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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置

    林延坐在人群中间,浑身是血,目沙不知道被什么斩成了两段。那些人全都是没有头颅的死尸,像是被什么灵力操控,张牙舞爪,一瘸一拐地朝林延扑过来。最前面站着三人是南清,离南和秦望川,他们的身体完好,保留着林延大开杀戒前的样子,但衣衫褴褛,浑身是血,面色惨白,手持刀剑,带领着人群,一步一步朝林延逼近。

    “林延!你到底为什么要出去!”

    “林延,你知不知道,你是青城云端的罪人!”

    “林延,你记住,你欠我的,永远都欠我!”

    “林延,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收养了你!”

    “林延,你知道你的亲人和族人是怎么死的吗?”

    “林延,你去死吧!”

    人群乌泱泱地围攻上来,一人一刀,一人一脚。林延倒在血泊中,身体被刺成了筛子。

    他看见师父对着将要死去的自己露出邪恶而欢欣的笑。

    林延喊着师父挣扎着坐起来,浑身是在梦中惊吓出的汗,离南正站在他身边看着他,眼睛通红,脸上也不见血色,几日不打理,嘴边已经长出胡子茬来了。见他醒来,淡淡地说了一句:“你醒了。”离南别过脸去,一副不想理他的样子。

    “师父……在哪……还有望川……”林延鼓足勇气,低声下气地问道。神色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

    “你还有脸问!”离南听罢,忽然转过身,揪着林延的衣领,额上青筋暴起,眼睛像是噬了血一样的红色,他气得发抖,但转念一想,又慢慢把手松开了:“算了……”他看着面前这个手足无措的少年,心里又恨又气,可多的是可怜和心疼。那从小生在青城云端,没有人告诉他过自己的过往,他不过是个贪玩的少年,他不过只是想像其他的少年一样出去体验人间的繁华罢了,他不过是想追求真正的自由罢了,他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的恶作剧毁了整个青城云端,怎么会知道,有一天自己的同伴会为自己而死。

    他现在应该内心满是愧疚却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吧。

    “主子受了重伤在休息,望川……死了。”

    林延慢慢躺回去,拿被子蒙起头,身子蜷成一团,一抖一抖地啜泣着。他想起望川刚来青城云端时,害怕自己做错什么惹别人生气,做事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不敢大声讲话,林延挑逗他时,他也只是红着脸偷偷地跑出去。每次林延叫他,他总是像吓一跳,有点害羞地笑着瞪着眼睛问“怎么啦”,他从小生在市井,受尽欺凌,所以他总是特别珍惜,特别感恩每一个对他好的人,那次林延为他堆了抗摔的台子,他磨了好几个月,给林延炼的可以救命的丹药,那几日,白衣少年天天睡在炼丹房,看遍了古籍经典,眼睛熬红了,身体也瘦了。送给林延丹药的时候,还很害羞地说:“没有用很久啦。”望川身体虚弱,灵力也低位,有的时候甚至是有些胆小懦弱,但是说起人间的现状,他比谁都要嫉恶如仇,他为林延挡下那一剑的时候,早就忘记了自己是个多么胆小懦弱的人啊。

    再也见不到白衣少年的笑了。

    林延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躲在被子里嚎啕大哭。

    他想啊,自己才是一个懦弱无能的人啊。

    虽然现在是春天,但山洞里又冷又湿,三个人的衣衫都洗好了挂在那里等着晾干,身上只穿了一件内衣,冻的浑身发抖。南清受了重伤,躺在那里,迟迟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林延在自己的草被子里哭完了又跑去南清身边哭,心里喊着师父,嘴上却发不出声,只能“呜呜”个不停,怕吵醒他老人家。南清面色惨白,嘴唇发紫,林延怕他受冻,在燃烧的柴火堆里施了点法术,柴火顿时燃烧的又热又旺。林延把自己的草被子也盖在了南清身上,好让他暖和一些。

    林延坐在山洞门口,现在是傍晚,远处的天边还在落日,漫天的猩红,让他想起那晚的自己,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忽然变得那么强大,他只记得自己似乎杀了很多人,他们叫着喊着,向自己冲来,面目狰狞,但也有的跪地求饶,喊着救命,那些他未曾见过,未曾伤害过和被伤害过的,都死在了自己的刀下。

    他武功高超,可他从未杀过人。林延从小跟着师父,不沾荤腥,自小一口肉也没有吃过,日日靠野果和蔬菜过活。林延从小,连一只蚂蚁都不会踩死,不要说去杀一只鸡鸭牛羊,更不要说去杀人。

    成千上百的人。

    目沙仍安静地躺在那里,周遭闪着蓝色的光。与从前并未有什么不同,可是那已经不再是一把普通的用来练功的剑了。林延用那把剑,杀了人,杀了人了。

    他从前以为,过了十七岁的生辰,自己就真的是一个大人了,活在青城云端,无忧无虑,他什么也没有想过。直到开始冥思的这个傍晚,他发现自己离成年人的世界很远很远,他还适应不了杀人,适应不了颠沛流离的生活,适应不了外界的虚伪和恶意,他已经是个需要承担责任的成年人了,他要为那些死去的人承担,为青城云端的毁灭承担,为那些生灵从此的颠沛流离承担,要为朋友的离开,师父的重伤承担。

    忽然洞里传来离南手忙脚乱的声音,林延进洞去看,发现是师父醒过来了。林延一撩裙摆,“扑通”一声跪在师父面前,低头看着地面,什么话也不说,双手举着目沙,似是要求什么责罚。

    “好些了……吗……”师父看他良久,声音微颤地问他。

    那少年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看着师父的眼睛,“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又委屈又自责,活像个三岁的孩子,叫人心疼。

    南清眼里噙着眼泪,俯下身垂手去摸了摸他的头:“不哭。”

    你确实做错了一件事,但我知道你现在一定难过极了。

    可是林延啊,从此以后,这样的事情还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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