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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 婚祭

    莫等闲顿了顿,才说道:“其实,大哥只是看起来温和,可他却是十足的狠人。他和莫思量的区别,只在于莫思量是阳谋,而他是阴谋。”

    这话说得好生刻薄,水笼烟也忍不住一笑。

    莫等闲却道:“我知道你会笑话我,可我也只是将自己多年的感受告诉你罢了。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防人之心不可无。”

    水笼烟撑头一笑:“莫等闲,你怎么不让我防着你呢?”

    这话本是玩笑话。

    可莫等闲却是苦笑:“你不是从一开始,就已经防着我了么?”

    水笼烟顿时凝固了笑容,她又问:“既知我信不过你,为何还要用我?”

    莫等闲哈哈一笑,目光带着些岁月磨平的老成:“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水笼烟一愣,旋即也是大笑。

    “哈哈哈——”

    莫等闲见她笑,自己也忍不住笑:“哈哈哈——”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这是莫等闲,一点没错。

    纵使他不才,他愿接受天下之才,为他所用。

    这是他与莫思量最根本的区别。

    一个本就是雄才,一个只是一般人,可他能聚天下之才。

    霸道再狠,也抵不过王道。

    大概,这就是为何水笼烟打心底,更愿意归顺莫等闲的缘故。

    在莫等闲这里,有才华的人能够施展抱负,一展拳脚。

    而在莫思量手下,永远都只能仰望莫思量的光芒。

    想及此,水笼烟想到了云惊澜,如今,他如何了?

    她问道:“云左丞近来如何?”

    “好得很,怎么忽然问起他?”

    水笼烟自然不会忘记上次的鸿门宴,那凉亭之上,被云惊澜藏起来的莫思量。

    云惊澜没有与她和解,起码,到现在为止,还没有。

    她转动着手里的茶盏,脑袋里一直在想着,这一世,自己要主动和解么?

    可她抛出的橄榄枝,云惊澜可愿接受?

    不得而知。

    窗外的雪似乎更大了,寒风冷不丁吹开了窗棂,扑面而来,让人寒战。

    “阿嚏——”

    莫等闲没扛得住冷,打了个寒噤。

    水笼烟起身道:“时辰不早了,太子殿下早些回去歇息吧。”

    “烟烟,你又开始与我生疏了。”

    水笼烟闻言,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

    一会儿叫他莫等闲,一会儿叫他太子殿下。

    莫等闲以为,唤他名字便是相近,唤他太子殿下便是生疏。

    水笼烟笑着解释:“往事已矣,未来可期。过去的,勿要过得怀念,于己于人,都两相无益。一个新的开始,不一定是爱情,也可能是君臣之谊。”

    这话说得这般明白,莫等闲不会不懂。

    他讪讪一笑,眼里仍旧是落满失望。

    水笼烟那淡淡的眼光射过来,他只觉得脸上是泼了一盆冷水。

    片刻后,水笼烟宽慰他道:“太子殿下,你放心。君臣之道,恩义为报。你的好,我都记在心里。”

    水笼烟那句君臣之道,恩义为报。

    深深的打动了莫等闲。

    不知怎的,就这么一句话,从水笼烟嘴里说出来,竟然让他感到格外的安心。

    “天色不早了,太子殿下请回吧。”

    水笼烟如是说,又起身相送。

    “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我原以为,你此时会更需要人开导开导。”

    水笼烟淡然一笑,将他送出门。

    重新回到九重塔后,水笼烟长叹一口气。

    想着明日的婚祭,她的心,好像也已经快要死了。

    此刻在她脑海里不断闪过的,都是前世莫思量对她的千般好,万般宠。

    前世皇后走得早,莫云深走得早。

    爹爹走得早,水家败得早。

    好像两个人就只是两个人,所以后来才没有那么多顾忌。

    这一世,这些都成为双方的羁绊。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她喃喃自语,右手食指在桌上画着圈,心神不定。

    冬雪从窗棂吹入,将她略微单薄的衣衫侵蚀,她蜷缩着身子趴在桌上,却不愿意睁开眼看一下这个凛冬已至的皑皑世界。

    翌日。

    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云深楼大清早的便里里外外都是白色祭奠的装饰,活像是个灵堂。

    街道上的人都驻足,议论纷纷。

    “这是……死了人么?”

    “不知道,今儿一早起来便看见是这个样子了。”

    “这不是上将军水笼烟的地界儿么?难不成,她……”

    “不知道啊!”

    此时已经快要到巳时了。

    水笼烟让人去请莫思量三次了。

    如若他不来,那么便没有第四次了。

    她对着镜子瞧着自己那一身嫁衣,与前世并无差别。

    烫金的云纹,盛开的彼岸花,雍容华贵。

    此刻穿在身上,真是恍若隔世。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回到了前世。

    “才重生三个月,怎么就感觉过了好几年了呢?”

    她自嘲着,对着镜中人淡然一笑,嘴角尽是悲凉。

    疾如风扣响了门:“主上,平东王到了。”

    “好。”

    听闻他到了,水笼烟的心不可遏制的一颤。

    她将红盖头盖上,透过红纱,一步步缓缓走下九楼。

    到了楼下,得知莫思量就在门外。

    她往外瞧了一眼,那人一身的大红色,与素日里的黑色截然相反,此刻竟真是在那冰冷的脸上添了喜色。

    “今日是平东王大婚之日么?”

    “这……这分明是灵堂啊!”

    “快瞧!快瞧!祭奠的牌匾挂上去了!”

    众人都紧盯着。

    水笼烟走出来时,恰好看见莫思量吩咐人拿来了一块写着“奠”的牌子,真要挂在云深楼的牌匾上。

    疾如风看向水笼烟,征求意见。

    水笼烟点头,随后那“云深楼”三个字便被取下来。

    大大的奠字,遒劲有力,是莫思量亲手所书。

    水笼烟盯着站在门口的人,身姿挺拔,玉立修长。

    脸如刀削,眉如漆刷,寒澈的双眸瞳色,散发着冰冷凌厉的光芒,给人带来无穷的压迫感。

    精致冷傲的容颜和分外强势的神色令人一眼看去就绝不会忘记,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种与生俱来的气度与自信,坚韧与果决,浑身杀气腾腾,威风八面。

    水笼烟伸出玉雕一般的手,对他做出邀请。

    莫思量脸上半个笑也无,径直走来,牵住了她的手。

    并肩朝云深楼里去。

    “你果然守约。”

    这是水笼烟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而那冷傲的男人,声音极为低沉,眼里尽是寒光,语气寡淡的回答:“这也是今生,我最后一次顺从你。师妹,今日过后,我便不再对你千依百顺。”

    水笼烟双眼忍不住眨了眨,嘴角挂着的笑抽搐了一下。

    还好有红盖头挡住,否则被他瞧见了,又该笑话她了。

    整整九层塔,都是灵堂一般的布置。

    莫思量一个字也无,与她牵手走了几步。

    雁飞霜便递上来一个同心结,不同的是,她们的同心结是白色的。

    一切就像是冥婚。

    雁飞霜心里难过,很是不解。

    水笼烟和他却从容的接过同心结,牵着往前走,司仪也是雁飞霜担任。

    “一拜天地——”

    两人对着天地一拜。

    冷风吹拂,扬起红纱,只一瞬,那大红色的遮挡便飞上天去。

    水笼烟凤冠霞帔,美若神明的精致妆容被众人看去。

    她此刻还带着一双红透的双眼。

    莫思量的心在一瞬间跳动,又很疼。

    水笼烟略微尴尬一笑,旋即又听得第二声:“二拜高堂——”

    空荡荡的位置上,并未有高堂。

    两个人还是拜了第二拜。

    抬起头来时,水笼烟喉间忍不住滑动,那双眼很是干涩,空气似乎有些沉闷,让她一阵窒息。

    “夫妻对拜——”

    她秀眉蹙了蹙,再也没展开过。

    那国色天香的脸蛋,此刻一丝喜悦也无,饶是大红喜服如何增添她的气色,也难掩她双眼投射出来的悲哀。

    “拜——”

    两个对望一眼,双双不舍,却都清楚明白,这是退无可退的选择。

    既然要告别,那就好好告别。

    “礼成——”

    雁飞霜念完后,眼里已经噙满了泪。

    她的烟烟,此刻明艳动人,宛若娇花。

    十八芳华正盛,却要亲手将幸福埋葬。

    水笼烟立在那里,脸色带着淡淡的悲伤。

    她不敢抬眸看莫思量,生怕对上那一双质问又冷酷的眼,让她的痛苦无所遁逃。

    她盯着地面,一言不发。

    礼成之后,莫思量就该离开了。

    可那人却立在自己眼前,一声不吭,目光灼灼。

    余光像是火烧一般,全落在水笼烟的身上。

    她嘴唇翕动,正要开口下逐客令,却迎面而来一个吻。

    猝不及防被人扣住了脑袋,有霸道和不甘的气息,闯入她的唇舌。

    众目睽睽之下,她被强吻,却在一瞬间泪如雨下,不敢动弹。

    水笼烟呼吸急促,却任由莫思量吻她,这一别,从此便是敌手。

    当莫思量放开她时,凑在她耳边轻声道:“余生,我以江山为娉,娶你为妻。”

    她悲伤的眉眼猛地一怔,还没反应过来,那人便已经大步流星离开。

    那白色的同心结被丢在地上,冷峻的身影踏着飞雪离开。

    水笼烟在想,自己听错了么?

    她眼里的泪珠在打转,最后落在灵堂一般的云深楼内。

    她穿着凤冠霞帔,却是个孤家寡人。

    她抬眼望了许久,那楼阁之上,站了许多的人,此刻都一脸困惑,又或者满脸惊讶的看着她。

    她抿紧了唇,闭上眼,深呼吸。

    不断告诫自己,他们的爱情,已经成为过去。

    真正的战争,已经拉开了序幕。

    寒风侵袭,水笼烟猛地睁开眼,凌厉灌满眼眶,沉寂和霸气自然流露。

    她微微仰面,望着回廊中间的一片天地,直通天上。

    此刻,正纷纷扬扬落着雪。

    她眷念的看了一眼,旋即无情的转身,将凤冠摘下,随意丢下,只剩下冷漠。

    这场荒诞又可笑的婚祭,就这样完成了。

    众人不明所以,只以为他们是过家家?

    可哪有人用灵堂来过家家的?

    这件事,很快成为整个临安城的笑谈,也有说书人写成一段凄美爱情。

    只道是,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误倾城。是我,不负如来不负卿?

    钟情怕到相思路,盼长堤,草尽红心。动愁吟,碧落黄泉,两处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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