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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偷看

    篝火照亮了身后的树林。

    挂雪的枝条稠密相接,虽无绿意,却也不失为苍茫的美。

    江柍看了过去。

    谢绪风察觉到她的目光,说道:“这是枳树。”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昭国位南,枳树是属于晏国的树。

    江柍心下微顿,再回眸,眼底已有离愁。

    簇簇火光衬得她眼波如水,谢绪风不动声色别开脸去。

    “公主这样前来,女官和姑姑们不说你吗?”憋了一会儿,叶思渊还是憋不住。

    江柍看了一眼站在厌翟车旁正看着她的段春令,笑道:“说了呀。”

    “那你怎么……”

    “可我不听。”江柍昂起她尖俏的下巴,“我是大昭的嫡长公主,大晏未来的太子妃,普天之下也找不出几个比我更尊贵的女子,若是活成我这样还要被人管束着,又有什么意思?”

    在场的人无不微愣,连正烤肉的弩手都忍不住望了她一眼。

    谢绪风笑道:“公主身上有天之骄女的气派,却无金枝玉叶的娇气,爽快不拘,是个性情中人。”

    叶思渊却觉得这女人歪理真多,可他偏偏又不知如何反驳,只得又去喝酒了。

    这边,肉已烤得差不多。

    弩手用匕首拆了鸡架,把肉片下来端到谢绪风面前。

    谢绪风只道:“先给公主吧。”

    于是弩手又把托盘举到江柍面前。

    叶思渊的眼珠也跟着转了过去,盯着盘中的鸡腿,有几分紧张。

    江柍懂了。

    眼波一转,捡起那只烤的外焦里嫩的大鸡腿,先咬了一口。

    这肉质虽比不得宫中珍肴,但山野风味倒也色香味俱全。

    她满足一笑,脱下一枚云龙纹镶宝石金戒指丢到盘子里:“你的手艺不错。”

    弩手抬眸看了眼江柍,又很快垂首,恭敬跪下,道:“谢公主赏赐。”

    叶思渊见状喉结滚了滚,目光急切想说什么,被谢绪风眼锋一扫,又捞起小酒壶,喝了一大口酒。

    弩手谢了恩,又把托盘端到谢绪风那里。

    谢绪风用匕首直接挑起一块肉来吃,随性不羁的动作,他却做得极为儒雅,一举一动,既不死板也不轻浮,只让人觉得他是个洒脱放逸、风雅潇洒的人。

    “也不知太子殿下是什么样子。”江柍忽然这样说道。

    谢绪风手上动作滞了滞。

    叶思渊来了兴致,问道:“你们那儿的人都是怎么说殿下的?”

    江柍看他如愿以偿从托盘里拿起另一只鸡腿,笑了笑才问:“你要听真话?”

    叶思渊咬了口鸡腿肉,含糊说道:“但说无妨。”

    江柍朝那端着托盘的弩手招了招手,那弩手顿了一下才走过来,她把咬了几口的鸡腿放在托盘里,叹道:“听说太子面目狰狞,猥獕不堪,身材短小……”

    “一派胡言!”叶思渊霍然站起,不服气的脸一扬,眼眸赤诚炽热,“我家太子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乃是大晏最好的儿郎!”

    若是叶思渊蓄了须,怕是连胡子都要气得吹起来。

    现下他只能梗着脖子瞪人,好似要与江柍干一架。

    不少人都望了过来,包括福王和纪敏骞。

    谢绪风未动,只是出言提醒:“思渊。”

    少年敛了怒气,却还是愤愤。

    江柍知道他是个心无城府的人,掩面而笑,安慰他说:“瞧你如此急切,我便知道殿下不是那样的人了。”

    叶思渊冷哼一声坐下:“你知道什么知道……”闷闷地说着,又咬了口鸡腿,恶狠狠地嚼了起来。

    谢绪风瞥了眼叶思渊,又笑向江柍解释:“他孩童脾性,公主莫怪。”

    江柍挑眉说:“我才没有那么小气。”

    看在眼里,却比叶思渊还要孩子气。

    可很快江柍便把这种天真娇憨的神情敛住了。

    她心中想起方才想说,却还未说出口的话,又缓缓开口:“虽没有见过太子殿下,但我想殿下与魏国公定然是不一样的。”

    “哦?”谢绪风极轻浅地挑起了一只眉。

    江柍笔直而立,并未看他,说道:“魏国公有不食人间烟火的丰姿,更像谪仙,不像君王,想来与殿下是相反的。”

    谢绪风猝不及防怔愣了一下。

    江柍却只悄然瞥了眼那个低头摆弄烤架的弩手。

    她的话说完了,自顾自站起来,说道:“围着火架,我竟越坐越冷了,容我去马车上避避寒。”

    谢绪风想站起来行礼,江柍挥手免了。

    很是不拘小节。

    谢绪风看出,她为人随性,却不随意。

    看她离开的步伐,每一步迈出的距离都像量过似的,可谓步步生莲。

    方才坐着时,也无粗野之气。

    行姿坐态,端仪矜庄。

    是贵女中的贵女。

    “大冬天还穿纱裙,外面连袄也不披,冷死活该。”江柍到底不是金锭子,有人欣赏就有人讨厌,待她上了厌翟车,叶思渊就嘀咕起来。

    “女子皆爱美,何况她是公主。”谢绪风把目光从江柍身上缓缓挪开,思及什么,又问,“你怎么对她敌意如此之大?”

    叶思渊一脸的理所应当:“她本就是敌国的人,我为何要给她好脸色?”

    “可她也是太子的妻。”谢绪风提醒道。

    叶思渊满不在乎:“和亲的公主与物件又有何区别?太子殿下的妻?徒有虚名而已。”

    谢绪风无奈摇了摇头,到底还未长大,虽本事过人,却不谙人情,不知世故,不懂收敛性情。

    “你不会是对她动情了吧?”叶思渊见谢绪风颇有为江柍说话的意思,不由脱口而问。

    谢绪风干咳了一声,瞥了眼举着托盘的弩手,说道:“胡言乱语。”

    “那她可是看上你了?”叶思渊回想起刚才江柍还夸谢绪风是谪仙,不由乱了心神,转脸问那站在一旁的弩手,“殿下,这可如何是好?!”

    再看这弩手,虽满脸芜杂如乱草的络腮胡,但细看下来,真真是轮廓坚毅,五官出挑,尤其剑眉入鬓,粗犷而俊美。

    不是大晏当朝的太子沈子枭又是谁?

    听见叶思渊的话,沈子枭与谢绪风对视一眼,皆是无奈。

    “你小声一点。”谢绪风提醒他。

    “哦……”叶思渊不由噤声。

    谢绪风又说:“哪那么容易就动情?你当是选马驹?”

    沈子枭递给叶思渊一块兔胸肉:“只怕思渊眼里,选一匹心仪的马驹都要比动男女之情难上许多。”

    谢绪风一笑,不置可否。

    叶思渊接过兔肉,小声抗议道:“我为殿下着想,殿下却笑话我。”

    说完又猛地想起什么,便把心里的那点点委屈都抛之脑后了,问道:“对了,殿下为何乔装而来?还贴了这样一脸黑髯?丑兮兮的。”

    原来,纪敏骞一行人进了赫州城,告知公主被风雪围困亟需救援,沈子枭命谢绪风和叶思渊前去迎接,却又瞒着所有人乔装成一个弩手跟了来。

    “无所事事,过来玩玩,不愿惊动四方而已。”沈子枭捡起木棍,拨弄火架,不愿解释。

    叶思渊却听不出他的话音儿:“唬鬼嘞!”他黑溜溜地眼珠一转,“怕不是想看新娘子吧。”

    沈子枭只觉好笑:“我若想看她,直接来迎她就是,何须大费周章。”

    “太子在此,公主乃至整个昭国的人表现定然不同,太子若不在,这些人定然是另一番态度,而殿下以士兵的角度看公主,和以太子的角度看公主定然也是不同的。”谢绪风说道,“都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殿下出了这座山,自然能窥得庐山真面。”

    沈子枭听罢,转身拿起托盘上的戒指,装进衣袖内,说道:“知我者,绪风也。”

    谢绪风问:“所以殿下看出什么来了?为何会那样震惊?”

    这话一出,沈子枭淡淡的眼眸中,便有火光闪过。

    “因为她有一双极好的眼睛。”

    他定定看向火架上跳跃的火焰,犹豫之下,才决定告知:“与我母后的双眸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谢绪风与叶思渊俱是一惊。

    沈子枭看他们一眼,提醒:“不要讶异,小心被人看出什么来。”

    叶思渊像是听了怪异故事被唬住了,又不想被人发觉他受了惊吓那般,赶忙小心翼翼地低下头,掩饰掉眉宇间的震惊之色。

    谢绪风却只是变换了下神色,便敛住了那淡淡的讶然,说道:“我彼时年纪尚小,记不得事,也记不清故皇后的长相。”

    沈子枭说道:“我永志不忘。”

    谢绪风又问:“所以,其中可有什么蹊跷。”

    沈子枭面如沉水:“安插在昭国的探子,已在昭国生活数年,若是迎熹身上有蹊跷,自是早就递消息过来,想来是巧合罢了。”

    话虽如此,沈子枭眼底却蒙了一层灰。

    若是日后见到她都要想起母后,岂非踏实不了。

    “……”

    江柍掀起帘角,便见那弩手站着,正与谢绪风说些什么。

    她心意微动,却又放下了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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