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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见弱难扶

    “且慢。”千钧一发时刻,陈文祺大喝一声,双掌分袭黎远、任思面门,迫使他们放弃自残。正当二人欲联手对抗陈文祺的时候,陈文祺已经收掌转身,口中喝道“前辈看掌”,掌随声到,已经拍到白须老人胸前不过数寸。这是师父柳慕丰的成名绝技“烈焰掌”,此前陈文祺数次对敌,从未使过,皆因此掌颇为霸道,伤人必至骨髓,无药可医。加之此掌必须内力催动,极耗真元,如遇高手,反噬自身。故而师父柳慕丰再三嘱咐,不到性命攸关之时不可使用。今日陈文祺为解心中谜团,才贸然一试,不过只使出五成功力,发现不对便即收手,以免误伤对方。

    白须老人感觉一阵热浪扑面,当下也不怠慢,抬起右手,向陈文祺的手掌迎了过去。

    这几下兔起鹘落,只在须臾之间。待黎远和任思赶到师父身旁的时候,两人双掌已然接实。

    只听“蓬”的一声,白须老人身子晃了一下,陈文祺则倒退五步,饶他是事先以罡气护体,还是打了一个寒噤。

    “臭小子,还没认出老夫来?要不要再对一掌?”白须老人笑骂道。

    “师伯,真的是您老人家?弟子给您叩头。”陈文祺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向白须老人叩了三个头。

    “呵呵,不敢当,不敢当。”白须老人弯腰拉起陈文祺,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你如今是朝廷命官,老夫不过一介布衣平民,自古以来哪有官拜民的道理?”

    “弟子虽然初入庙堂,却也算是江湖中人。再说了,尊师敬老乃是中华美德,弟子心仪师伯已久,今日有缘一见,岂敢无礼?”陈文祺欢愉地说道。

    “呵呵,臭小子长大成人了。想当年老夫在你师父那里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穿开裆裤的黄口小儿哩。嗯,不错,你师父的成名绝技‘烈焰掌’有传人了。”

    “还不错啊?刚才差点被您老人家的‘寒冰掌’给冻僵了。”陈文祺夸张地说道。

    “那是你心存忠厚,只使出五成功力,若是全力使出,老夫至少也得使出六成功力才能对付呢。”

    两人只顾说话,却将黎远和任思搞得懵懵懂懂,刚才拳脚相向,此时又叩头打拜,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白须老人姓杨名羡裕,与陈文祺的师父柳慕丰乃是同门师兄弟,他们的师父“终南老叟”武学渊博,且授徒方式也很特别:不同时给两个徒弟传授武功,而且传授给两个徒弟的武功又截然不同,大徒弟杨羡裕学的是“寒冰掌”和“傲竹穿云剑”, 小徒弟柳慕丰学的是“烈焰掌”和“垂柳舞风剑”,均是一阴一阳、一刚一柔的武功。出道以后,杨羡裕以“寒冰掌”成名,柳慕丰则以“烈焰掌”著称。两人一北一南,人送外号“冰寒西北”、“火炙东南”,江湖统称两人“冰火两重天”。

    初时,师兄弟两人也时常相聚,一起切磋武艺、交流心得,后来由于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两人见面的次数日渐稀少。

    在陈文祺很小的时候,杨羡裕在师弟家中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后来由于再未去过江南,两人从此无缘相见,因此虽然彼此都从柳慕丰的口中知道对方,但却互不认识。当杨羡裕得知陈文祺是柳慕丰的徒弟之后,马上就知道他是谁,但并未说破;陈文祺虽然猜想白须老人可能是“冰寒西北”杨羡裕,却不能肯定,故此与老人对了一掌,直到老人使出“寒冰掌”之后,这才确定自己的猜测不错。当下说道:

    “师伯,两位师兄虽然犯有小错,也是一时迷糊,并非奸恶之徒。依弟子愚见,对他们薄责几句即可,至于他们那两只臂膀,师伯就放过了吧,权当是送给弟子的见面礼,您看如何?”

    杨羡裕要打断爱徒的手臂,心里也是不忍。现在陈文祺出面讲情,当然正中下怀。遂向黎、任一瞪眼,喝道:“若非你陈师弟说情,为师定责不饶。还不赶快谢过陈师弟?”

    两人走到陈文祺面前,齐齐说道:“多谢陈师弟讲情。此前多有得罪,还请陈师弟原谅。”

    “无妨,无妨,不打不成交。再说,小弟向师伯求情,也有一份私心哩。”

    “此话怎讲?”

    “小弟奉皇上谕旨,前往宁夏接收河套三卫的治权,虽有阿巴海亲笔写下的字据,但那小王子必不肯承认,估计唯有一战才可达成目的。虽然朝廷早有预见,排出精兵、利器,若战则胜面甚大。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小弟此次独自西来,就是为了深入敌后打探敌方动静。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小弟一个‘南蛮子’人生地不熟,有力所不逮之虞。宁夏虽有朝廷驻兵,奈何那些人只是工于马上功夫,不谙江湖中事。二位师兄久居西北,精通彼处风土人情,且阅历丰富,小弟若得二位师兄相助,必然事半功倍。”

    任思一听,不待师父点头,抢先说道:“苟利社稷,死生以之。只要陈……公子用得着我们的地方,请尽管吩咐。”他因心中有愧,“师弟”二字转到舌尖又咽了回去。

    陈文祺大喜,用眼光征询杨羡裕的意思,看见杨羡裕点头应允之后,便向黎远、任思说道:“既然师伯俯允,小弟在此先行谢过。请二位师兄回家安排妥当之后,七月十五到宁夏镇兵马大元帅府会合如何?”

    “如此甚好。”

    “今日之事,全仗师伯化解,弟子再次谢过。”陈文祺对杨羡裕施了一礼,便挥手与三人作别。

    ……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西北的五月,犹如江南家乡的仲春,处处绿草如茵、姹紫嫣红,不知名的野花随处盛开,给人一种清新的意境,置身在花团锦簇之中,陈文祺心旷神怡。自与杨羡裕师徒分手之后,再未出现什么“麻烦”,陈文祺日行夜宿,很快就到了延安府境内。

    这一日,时近晌午,陈文祺感觉腹中有些饥饿,便信步走向离路边不远处的一个村落,准备找个小馆子临时小憩,吃点东西再说。

    刚刚进入村头,耳听前面不远人声嘈杂,中间还夹杂着女子的哭喊声。陈文祺紧走几步,就见前面密密麻麻好几十人,围着一个圆圈,好似看什么热闹。嘈杂的声音正是自那圆圈之中传出。

    陈文祺分开众人,走进圈子一看,场中两个身穿锦衣华服的一老一少,正大声呵斥着一儒士模样的老者,几条壮汉拉扯着一个身穿绿色碎花对襟夹袄的妙龄少女。但见那少女杏眼桃腮、皓齿明眸,素足如莲、芊腰似柳,眉不描而黛、肤无粉而白。此时春色宜人,脱去冬服换上春装的她,身材曼妙,曲线玲珑,端的是光彩夺人、美艳无双。此刻,她那原本梳成华髻的长发凌乱地披落在肩上,清澈如秋水的美目犹如梨花带雨。她一边无力地抗拒那几条壮汉的拉扯,一边无助地哭喊着:“爹爹,女儿不去啊。爹爹,女儿不去啊。”凄厉的声音令人摧心剖肝,惨不忍闻。

    那儒士模样的老者此时也是老泪纵横,单膝跪在那华服老者跟前,拉着他的衣袖,双唇哆嗦着,竟是无语凝噎。

    围观的众人尽皆带着气苦的神情,却并无一人出面制止。

    眼见那几条壮汉捉住少女的双手双足、如大字般的将少女提起,华服老者也甩开了儒士模样老者的手,与华服少年一道,吆喝着分开围观的人群就要离去,陈文祺来不及问明情由,便赶出数步,横挡在华服老者一行人面前,沉声喝道:“诸位且慢,放下这位姑娘,有话好说。”

    那绿袄少女哭喊半日无人相助,此时一见有人出头,如闻天籁之音,立时娇声喊道:“公子救我。”

    围观众人又围了上来,既是关心事态发展,又想瞧瞧热闹。

    那几条壮汉好象很听话,放下了那少女,两个壮汉一左一右的架住她,其余三人将短衫的纽扣一一解开,露出肥厚的胸肌,边走边说道:“哪来的野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也不打听打听,这肤施县地头,谁敢管刁老爷的闲事?你要说话也行,就让爷爷们的拳头同你说吧。”

    陈文祺不想和他们打架,见几人向自己走来,便弯腰捡起一块拳头大的顽石,单手一握一揉,那顽石瞬间化作齑粉。陈文祺将手高举过肩,让石粉如水银一般洒落地下,盯着壮汉说道:“哪位自问他的脑袋比这石头还硬的话,不妨过来一试。”

    那几个壮汉脸色一变,迟疑着不敢上前。华服少年大怒,呵斥道:“平日好吃好喝的养着你们为的什么?还不快上?”说完,脱去衣服,准备亲自上阵。

    华服老者将手一挥,示意他退后,然后向陈文祺说道:“这位公子似乎不是本县人吧?这是老夫的家事,还请不要插手。”

    “家事?”陈文祺望了一眼绿衣少女,少女双泪直流,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却未开口否认。陈文祺手指着少女,问道:“她是你家的什么人?”

    “是……”

    “她是本少爷的媳妇儿。”华服老者吞吞吐吐的未说完,华服少年抢先说道。

    “哦?你的媳妇?那为何又是拉又是扯的?”

    “她……”

    华服少年正待开口,华服老者瞪了他一眼,华服少年立即闭口不言。

    华服老者耐着性子对陈文祺说道:“她虽然现在不是老夫的儿媳,但这次的确是接她回去的。只因她不听父命,故而老夫出此下策。好了,老夫都给你说明白了,请你让开道吧。”说完作势要走。

    “且慢。”陈文祺伸手拦住华服老者。

    “公子还有何事?”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在下想听听这位老先生怎么说。”

    “好,好,好,你就问他吧。”华服老者倒是坦然得很。

    陈文祺也不理会他,走近儒士模样的老者身前,指着绿衣少女问道:

    “老先生,她是您的什么人?”

    儒士老者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悲声答道:“是在下的小女。”

    陈文祺又指着华服少年问道:“他与令嫒确有婚约?”

    儒士老者先是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然后呜咽着说道:“都是老朽作的孽啊。灵儿呀,都是爹爹害了你呀。”

    陈文祺见他如此,心知其中定有蹊跷,连忙安慰道:“老先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请您说与在下听听,说不定在下可以帮帮您啊。”

    儒士老者浑如不闻,以手捶胸悲愤地说道:“老朽枉读了圣人书啊,中了他们的圈套了,这是个死结呀,任谁也解不了啊。”没头没脑的说了这几句,然后悲愤地喊道:“灵儿,都是爹爹害了你呀,我可怎么向你娘交代啊。”

    “爹爹,娘——”那边绿衣少女哭喊着。

    饶是陈文祺问的唇干舌燥,儒士老者就这么几句话颠来倒去的说,弄得陈文祺一头雾水,不着边际。

    华服老者等的极为不耐,在一旁催促道:“这位公子,今日老夫看在接媳妇回家的份上,已是忍耐多时。对不起,老夫不能奉陪了,我们走。”

    “等等。他们父女哭成这样,定有隐情。您们便是这样接她回去,也是强拧的瓜不甜。不如你将事情的原委告诉在下,说不定在下可以帮您们一把。”陈文祺犹自不死心。

    华服老者喉间冷哼一声,拳头紧握,待要发作,但很快松开双掌,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好吧,难得老夫今日心情好,就成全你的好奇之心。其实事情很简单,他无力还老夫的银钱,自愿送女儿抵债。说来老夫还是积德,没让他女儿做下人,而是要她堂堂正正地做老夫的儿媳,这等美事旁人想都想不到呢。”

    陈文祺一听是送女抵债,心情为之一松。能用钱解决的事情,总是有办法的。

    “敢问他欠您家多少银子?”

    “多少?这可不好说准确。” 华服老者摸摸自己的后脑勺,犹疑着答道。

    陈文祺大为稀奇,连欠了多少钱都不知道,就要人家闺女抵债,这双方也算糊涂到一块了。

    “总得有个数吧,不然的话,能让一个黄花少女抵债?”陈文祺逼问道。

    华服老者犹疑了片刻,才指着儒士老者字斟句酌地说道:“是这样,他是老夫为小儿聘请的塾师。去年,除了每月十贯脩金外,他在老夫家中好吃好喝了一年,而且端午、中秋的‘节礼’样样不少,还有用的睡的各项花销、几个下人轮流侍候着。你倒是说说看,这七七八八的该要欠多少银钱?”

    陈文祺一听,顿时舌挢不下。包吃包喝外加每月十贯脩金,离谱了吧?要知道乡间塾师束脩一般都是三贯钱左右,最高没有超过五贯的。他抬眼望望那儒士老者,见他并不否认,想来确是真的了。于是说道:

    “这个倒是好算。如你所说,每天吃喝住用外加下人的用费,二百文钱应该只多不少吧?加上脩金,每月就是十六贯钱了。您看如何?”

    华服老者眼珠转了转,说道:“哼,你道这钱放在罐子之中埋在地下啊?老夫的闲钱借给别人还可以生息的呢。”

    “这倒也是。”陈文祺理解地点点头:“那么,加上月息一千六百文,一年的本息差不多是二百二十贯。这样,在下碰巧身上带有一点银钱,就代替他们还你二百五十两纹银,如何?”

    华服老者尚未回答,一旁的华服少年凶巴巴地说道:“慢说二百五十两纹银,便是二百五十两黄金也不成。哎,我说你与他们非亲非故的,这么热心大方替他们还钱,是不是看上我的媳妇儿了?你若敢这样,当心你走不出肤施县。”

    “休得胡言,退过一旁。”华服老者呵斥了华服少年一句,又对陈文祺说道:“按说欠债还钱,钱到债清也就罢了。可是老夫与这位酆先生签下的字据,却是另有约定呢。”那神态间甚是得意。

    “另有约定?难道欠债不用还钱?这可是稀奇事。在下最喜猎奇,可否见告?”陈文祺决心要问个清楚明白。

    “难得老夫今天心情不错,就告诉你吧。老夫老来得子,对犬子多少有些溺爱。‘幼学’之年本应让他读书,而他偏偏迷上习武,老夫拗他不过,只好托人找到一位名师教他武功。三年前,师父对他说,习武之人也得有点文化,否则兵书剑谱的什么都不能看,即便会几下拳脚也难有大用。在师父的催逼下,犬子才返回家来,将此事告诉老夫。老夫一听他主动要读书,自是喜出望外,正要送他塾馆,他却道自己年纪太大,羞于与那些少年同学,只肯在家独自学习。于是,老夫便请这位酆夫子到家‘坐馆’,单独教习小儿。说好一年的束脩一百二十两纹银,另外吃喝睡用等所有的花费全由老夫负担。只是一条,在一年的时间内,必须教得小儿识文断字。若做不到的话,就许他女儿与小儿为妻,算是抵偿所有的花费开销。这些都写在合约之中,故此他这个债是不能用钱来还的。”

    陈文祺听罢心里一沉,这位酆先生怎能如此轻率,竟以女儿与人订约?如果她与这位华服少年两情相悦倒还也罢,现在看来只是剃头的挑子——一头冷一头热,不过是华服少年的一厢情愿,这岂不是毁了女孩的一生?

    识文断字?陈文祺心念一动,转向华服老者问道:“你们所订合约就是让令郞能识文断字即可?”

    “当然。”

    “老伯是否知道这‘识文断字’何意?”

    “识文断字就是识文断字的意思,难道还有其他的什么意思不成?”华服老者似乎不明所以,反问道。

    陈文祺也不和他细说识文断字究竟何意,接着说道:

    “在下是否可以认为,能简单识得三、五个字便算‘识文断字’?”

    陈文祺只道华服老者定要反驳自己,并说出什么所谓识文断字“要能认识多少字、能阅读书信、能吟诗作对的意思”之类的话来,哪知他甚为平静地点点头,答道:

    “当然可以这样说。”

    这可让陈文祺惊诧不已,难不成一年下来,他竟一字不识?陈文祺微微摇了摇头,向酆先生望去,希望从他那里得到答案。谁知酆先生无奈的点点头,又摇摇头。不问而知,的确如此。

    “这……这……怎么能是这样?咳,人说吃饱了撑的,我腹中空空还来管这等闲事干嘛?”陈文祺自言自语、自我解嘲了一番,复对华服老者说道:“算了算了,既然照合约办事,那就只好如此吧。耽误了老伯的时间,莫怪莫怪。”说完一抱拳,分开众人而去。

    “公子救救我,公子救救我。”那绿衣少女见唯一出头说话的人也走了,大声哭喊道,幻想这根救命稻草能够挽留住最后一线希望。

    陈文祺听到喊声,略一犹豫,又返身走进圈子,对那华服老者说道:“我说老伯,虽然你这是按约行事,走到哪里都有理。可您看这小女子一副不情不愿的架势,就算弄到家里也不得安生。说不定哪天一个不留意让她偷着跑了,您还得到处找人。这酆先生打听到他的女儿没了,必定要告到官府,到那个时候老伯不但人财两空,还得担个谋命的罪名,不免要到大牢中度过余生。依在下看,不如带她到县衙,在官府那儿备下案,那样的话,她就是跑到天涯海角,官府中也得派人追缉,让她无路可逃。如此一来,她想不老老实实的待在你府中过日子都不成。在下耽误了老伯的时间,就给您提醒一声,听不听全在你。告辞。”

    说完头也不回径直向村中的小饭馆走去。

    那绿衣少女初时见他去而复返,以为自己的喊叫起了作用,心中不免一喜。谁知他转来说出这样一番话,不啻落井下石一般。心里恨极,当下顾不得少女的矜持,“小贼”、“恶人” 一连串的破口大骂。

    围观众人对他为华服老者出如此恶毒的奸计也大为不齿,纷纷出言咒骂,有几人还朝他离去的背影啐了几口唾沫。

    陈文祺也不管旁人议论纷纷、恶语相向,自顾自地走进那个小饭馆,要了一盘菜、一碗米饭,边吃边思考着事情。

    这时,店外风风火火跑进一个青年小伙,走到陈文祺跟前,咬着牙说道:“若非打你不过,真恨不得狠狠揍你一顿。”

    陈文祺放下碗筷,若无其事地问道:“在下与你有仇吗?”

    “哼,你不救她也就罢了,怎能出此毒计害她?”

    “什么毒计?”

    “明知故问。”

    “哦,你说刚才的事呀。”陈文祺似乎才明白过来,说道:“我那是为她好。她日后真的如我所说要跑的话,岂不是背井离乡、漂泊天涯?你想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外,要受多大的罪?如果遇到歹人,更是后果严重。不如让她死了那份心,安安心心做人家的妻子,不说锦衣玉食,好歹落个吃穿不愁吧。”

    “呸,亏你说得出口。你知道那是一家什么人吗?”

    “什么人?”

    “他父子二人是一双欺良霸善、横行乡里的恶棍,这十里八乡的百姓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她落入他父子之手,能有好日子过?”

    “就算我说的是毒计,那对父子也不见得照办吧?”陈文祺无可奈何地说。

    “恶人得毒计,那还不是一拍即合?眼下他们正在去县衙的路上呢。”那青年忿忿地说道。

    “哦?他们真的去了?”陈文祺心中暗喜,表面却不动声色,问那青年:“不知阁下是那酆姑娘的什么人?”

    “心上人呗,”一旁的伙计插话道:“不对,酆姑娘是他的心上人,可惜他不是酆姑娘的心上人。”

    “那酆姑娘另有心上人?”

    “酆姑娘虽然是许多人的心上人,可她好像至今没有心上人。前几年媒人快要踩断了她家的门槛,可都被她们父女拒绝了。据说她不图钱不图势,就要找个饱读诗书的才子相伴一生,故此后来连媒人也不登门了。”伙计快言快语,夹七夹八地说了一大通。那青年虽然略有尴尬,却也不以为意。

    “既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阁下如何还如此愤慨?”陈文祺要探实面前青年的态度。

    “扶弱济困,人之本分,这与是不是心上人有什么关系?”青年用极度鄙夷的眼色睨视着陈文祺。

    “好个‘扶弱济困,人之本分’。”陈文祺赞了一声,找个由头支走站在身旁的伙计,接着问道:“如果让你去县衙告状,与那对父子对簿公堂,你可愿意?”

    青年眼睛一亮,右手一拍胸膛:“当然愿意。”马上眼神一暗,声音也低了下来:“只是有什么用呢?他们合约在手,神仙也没有办法。”

    “去,总还有点希望;不去,希望全无。就算官司打不赢,顶多挨几下板子吧?哦,你又不是她的心上人,何苦要白挨这顿板子?”请将不如激将。

    “你忒小看人了吧?去就去。”青年果然不受“激”,转身就走。

    “慢着,就这样去?”陈文祺拉住青年。

    “那要怎样去?”青年不明就里。

    “走,引我去那酆先生家。”

    “你……”

    陈文祺知道他信不过自己,便笑着说道:“去了以后就知道了。”

    青年将信将疑,踌躇着走出饭馆。

    陈文祺与那青年来到酆先生家里时,里屋传来女子“嘤嘤”的低哭声,酆先生正坐在一张破旧的桌子旁边,左手拿壶右手握杯,独自边喝边流泪。见陈文祺进门,放下酒壶指着陈文祺说道:“你不地道啊,出此毒计害我女儿。”

    “酆先生,咱们先不说这个,快拿来文房四宝……”陈文祺伸手拿下他的酒杯。

    “写什么?”酆先生没有动身,问道。

    “状子。这位小哥愿意替你们告状。”青年说道。

    “告状?不成,不成啊。老朽亲手画押与人订了合约,就要信守承诺。如今又去告状,不能,万万不能,‘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酆伯,灵姑娘眼见就要进虎穴狼窝了,您还讲究什么‘人而无信’的保全自己的清誉,就不管灵姑娘的死活了?”青年大急,不管不顾地责怪道。

    见酆先生还是不动,陈文祺耐心地说道:“酆先生,在下刚才问那老者,‘能简单识得三、五个字便算识文断字’,他毫不犹豫地点了头。您想想,您教了他儿子一年,能够一字不识吗?他如此爽快答应,其中大有缘由,在下肯定,您被冤枉了。”见酆先生欲再说话,又说道:“现在不是详细分析的时候,要抢在他父子之前将状子递进县衙,否则的话,县官真要判定令嫒与他儿子的婚事,说什么都晚了。”

    酆先生听说自己是被冤枉了,连忙引他们进入另一间房中,原来是他简陋的书房。砚池中磨的墨倒是现成的,酆先生提起笔,却不知如何下手。

    陈文祺道:“也不必讲究了,随便写几句,交给县衙用于立案而已,其余的事,待上公堂再说。”

    片刻以后,状子书写完毕,那青年(从酆先生口中得知,青年名为孟广云)接过往怀中一揣,向村中大户人家借了一匹高头大马,跨马向县衙绝尘而去。

    是夜,陈文祺留宿酆先生家,请酆先生将受聘之事详细述说一遍。听完后虽觉其中果有隐情,但却无有破解之法,以故整夜翻来覆去,睡不安稳。

    次日一早,他让酆先生作好上堂的准备,并向酆先生详细打听到刁辊父子(酆先生告诉他,华服老者父子名叫刁辊、刁澜)家住何处,便辞别了酆先生,准备先去暗访一下再作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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