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前世，她同道长说起双修时，道长都会正经十足的呵斥她，现在也是一样的。
“空行道长，要和我双修吗？”
“闭嘴！休要胡说！”
“我没有胡说！”白栀身着薄衫，在他身后偷偷笑了几声，然后伸手去摸他的下巴，“每次我跟你说的时候，都十足十的认真，哪里有胡说了！？”
“……”
空行道长已经不是前世的模样了，白栀时常都会觉得他们不是同一个人，但每次说起这件事事，白栀又会觉得他们是一样的，所以每每无事，都要颇为出言不逊的挑逗空行一番。
空行刚开始还会回上她几句，后来听她说话越发胡闹，就不理她了。
“诶？道长？”白栀放开空行的下巴，起身绕到他面前，蹲下身来，嘴角含笑的看着他，“道长，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见她不再说那些胡言乱语的话，空行睁开眼来，视线向下看着她认真的眼睛，他不知道白栀为何会突然认真了起来:“为何会这样问？”
白栀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她笑了笑，说道:“因为我认识道长的前世啊！但是道长不记得了，我就想问问你相不相信！”
空行以为她又是再开玩笑，便问她:“信如何？不信如何？”
白栀伸出右手食指，在他下巴上点了两下，说道:“若是道长信了，就要与我双修，毕竟是道长前世答应我的，不能反悔！”
本来见她的动作就不太信她了，听完她说你话，就更是不信了，空行又闭上了眼:“我要静修，别胡闹！”
白栀出声笑了几下，起身凑到他耳边哈了口气，空行一僵，差点就要伸手打她了:“妖孽！迟早被你害死！”
静修之时，最忌讳的便是被人打扰，这些白栀是不知道的，毕竟前世的道长修为本就不济，她一闹道长就静不下心了，更不会有在她面前静修这一说，而且白栀修炼从来都是硬来的，学的也都是硬本事，从来都没有人告诉过她什么是静修，就连这个修法，还是她近来几日才知道的。
见空行生了气，白栀忙起身离开，跑了好远，才回过头来，瞥了眼他:“道长，我出去一趟，晚会儿再回来啊！”
“……”
空行自是巴不得她不出现，听她说要出去，愣是气都没有出，生怕她会改变主意。
白栀本也没等他回答，一蹦一跳的出了石林。
他们现在待的地方是青州边缘的一座遍布结界的荒山，那些结界都是修仙之人联系术法的留下的，看那结界之多，怕是不会再有人来这里了，结界是需要多长的时间才会散去的，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这里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白栀刚到这个地方时，因为结界的关系站都站不稳，空行便将以前还在师门时，师父给他隐匿气息的发簪给了她，这才让她得以入内。
来青州的原因，是因为白栀吵着要去居水城的青水肴，空行耐不住她总是在他耳边絮叨，便带她来了青州。
只不过在途中受了只为非作歹的妖，空行受了伤，所以去居水城的打算，便先放到了一边。
石林位于结界之中最深处，这里隐秘的很，白栀出了石林就要取下簪子，突然一道剑风扑面而来，白栀来不及抬头，顺势一动滚到一边去了。
“谁？！”空行从石林中飞出，一把将趴在地上的白栀拉起，护在身后，然后一边提剑挡在身前，一边侧目看她，“没事吧？”
白栀摇头，正待说话，又是一道剑风出现，空行手腕一转，将它散去，左手往后护住白栀:“敢问阁下何人？可否出来一见？”
结界之上涌动的仙气暴涨，都纷纷聚集到他们面前，白栀躲在空行身后，抓住他的左手，看着他们面前，仙气之后的那团黑影。
“不知阁下何故出手伤人？”空行紧紧盯着黑影。
黑影往前走了一步，身上萦绕的黑气散开一些，随即又回到了他周身:“不经主人同意，擅自闯进主人的家里，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声音清冷，本应该让人听着很舒服，但却并不是，相反这声音让他们有一种，寒冬腊月置身冰雪之中遍体生寒的感觉。
空行收了剑，开口道:“抱歉！我们不知这山是有主人的！这就离开，还望见谅！”
“……”黑影没有开口。
白栀扯了扯他的袖子:“道长，你的伤……”
空行摇了摇头，笑道:“无事。你不是要去青水肴吗？我们现在就去吧！”
白栀“嗯”了一声，抬头看了眼黑影，本是无意的一瞥，她却被吓了一跳。
那人一直被黑气萦绕着，看不清身形以及样貌，但白栀看过去时，却透过黑气看到了那人的脸。
直至从山上离开，到了居水城，她都没有忘记那张脸。
“白栀？白栀？”
回过神来，面前是空行有些紧张的脸。
“怎么了？”她问道。
空行抬手指了指他们面前，白栀抬头看去，只见“青水肴”三字跃然于眼前。
“发什么楞啊！你不是说这里的东西好吃，那你一会儿进去就吃个够！”空行将钱袋交到她手里，“不过我就不进去了。”
白栀不明所以:“为何？”
空行摸了摸鼻子，笑道:“身份不便，不想徒增麻烦。”
白栀当即明白了过来，世人皆道空行道长与妖为伍，早已不是正道人士，若是他此时出现，遇到同门师兄弟，怕是要麻烦的多！
白栀将钱袋拿过来收好，笑道:“那好，我进去尝尝，回来告诉你都是什么味的！”
空行哭笑不得:“我在这里等你，你快去快回，若是有危险或者找不到我了，就摸摸你头上的簪子，我就感知到了。”
怪不得她被剑风差点伤到的时候，他会出现，原来都是那簪子的功劳啊！
白栀大手一挥，说了好几遍自己修为高，不会有人伤到的，然后才转身往青水肴而去。
行空所在的地方是一条小巷口，往左几步的距离有一个茶水摊，他便坐在那里等白栀吃完回来。
空行戴了帷帽，坐在那儿看起来极其显眼，于是乎他便点了一壶茶和一盘茶点，不紧不慢的吃了起来，这样一来看他的人，就会觉的他只是个休脚的路人，而不会觉得他奇怪了。
一个时辰后，盘子里的茶点被吃了个精光，那壶茶倒是还有很多，空行便又喝起了茶。
按理说白栀差不多应该出来了，但他目光始终都盯着青水肴的大门，丝毫未曾看见她的身影。
正想着要不要进去看看，“啪嗒——”一声，他面前的桌上就又多了一盘茶点。
空行回过头来，只见他对面坐着一个男人，黑衣黑发，一张脸平平无奇，完全就是放在人群里根本找不出来的那种。
他看了眼四周，边上空着的桌子都没人坐，男人却在有这么多空地的情况下，坐到了他面前，这倒是让空行戒备了起来。
“道长，和妖怪待在一起的感觉如何？”面前的男人淡淡地开了口。
空行目光一凛，果然是来找他的！
“为了一个妖怪叛出师门，不惜和正道相驳，道长，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想的啊？”男人笑着看着他。
“……”
“明明是要得道之人，前途无量，偏偏因为一个妖怪，只能过着东躲西藏，见不得光的日子，想想真是让人难过啊！”
“……”
不见空行说话，男人笑了一声，继续说道:“要我是道长，我就杀了那妖怪，扒了她的皮，让她魂魄不散，剖了她的妖丹，让她不得超生，然后拿那妖丹泡酒，洒到她被扒了皮的身体上，将那张皮置于丹炉之中，让她魂魄受尽炼火灼烧之苦，生不能，死不得！”
空行听的已经怒火中烧，右手紧紧抓住腰间的剑，他敢确定，若是那人再说下一句，这把剑下一刻就会出鞘朝他的心脏刺去。
男人像是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停下来喝了杯茶，面带笑意的透过黑纱，看着他的眼睛，然后一字一句的说道:“毕竟她坏了道长道心，挫骨扬灰都不足为过！”
“噗——”一把长剑没入男人肩头，男人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脸上还是满满笑意:“道长这是恼羞成怒了吗？就为了……一个妖怪？”
空行拔了剑，低吼道:“你是谁？到底要干什么？！”
男人伸手在肩膀上摸了一下，伤口顿时愈合，他看了眼沾满血迹的衣服，皱了下眉头，随即回过头来看向空行:“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干什么，道长，你猜猜看你的那个小妖怪现在在哪儿！身上会不会突然多上几个窟窿啊！”
空行猛的起身，在桌上留了银子，就要往青水肴跑去，但眼前那人怎么可能会给他这个机会！
看似随意的伸手一点，空行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道长，怎么这么心急呢？我只不过是让你猜猜，并没有说你的小妖怪出了什么事啊！你这突然闯进去，里面若是有你师门之人怎么办？道长又不舍得杀了那妖怪，就只能被他们杀了！”
空行皱了下眉头:“我与阁下应该近日无仇，往日无怨吧！阁下说这么多不中听的话，除了刺激刺激我，还能得到什么？”
空行极具涵养，那句低吼已经算得上是意料之外的事了，当他被拦下，冷静下来之后，就又恢复了原先那副模样。
“我只不过是闲着无事罢了！”
空行闻言眉头紧皱:“那还请阁下高抬贵手，将术法收回去。”
他还保持着那副跪地的模样，刚才他有试着起身，但用尽全身的力气，都还是纹丝不动，这种情况就只能是被下了术法导致的。
那人笑了几声:“道长真的不要杀了那妖怪吗？”
空行:“……”
“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了，放了你也行，但我们还会见面的，不过到时候你就不是空行道长了，应该也不记得我了，哈哈，没关系，我会让你记起我的！”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再见了，空行道长！”
声音消失之时，空行身上的术法也跟着消失不见。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各顾各的忙自己的事，好像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里方才发生的事。
空行扶着桌子站起，坐在长凳上，伸手揉了揉膝盖，白栀在他起来没多久就从青水肴走了出来。
“道长，你看我肚子，都撑成个球了！”白柒在他面前站好，指着自己的肚子给他看。
空行见她不像有伤的样子，便扯了个笑出来:“这下可是吃饱了，再也不会吵着来青水肴了吧！”
白栀笑了笑，说道:“不来了！不来了！下次再换个地方！我们走吧！”
空行点点头，对于方才的事只字未提，又以来时的那副模样，带着她离开了青州。
真的去那个男人所说，没过多久，他就一病不起了。
白栀跪在他的床边，含着哭腔问道:“怎么会被妖气入侵？道长，你修的道呢？”
空行轻咳出声：“我的道在知道我背叛它时，就已经离开我了。”
“……”白栀想起了上一次道长要离开时，也是现在这副模样，她再一次不争气的没有控制住眼里的泪，“道……呜……道长！我已经看着你离开一次了，我不想看你离开第二次！那妖气是什么时候入侵的，是不是因为……”
空行忙道:“不是！”
白栀抽了抽鼻子，盯着他不说话。
“我嘴上爱逞强，其实早已经没了道心，没了道心的道长，怎么可能再受道的庇护，我总是在收妖，受了妖气入侵是理所应当的事，你不要往自己身上揽！”
“现在的你修为那么高，不能将那些妖气逼出来吗？”
空行摇了摇头，妖气早就已经深入骨髓，怎么可能逼得出来！
“我走了之后，你不要难过，好好修炼，早日修得正果，以后不要再待在人界了，你一个妖，会有危险的！”
“我不怕！”白栀伸手握住空行的手，强行挤出一个笑意来，“道长，下辈子我还去找你，但是……但是到时候，你又该不记得我了！”
空行手掌翻转，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我记得，我一直都记得！阿栀！”
白栀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趴在行空和她相握的那只手上哭了起来。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要冷上好多，白栀每日都给空行渡气，好让他能抵御严寒。
冬天过去了一半之时，有一日天气很高，太阳高高挂在空中，洒下让人暖和的阳光。
白栀将空行移到了屋外，好让他晒晒太阳。
“道长，你好像一直都没有告诉过我，你叫什么名字。”白栀低头看着脚尖，“我本来不想问的，但我不想连个名字都不知道。”
空行勉强的将头扭过来，看了她一眼，他想伸手摸摸白栀的头，但他的手已经僵硬的不行了，根本抬不起来。
白栀咬了下嘴唇，然后说道:“……上次我给你收尸时，就是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又是一样的？”
“……”
“算了！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反正我还要去找你的，你也总会记得我的，对吧？”
空行张了张嘴，正要说话，突然眼前一黑，一个字也说不出口，白栀的声音还在耳边，“荒淫道长！荒淫道长！荒淫道长！荒……”
有人说人在死前，这辈子发生的一切，都会如走马观花般重现一遍，由轻到重的顺序排列，空行先是看到了自己的师门，他的师兄师弟以及师父，然后是行走世间，斩妖除魔，他去过好多地方，但那些地方最后都汇集在一座山上，那座山上有一个孤零零的坟包，坟前有块儿木板，上面写着“荒淫道长”四个大字。
“道长，双修吗？”白栀笑声吟吟，身着一身白衣，站在他面前，“我叫白栀，白栀的白，阿栀的栀，道长可以叫我阿栀！”
“道长，你被师门抛弃了，世间皆传你已修我妖道，不如你就真随了他们的意，修我族之术。”
“道长，过些日子，我们去别的地方吧！我听说青州有一个青水肴，那里的食物可好吃了！”
“道长，下辈子我还去找你，但是……但是到时候，你又该不记得我了！”
“道长，你好像一直都没有告诉过我，你叫什么名字。我本来不想问的，但我不想连个名字都不知道。”
“算了！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反正我还要去找你的，你也总会记得我的，对吧？”
“荒淫道长！荒淫道长！荒淫道长！荒……”
记忆深处，最忘不了的是那个一袭白衣，名唤白栀的姑娘，那个总是故作老成，心里像个孩子的姑娘，那个总是先一步来找自己，然后说“道长，双修吗？不妨考虑考虑我！”的姑娘。
空行眼角泪痕尽显，他无声的笑了下，闭上了眼。
两世得见，相守百年，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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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行道长，要和我双修吗？”
“闭嘴！休要胡说！”
“我没有胡说！”白栀身着薄衫，在他身后偷偷笑了几声，然后伸手去摸他的下巴，“每次我跟你说的时候，都十足十的认真，哪里有胡说了！？”
“……”
空行道长已经不是前世的模样了，白栀时常都会觉得他们不是同一个人，但每次说起这件事事，白栀又会觉得他们是一样的，所以每每无事，都要颇为出言不逊的挑逗空行一番。
空行刚开始还会回上她几句，后来听她说话越发胡闹，就不理她了。
“诶？道长？”白栀放开空行的下巴，起身绕到他面前，蹲下身来，嘴角含笑的看着他，“道长，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见她不再说那些胡言乱语的话，空行睁开眼来，视线向下看着她认真的眼睛，他不知道白栀为何会突然认真了起来:“为何会这样问？”
白栀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她笑了笑，说道:“因为我认识道长的前世啊！但是道长不记得了，我就想问问你相不相信！”
空行以为她又是再开玩笑，便问她:“信如何？不信如何？”
白栀伸出右手食指，在他下巴上点了两下，说道:“若是道长信了，就要与我双修，毕竟是道长前世答应我的，不能反悔！”
本来见她的动作就不太信她了，听完她说你话，就更是不信了，空行又闭上了眼:“我要静修，别胡闹！”
白栀出声笑了几下，起身凑到他耳边哈了口气，空行一僵，差点就要伸手打她了:“妖孽！迟早被你害死！”
静修之时，最忌讳的便是被人打扰，这些白栀是不知道的，毕竟前世的道长修为本就不济，她一闹道长就静不下心了，更不会有在她面前静修这一说，而且白栀修炼从来都是硬来的，学的也都是硬本事，从来都没有人告诉过她什么是静修，就连这个修法，还是她近来几日才知道的。
见空行生了气，白栀忙起身离开，跑了好远，才回过头来，瞥了眼他:“道长，我出去一趟，晚会儿再回来啊！”
“……”
空行自是巴不得她不出现，听她说要出去，愣是气都没有出，生怕她会改变主意。
白栀本也没等他回答，一蹦一跳的出了石林。
他们现在待的地方是青州边缘的一座遍布结界的荒山，那些结界都是修仙之人联系术法的留下的，看那结界之多，怕是不会再有人来这里了，结界是需要多长的时间才会散去的，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这里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白栀刚到这个地方时，因为结界的关系站都站不稳，空行便将以前还在师门时，师父给他隐匿气息的发簪给了她，这才让她得以入内。
来青州的原因，是因为白栀吵着要去居水城的青水肴，空行耐不住她总是在他耳边絮叨，便带她来了青州。
只不过在途中受了只为非作歹的妖，空行受了伤，所以去居水城的打算，便先放到了一边。
石林位于结界之中最深处，这里隐秘的很，白栀出了石林就要取下簪子，突然一道剑风扑面而来，白栀来不及抬头，顺势一动滚到一边去了。
“谁？！”空行从石林中飞出，一把将趴在地上的白栀拉起，护在身后，然后一边提剑挡在身前，一边侧目看她，“没事吧？”
白栀摇头，正待说话，又是一道剑风出现，空行手腕一转，将它散去，左手往后护住白栀:“敢问阁下何人？可否出来一见？”
结界之上涌动的仙气暴涨，都纷纷聚集到他们面前，白栀躲在空行身后，抓住他的左手，看着他们面前，仙气之后的那团黑影。
“不知阁下何故出手伤人？”空行紧紧盯着黑影。
黑影往前走了一步，身上萦绕的黑气散开一些，随即又回到了他周身:“不经主人同意，擅自闯进主人的家里，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声音清冷，本应该让人听着很舒服，但却并不是，相反这声音让他们有一种，寒冬腊月置身冰雪之中遍体生寒的感觉。
空行收了剑，开口道:“抱歉！我们不知这山是有主人的！这就离开，还望见谅！”
“……”黑影没有开口。
白栀扯了扯他的袖子:“道长，你的伤……”
空行摇了摇头，笑道:“无事。你不是要去青水肴吗？我们现在就去吧！”
白栀“嗯”了一声，抬头看了眼黑影，本是无意的一瞥，她却被吓了一跳。
那人一直被黑气萦绕着，看不清身形以及样貌，但白栀看过去时，却透过黑气看到了那人的脸。
直至从山上离开，到了居水城，她都没有忘记那张脸。
“白栀？白栀？”
回过神来，面前是空行有些紧张的脸。
“怎么了？”她问道。
空行抬手指了指他们面前，白栀抬头看去，只见“青水肴”三字跃然于眼前。
“发什么楞啊！你不是说这里的东西好吃，那你一会儿进去就吃个够！”空行将钱袋交到她手里，“不过我就不进去了。”
白栀不明所以:“为何？”
空行摸了摸鼻子，笑道:“身份不便，不想徒增麻烦。”
白栀当即明白了过来，世人皆道空行道长与妖为伍，早已不是正道人士，若是他此时出现，遇到同门师兄弟，怕是要麻烦的多！
白栀将钱袋拿过来收好，笑道:“那好，我进去尝尝，回来告诉你都是什么味的！”
空行哭笑不得:“我在这里等你，你快去快回，若是有危险或者找不到我了，就摸摸你头上的簪子，我就感知到了。”
怪不得她被剑风差点伤到的时候，他会出现，原来都是那簪子的功劳啊！
白栀大手一挥，说了好几遍自己修为高，不会有人伤到的，然后才转身往青水肴而去。
行空所在的地方是一条小巷口，往左几步的距离有一个茶水摊，他便坐在那里等白栀吃完回来。
空行戴了帷帽，坐在那儿看起来极其显眼，于是乎他便点了一壶茶和一盘茶点，不紧不慢的吃了起来，这样一来看他的人，就会觉的他只是个休脚的路人，而不会觉得他奇怪了。
一个时辰后，盘子里的茶点被吃了个精光，那壶茶倒是还有很多，空行便又喝起了茶。
按理说白栀差不多应该出来了，但他目光始终都盯着青水肴的大门，丝毫未曾看见她的身影。
正想着要不要进去看看，“啪嗒——”一声，他面前的桌上就又多了一盘茶点。
空行回过头来，只见他对面坐着一个男人，黑衣黑发，一张脸平平无奇，完全就是放在人群里根本找不出来的那种。
他看了眼四周，边上空着的桌子都没人坐，男人却在有这么多空地的情况下，坐到了他面前，这倒是让空行戒备了起来。
“道长，和妖怪待在一起的感觉如何？”面前的男人淡淡地开了口。
空行目光一凛，果然是来找他的！
“为了一个妖怪叛出师门，不惜和正道相驳，道长，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想的啊？”男人笑着看着他。
“……”
“明明是要得道之人，前途无量，偏偏因为一个妖怪，只能过着东躲西藏，见不得光的日子，想想真是让人难过啊！”
“……”
不见空行说话，男人笑了一声，继续说道:“要我是道长，我就杀了那妖怪，扒了她的皮，让她魂魄不散，剖了她的妖丹，让她不得超生，然后拿那妖丹泡酒，洒到她被扒了皮的身体上，将那张皮置于丹炉之中，让她魂魄受尽炼火灼烧之苦，生不能，死不得！”
空行听的已经怒火中烧，右手紧紧抓住腰间的剑，他敢确定，若是那人再说下一句，这把剑下一刻就会出鞘朝他的心脏刺去。
男人像是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停下来喝了杯茶，面带笑意的透过黑纱，看着他的眼睛，然后一字一句的说道:“毕竟她坏了道长道心，挫骨扬灰都不足为过！”
“噗——”一把长剑没入男人肩头，男人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脸上还是满满笑意:“道长这是恼羞成怒了吗？就为了……一个妖怪？”
空行拔了剑，低吼道:“你是谁？到底要干什么？！”
男人伸手在肩膀上摸了一下，伤口顿时愈合，他看了眼沾满血迹的衣服，皱了下眉头，随即回过头来看向空行:“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干什么，道长，你猜猜看你的那个小妖怪现在在哪儿！身上会不会突然多上几个窟窿啊！”
空行猛的起身，在桌上留了银子，就要往青水肴跑去，但眼前那人怎么可能会给他这个机会！
看似随意的伸手一点，空行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道长，怎么这么心急呢？我只不过是让你猜猜，并没有说你的小妖怪出了什么事啊！你这突然闯进去，里面若是有你师门之人怎么办？道长又不舍得杀了那妖怪，就只能被他们杀了！”
空行皱了下眉头:“我与阁下应该近日无仇，往日无怨吧！阁下说这么多不中听的话，除了刺激刺激我，还能得到什么？”
空行极具涵养，那句低吼已经算得上是意料之外的事了，当他被拦下，冷静下来之后，就又恢复了原先那副模样。
“我只不过是闲着无事罢了！”
空行闻言眉头紧皱:“那还请阁下高抬贵手，将术法收回去。”
他还保持着那副跪地的模样，刚才他有试着起身，但用尽全身的力气，都还是纹丝不动，这种情况就只能是被下了术法导致的。
那人笑了几声:“道长真的不要杀了那妖怪吗？”
空行:“……”
“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了，放了你也行，但我们还会见面的，不过到时候你就不是空行道长了，应该也不记得我了，哈哈，没关系，我会让你记起我的！”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再见了，空行道长！”
声音消失之时，空行身上的术法也跟着消失不见。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各顾各的忙自己的事，好像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里方才发生的事。
空行扶着桌子站起，坐在长凳上，伸手揉了揉膝盖，白栀在他起来没多久就从青水肴走了出来。
“道长，你看我肚子，都撑成个球了！”白柒在他面前站好，指着自己的肚子给他看。
空行见她不像有伤的样子，便扯了个笑出来:“这下可是吃饱了，再也不会吵着来青水肴了吧！”
白栀笑了笑，说道:“不来了！不来了！下次再换个地方！我们走吧！”
空行点点头，对于方才的事只字未提，又以来时的那副模样，带着她离开了青州。
真的去那个男人所说，没过多久，他就一病不起了。
白栀跪在他的床边，含着哭腔问道:“怎么会被妖气入侵？道长，你修的道呢？”
空行轻咳出声：“我的道在知道我背叛它时，就已经离开我了。”
“……”白栀想起了上一次道长要离开时，也是现在这副模样，她再一次不争气的没有控制住眼里的泪，“道……呜……道长！我已经看着你离开一次了，我不想看你离开第二次！那妖气是什么时候入侵的，是不是因为……”
空行忙道:“不是！”
白栀抽了抽鼻子，盯着他不说话。
“我嘴上爱逞强，其实早已经没了道心，没了道心的道长，怎么可能再受道的庇护，我总是在收妖，受了妖气入侵是理所应当的事，你不要往自己身上揽！”
“现在的你修为那么高，不能将那些妖气逼出来吗？”
空行摇了摇头，妖气早就已经深入骨髓，怎么可能逼得出来！
“我走了之后，你不要难过，好好修炼，早日修得正果，以后不要再待在人界了，你一个妖，会有危险的！”
“我不怕！”白栀伸手握住空行的手，强行挤出一个笑意来，“道长，下辈子我还去找你，但是……但是到时候，你又该不记得我了！”
空行手掌翻转，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我记得，我一直都记得！阿栀！”
白栀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趴在行空和她相握的那只手上哭了起来。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要冷上好多，白栀每日都给空行渡气，好让他能抵御严寒。
冬天过去了一半之时，有一日天气很高，太阳高高挂在空中，洒下让人暖和的阳光。
白栀将空行移到了屋外，好让他晒晒太阳。
“道长，你好像一直都没有告诉过我，你叫什么名字。”白栀低头看着脚尖，“我本来不想问的，但我不想连个名字都不知道。”
空行勉强的将头扭过来，看了她一眼，他想伸手摸摸白栀的头，但他的手已经僵硬的不行了，根本抬不起来。
白栀咬了下嘴唇，然后说道:“……上次我给你收尸时，就是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又是一样的？”
“……”
“算了！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反正我还要去找你的，你也总会记得我的，对吧？”
空行张了张嘴，正要说话，突然眼前一黑，一个字也说不出口，白栀的声音还在耳边，“荒淫道长！荒淫道长！荒淫道长！荒……”
有人说人在死前，这辈子发生的一切，都会如走马观花般重现一遍，由轻到重的顺序排列，空行先是看到了自己的师门，他的师兄师弟以及师父，然后是行走世间，斩妖除魔，他去过好多地方，但那些地方最后都汇集在一座山上，那座山上有一个孤零零的坟包，坟前有块儿木板，上面写着“荒淫道长”四个大字。
“道长，双修吗？”白栀笑声吟吟，身着一身白衣，站在他面前，“我叫白栀，白栀的白，阿栀的栀，道长可以叫我阿栀！”
“道长，你被师门抛弃了，世间皆传你已修我妖道，不如你就真随了他们的意，修我族之术。”
“道长，过些日子，我们去别的地方吧！我听说青州有一个青水肴，那里的食物可好吃了！”
“道长，下辈子我还去找你，但是……但是到时候，你又该不记得我了！”
“道长，你好像一直都没有告诉过我，你叫什么名字。我本来不想问的，但我不想连个名字都不知道。”
“算了！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反正我还要去找你的，你也总会记得我的，对吧？”
“荒淫道长！荒淫道长！荒淫道长！荒……”
记忆深处，最忘不了的是那个一袭白衣，名唤白栀的姑娘，那个总是故作老成，心里像个孩子的姑娘，那个总是先一步来找自己，然后说“道长，双修吗？不妨考虑考虑我！”的姑娘。
空行眼角泪痕尽显，他无声的笑了下，闭上了眼。
两世得见，相守百年，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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