讽的味道,刚一说完就转身,头也不回地进了会议室,只留给何莞尔一个挺直的背影。

    何莞尔轻叹一口气,收拾起纷乱的思绪。一回头,发现身后站着的林枫。

    林枫实在掩饰不住脸上的尴尬,讷讷地解释:“我也不是故意要听的。”

    “我知道。”何莞尔垂着头,借以掩饰低落的情绪。

    林枫本想劝她几句的,想来想去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口,最后没头没尾地说了句:“你和老秦两个当初多好啊,怎么现在……唉!”

    何莞尔低下头,退到了墙,双手撑在后方的窗棂上,似乎支撑着不让自己跌倒。

    十几秒后,她抬头望着林枫:“师兄,我求你一件事。”

    “什么?”林枫连忙问,这短短一周的时间和何莞尔“共事”,他愈发欣赏这个优秀的师妹,现下因为国安介入的原因何莞尔的报道泡了汤,也于心不忍。

    所以,能帮的话,就多帮一点。

    何莞尔直盯着他的眼睛:“今天早上我告诉你的事,你暂时不要告诉秦乾,行不行?”

    林枫下意识吸了口凉气,面露为难:“这个——事关重大啊,对不起,我做不到。”

    他的回答在何莞尔预料之中,只是她不愿意放弃。

    何莞尔眸子里满是祈求:“那,师兄,晚半天说,好吗?我只需要半天的时间,求你了。”

    林枫眉头锁成一团,表情分外纠结。几分钟后,他压低声音:“这边交接资料需要一下午的时间,你想做什么,赶快行动吧。”

    十月,下午四点的山城,竟然还是热浪滚滚,空气有些扭曲起来。

    庆州南渝区的南渝大道上,硕大的熊猫吉祥物正在被拆除,取而代之的将是庆祝庆州直辖五周年的巨大花篮。

    路边,何莞尔看着工人将一盆盆鲜花砌出造型,直到被尚存余威的太阳晒得有些头晕。

    她忙走到树荫处,揉了揉耳朵。

    算起来,她快连续六十个小时没有睡觉了,但此刻却一点倦意都没有。

    她的脑子,已经无暇顾及困不困是否需要休息的问题,而是被一个个故人的名字、一件件往事占据。

    “安若愚……”她喃喃念道,虚起眼睛看向路口的位置。

    她在等一个机会,只是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有这样的运气,也不知道林枫会不会手下留情。

    从中午到现在,她已经等了三个多小时,室外明明是接近三十度的温度,然而她并没有觉得热。

    身体状况很不对劲,手比冬天还冰凉,凉得让她想起,那一年她触到父亲身上冰凉的皮肤时候的感觉。

    何莞尔举起双手,看着自己苍白的指尖,和略有些泛紫的指甲盖。

    那黯淡的紫,也像极了沉淀在父亲身上的尸斑。

    闭上眼,她似乎还能看到那黑白颜色的尸检报告:“死者何邵阳身上有两处枪伤,一颗子弹从右大腿内侧中段射入,从右腿腘窝(膝弯)处射出,另一颗子弹从头部左颞顶部射入……”

    击中父亲的子弹,是他自己的配枪里发射出来的。他在和一个逃犯搏斗的过程中,逃犯和他争抢配枪,因为枪支意外走火而遇害。

    而杀害她父亲的人,面对重重包围无路可逃的绝境,最后饮弹自尽。

    看似意外的事件,却无比地蹊跷。

    一个因为贩毒一审被判死刑的罪犯,二审开庭时被打开了脚镣,趁着法警不备从法院逃跑。他躲过了天眼的追踪,躲过了公安的追捕,消失了两天一夜后,又出现在父亲值班的派出所里。

    一个逃犯,不往深山老林去隐姓埋名,不想方设法消失在人海,却往派出所里跑,还偏偏要从当时所里唯一有配枪的警察手里冒险夺枪。

    这样的古怪行为背后的动机是什么,随着那个人的畏罪自杀,已经没办法查证。

    何莞尔却有一个让她心底发凉的想法。

    也许这蹊跷,和父亲遇害前曾提到过的一个名字有关。

    卓安然。

    她还记得父亲第一次和她说起卓安然时候的情景。

    那是她高三下学期,高考之前异常紧张的四月里,平时从来放心让她一个人走的爸爸,突然来接她下晚自习。

    从学校到家,不足五百米的距离,爸爸忽然有头无尾的一句:“笑笑,爸爸不能一辈子保护你,以后你靠你自己的时候,一定、一定、一定要记得,如果出现一个叫卓安然的人,你要离他远远的。”

    “卓安然是谁?”她自然而然地问了句。

    “你不用管他是谁,你只要记得,一旦听到这名字,你一定要跑得远远的,越远越好,连头也不要回。”

    路灯下,她从未在爸爸眼睛里看到过那样的浓重的悲哀,以及惧怕。

    那晚以后,他对这个名字再也没有提过。而一个月以后,父亲遇害。

    何莞尔抬头,忍住了快要坠下的泪滴。

    她终究还是没有听爸爸的话,他让她远离卓安然,她却在一直追寻,那个名字背后隐藏的秘密。

    十一年来,她从未如此接近卓安然这个名字,却在有了一点头绪后,戛然而止。

    如果是其他人,她或许可以软磨硬泡得到一点消息,或者死皮赖脸让褚叔叔帮她打听一下。

    可无奈是他。

    秦乾。

    她很想安慰自己,这个人已和她无关,可闭上眼,似乎还能看到他当年灿烂的笑脸。

    这个人绝对不会对她手下留情,甚至因为当年的事,会对她抱有极大的偏见。

    她知道求他也不会有用的,所以她只能选择自力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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