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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你不肯陪着他,我来陪!

    请来了太医,伤兵营的人突然又有了希望。

    士兵们又开始憧憬起将来打仗立功荣耀还乡的日子;军医们每天围着几个太医请教、询问,仿佛解决疫症平安度过难关易如反掌。

    也终于不再有人追着丁了了冷嘲热讽说她浪得虚名了。

    虽然她这个“神仙娘子”的美名只是昙花一现,但她毕竟还是为伤兵营请回了太医、并且也的确在尽心尽力参与着这场战斗。

    还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呐,实在也不能太苛责了。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丁了了并没有再被周先生他们施加什么压力。所有的烦闷、焦灼、惶惑无助都是因为她自己。

    她自己迟迟没能查出这场疫症的来因,她自己始终没有想出解决这场疫症的办法,她自己没有办法放过自己。

    伤兵营里每天死亡的人数又多了起来,但乱葬岗那边添的新坟并不多。陈七下令因疫症而死的人都要焚烧,骨灰随便挖个坑一埋,连立一块木碑的心情都没有。

    心儿也死了。丁小麦哭得昏天黑地,跑来找丁了了骂过一场,以被丁了了下令关起来而告终。

    过了两日,小郭子竟也病了,还有同来的一个侍卫,两人在同一天发了病,丁了了却也只能看着他们渐渐地出气多入气少,奄奄待死。

    没有办法。

    一眨眼太医回到伤兵营已经有两天了,治愈的病例还是没有,却有个不太起眼的小药童也跟着病倒了。陈七严令不许说出去,只当寻常伤兵对待,以免引起恐慌。

    最残酷的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太医也治不好疫症、救不了伤兵营。

    如今将士们心里还存着一点希望,等那最后的希望也断绝了,迎接他们的将是一场无法控制的混乱。

    陈七已经暗中安排心腹在营盘四周埋下了炸药。真到了那个“万不得已”的时候,也许只能引燃那些炸药,才能确保这营盘中的人全部留在这儿。

    连同他自己在内,一个都不能放走。

    与外面的联系已经单向切断了,只偶尔还有信鸽飞进来,陈七大略地知道了皇帝已经病危、太子在宫中准备着继位,而三皇子还在给他传令,要求他少在伤兵营虚耗时光,要尽可能亲自领兵上阵,挣点儿能拿得上台面的战功。

    四方云动,人人都不肯安生。

    唯独四皇子那边未曾传来任何消息。伤兵营出现疫症的事只告诉了他,他却像根本不曾收到一样,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陈七并不多想,日子还在一天一天地熬着。

    最近丁了了没有去给人治伤,军医们每天忙前忙后地研究什么药方,她也没去。

    她只是每天把自己关起来,看着佳佳送过来的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路线图发呆。

    陈七掀帘子进来,径直走到她身后,伸手握住了她的肩。

    丁了了正出神,肩膀一晃甩开了他,仍将手中的一张图凑到眼前,翻来覆去地看。

    陈七伸手上去盖住,叹了口气:“别看了,同我说说话吧。”

    丁了了无奈,推开他的手提笔在那张纸上画了个圈,然后才回过头来看着他:“怎么了?”

    “小郭子死了。”陈七道。

    丁了了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疫症来得凶猛,发了病就是必死无疑,所以小郭子死了有什么奇怪?没死才奇怪呢。

    陈七叹息一声,攥住了她的手:“发病的人越来越多了,太医也没有办法……咱们,说不定也要死在这儿。”

    “你不是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了吗?”丁了了放开那张纸,转过身面对着他:“炸药都埋好了,这会儿又伤感什么?”

    陈七向前靠了靠,伸手抱住她:“这种死法,我没有想到。我来北疆是为了建功立业,为了把陈家那些欺侮我、羞辱我的人踩下去,为了让我娘过几天好日子……我不是来寻死的。我从前甚至想过,若是打了败仗,我就跑,不拘跑到哪儿去,只要留着命就行。”

    丁了了笑了:“我就知道,你从来不是什么英雄人物。”

    “可是我现在要当英雄了,”陈七苦笑,“我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这个嘛,换了谁都开心不起来。

    丁了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陈七却趁着她发愁的工夫又往前蹭了蹭,埋首在她肩膀上,低声道:“我更觉得对不住你。要不是为了我,你原本也不必到这个地方来,我却要连累你跟我一起死了。”

    “夫妻之间,不用说这么见外的话。”丁了了拍拍他的背,哄孩子似的。

    没想到陈七立刻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娘子,我们现在,还不算真正的夫妻呐。”

    丁了了一愣,也怔怔地看着他:“你,现在,要?”

    四目相对,陈七的脸腾地红了。

    丁了了倒被他闹得莫名其妙。

    话茬是他先提起来的,她不过跟着问了一句,他脸红个什么劲儿?

    好歹也是沁香渠两岸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陈七公子,脸皮儿这么薄的吗?倒闹得好像是她调戏了他似的!

    这可不对!

    丁了了有些恼,本想立刻推开他,又觉得此情此境下这一推更像是娇羞生怯欲拒还迎,使不得。

    那就不推。她强作镇定一脸淡然地坐着,开口声调平平:“既然我同你自愿拜过天地,这婚事就是作数的。你若有这个意思,自然并无不妥。只是我觉得选在这个时候大可不必。”

    “为、为什么‘大可不必’?”陈七被她的淡定惊呆了,迟迟不能回神。

    丁了了平静地道:“你从前一直都没有提这件事,偏在这时候提,我会觉得你已经绝了希望,准备不留遗憾,专心等死了。”

    甚至连“及时行乐”都算不上。装着满肚子心事仓促圆房,实在没有什么可乐的。

    陈七一肚子乱七八糟的念头都冻僵在她平平淡淡的话音里,脸色很快恢复如常,并且逞强似的在唇角勾出了一丝笑意,问:“难道如今还没到断绝希望的时候?”

    丁了了看着他的神情,偷偷地松了一口气,也露出笑:“当然没有。其实我并不认为你那些炸药能派得上用场。——能在北疆驻扎数年的将士每一个都应该是英雄,而作为英雄,不到咽气的那一刻是不能认输的。”

    陈七想了想刚才说过的话,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我现在也要做英雄了,所以我也不能认输,是不是?”

    “你说呢?”丁了了反问。

    陈七不爱听这样的反问,这让他觉得他的娘子又冷淡又疏离,一点都不像个温柔可爱的小媳妇儿。

    提到圆房她都不羞,她到底是天生没长那根筋,还是个活了三四百年的老妖怪变的啊?

    真是让人头疼!

    可现在并不是为这种小事头疼的时候,偷空说笑几句已是奢侈。

    头顶上还有一件大事压着呢!

    陈七平静了一下心情,说道:“伤兵营中原本就一直有负责安抚将士们情绪的人,所以目前还没有混乱的迹象。只是这灾祸一天一天发展下去,压不住是迟早的。”

    “也许在那之前,事情就解决了呢?”丁了了转过身去,拿了先前的那张图递给他。

    陈七看见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地名人名,不由得一阵眼晕。

    这几日,佳佳带着小菱小梅他们几个一直在鼓捣这些东西,恨不得给伤兵营的每棵草每块石头都编上了号,细致程度让陈七只是想想就头皮发麻。

    但“细致”还不是最主要的。周先生他们一早就说过,发生疫症时最好人人闭门独居,避免与人接触、也避免随意在外走动,但佳佳他们做的恰恰是需要每时每刻在外走动的差事。

    先前小郭子染病,多半就亏在这个“随意走动”上。为了查出病源,丁了了和这些人完全是拿自己的性命在拼了。

    现在,是有进展了吗?

    陈七定了定神,看着那张纸上被丁了了标出来的一个圈,用手丈量了一下,问:“这是中间那片山坡?有两棵杨树的那个地方?”

    丁了了点头,指指桌上的一大堆纸:“最初那几个人都去过的地方太多,图上标出了二十多处,一时无法确定。但这几天陆续发病的人有很多都是遵从命令极少走动的。他们也都去过或者接触过的地方,应该就是在这一带。”

    陈七立刻站了起来。

    确定了地方就好办了。既然疑心那片山坡有问题,他就亲自带人一寸一寸地去搜,就不信什么线索也搜不出来。

    丁了了也跟着站起,正要说“我与你同去”,陈七却按住了她:“你不能去。那个地方若真有问题,必定十分危险,你和我要是一起出了事,这里可就真要乱了。”

    “那,该是我去。”丁了了道,“我可以出事,你不能。”

    陈七虽然看似每天跑来跑去没干点正经事,事实上这伤兵营的许多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都是他在从中调度。若真没了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乱了。

    丁了了对世人没有太多悲悯之心,只是本能地觉得,乱了,就不太好。

    陈七看着她,笑了笑,伸手攥了攥她的手腕:“你出事更不行。你是我的神仙娘子,没了你,我活不成的。”

    丁了了没忍住说了一声“呸”。

    陈七笑了,放开她的手腕,大步迈了出去:“你要真心疼我,就好好保重自己,安心等着我回来!”

    “等着我回来”可不是一句好话。

    又不是出远门,说什么“等着我回来”,倒好像回不来了似的。

    丁了了到底没有跟着去。只是此刻心里已经乱了起来,再叫她安心待在帐篷里已是待不住,只好又将一方纱巾在药罐里浸了一浸,蒙在面上出了门。

    如今伤兵营中几个太医恨不得生撕了她,军医们却不知怎的客气了许多,是以她出现在人前的时候仍然受到了礼遇。周先生身边的药童恭敬地行了个礼,问:“少夫人怎么这时候出来了?查找病源的事有进展了吗?”

    丁了了点点头:“发现了一些端倪,算不算进展还不好说,陈七已经带人去看了。周先生那边有没有什么发现?”

    药童道:“也不算什么发现,就是觉得疫症也许没有咱们先前想象得那么厉害。好些跟病人住在一个帐篷的、甚至近身照顾病人的,这么久了一直没有发病的迹象。”

    也就是说,这疫症即使无药可医,伤兵营也未必就到了全军覆没的时候。

    这自然是个极好的消息。这意味着疫症虽然治不好,但或许可以防得住。只要她和陈七这边能够查出病源,事情或许就能柳暗花明——

    她这里才想着,远处就有士兵高声喊:“有发现了!”

    这么快?!

    丁了了大为惊喜,顾不上再跟那药童说话,转身就往山坡方向跑。

    先前那喊话的士兵却拦住了她,急道:“夫人不要过去,那边,不安全!”

    发现了什么?丁了了忙问。

    “老鼠!”士兵惨白着脸道,“那边山坡上挖出来一个洞,里面好些死老鼠,大多都已经烂掉了,臭气熏天……”

    “坏了!”丁了了大惊。

    士兵脸色也更难看了些,忙道:“公子也觉得事情不妙,幸好早有准备,底下人带了好几桶石灰水,已经浇下去了。”

    丁了了心神稍定,只是到底不能真正安下心来。

    老鼠。

    对了,这件事刚出不久,她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来着,只是那时候事情太乱,一时就给忘记了。如今想想,似乎在疫症出现之前,伤兵营的老鼠是很多的,后来突然就少了。

    原来是病死了。

    她一向厌恶那些脏兮兮的丑东西,如今更完全不敢想象陈七那边是怎样的画面,也不许士兵向她描述。她只是胡乱听了个大概,便嘱咐道:“你去传令各处帐篷里今日都掩好口鼻不要出门,另外要准备足足的石灰水给公子那边送过去,嘱咐他务必小心。”

    士兵一一应了飞奔而去,丁了了的心里反倒加倍不安。

    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山坡上亲眼看一看,就听见身后脚步声响,却是丁小麦飞奔了出来。

    “我听人说,陈七公子在山坡上发现了死老鼠,怀疑是这次疫症的病源?”她急冲冲地问。

    丁了了看见她就想皱眉:“谁让你出来的?我不是说了你不许出门?”

    “你先告诉我,是不是真的!”丁小麦急得变了脸色,全不是平日温婉娇怯的模样。

    丁了了拧着眉头说了声“是”。

    丁小麦的眼圈立刻就红了,盯着丁了了怒声质问:“你为什么让他亲自去?那个洞里的死老鼠那么多,挖出来多危险!说不定会染病的!让手下人去不行吗?”

    “手下人的命也是命,”丁了了冷冷地道,“伤兵营是陈七负责,他必须身先士卒。”

    “身先士卒?”丁小麦冷笑,“既然要身先士卒,你为什么不去?你不是神医吗?治病救人不是你负责吗?你自己为什么不去?你让他去?”

    丁了了气笑了,心里的那股躁意都消了大半,干脆转身坐在一块长石上,眯起眼睛凉凉地道:“不是我不肯去啊,我原说跟他一起去的,可他说他是我丈夫,就该用命护着我。”

    丁小麦气得脸都绿了:“那你也不能——”

    “你不用管我能不能,”丁了了打断她,“你先告诉我,你如何知道那些老鼠是‘挖出来’的?”

    山坡上乱石杂草那么多,为什么就不能是翻出来的、抠出来的甚至直接看到的,偏偏是“挖出来的”?

    刚才那个士兵在外面喊的时候似乎只说了“有发现”,之后去传话应该也没有时间说得很详细,丁小麦是不是知道得有点多?

    丁小麦被她目光一盯,霎时觉得头皮发麻,但很快又稳住了,昂着头露出几分倨傲:“我刚刚听报信的人说的,不行吗?”

    那还真不行。

    但凡丁小麦身边有个心腹,这话丁了了也就信了。可是先前她主仆两个实在并没有讨人喜欢,伤兵营的将士们跟她说一句话都嫌多,谁会透露那么多消息给她?

    此刻她摆出这样的姿态来,反倒是欲盖弥彰了。

    丁了了站了起来,目光如刃:“老鼠的事,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丁小麦神情倔强,闭口不答。

    丁了了向她逼近两步,再问:“先前心儿发病的时候,我问过你们是否遇到特殊的事,那时你的神情很明显就是有所隐瞒,其实那时候你就已经想到老鼠有问题了,是不是?”

    “我听不懂你在问什么!”丁小麦昂着头道,“我又不能未卜先知,我怎么会知道那些老鼠……你不能血口喷人!”

    丁了了咬咬牙,忍住了一刀捅死她的冲动。

    现在还不是清算的时候。等疫症的事结束了,该查问的自然都要查问清楚!

    “你先回去,”丁了了咬着牙道,“再让我看到你出帐篷,我就砍了你!”

    “我偏要出!”丁小麦梗着脖子,不肯示弱:“你不肯陪在陈七公子身边,我来陪!我也不用谁保护,我自有本事护得住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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