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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他不喜欢你这样的

    “他不喜欢你这样的。”柳翠翘扶栏看着远处陈七的背影,轻笑。

    “他在金陵城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沁香渠两岸那么多温柔乡、销魂窟,多少英雄好汉都溺在那里头,何况他小小年纪……他碰过的女人,应该比你看见过的男人都多吧?”

    丁了了咬住了唇角,脸色难看起来。

    柳翠翘更得意了,尖尖的下巴高高抬起,倨傲:“所以你必定服侍不了他!我劝你清醒一点搞清楚自己的位置,及早为自己做好打算,别等将来被他扔到后院自生自灭的时候才知道哭!”

    “我没想过要服侍他。”丁了了拧紧了眉头,有些苦恼。

    柳翠翘眨眨眼,笑了:“那算你还有几分自知之……”

    “我总觉得,”丁了了语调幽幽仿佛在自言自语,“我生下来不是为了服侍男人。如果我要找一个男人,那……我的男人是应该来服侍我的。”

    柳翠翘张了张嘴,哑住了。

    丁了了回头看向她,真诚地问:“我想得不对吗?”

    “你疯了!”柳翠翘眼睛都瞪得凸出来,“男人服侍你?你以为你是谁啊?宫里的娘娘吗?娘娘还要服侍皇上呢!——男人服侍你?!”

    “我也觉得我疯了。”丁了了摇摇头,苦笑:“我竟然会跟你说那么多没用的话。我是人,你又不是。”

    “你骂谁呢?谁不是人!”柳翠翘气得跳脚,“你看着我再说一遍,谁不是人?”

    丁了了被迫又看向她,神情就更加无奈:“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说你们那个地方‘多少英雄好汉都溺在里头’,对不对?可是人总不能溺在人堆里吧?能把人溺死的是什么?是河水啊!是淤泥啊!——所以你是水还是泥?”

    柳翠翘气得呼呼直喘,好一会子才跺脚道:“我不跟你打这种没用的口水官司!我就是告诉你一声,七郎不会喜欢你这种没胸没屁股的豆芽菜!他最喜欢的是暖香楼夭夭姐姐那样的,明艳照人国色天香……”

    “哦,吓我一跳!”丁了了拍了拍胸口,“我还以为你要说他喜欢你这样的呢,那可就岔了辈份了!喜欢夭夭姑娘,那一点问题都没有啊!明艳照人国色天香,我也喜欢啊!”

    “你喜欢有什么用?”柳翠翘冷哼,“人家可不喜欢你!”

    丁了了转身往栏杆上一坐,眯着眼睛懒洋洋地道:“那也未必就不喜欢我吧?我也很漂亮啊!说实话,我甚至觉得我比你还要好看一些呐!”

    “我不是在跟你说这个!”柳翠翘手里的帕子啪啪地抽打着廊下的竹子,人几乎要哭出来:“你这小丫头到底懂不懂事啊?!这不是好看不好看的问题!问题是七郎他一定会纳秦夭夭过门!你又不如人家好看、又不懂风情、又没有娘家可以依靠,到时候一定会失宠!失宠,就是说七郎再也不会理你了,还会由着旁人欺负你、抢你的饭菜抢你的衣裳抢你的胭脂水粉!你明白不明白!”

    丁了了似懂非懂,糊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失宠啊,她好像听过这个词,是挺可怕的,据说不但会缺衣少食,还会丢孩子、丢命。

    “那,我应该怎么办啊?”她真诚地请教。

    可算是正常了。柳翠翘终于松了一口气,板起面孔,冷冷地道:“当然是找人合作!你什么也没有,空占着一个正妻的名分,要是下边妾室抱团欺负你,你可就半点活路都没有了!你必须要找一个靠得住又有手段的人合作!”

    丁了了认真地想了想,点头:“没错,是这个理儿。单靠我一个人,拢不住他那颗浪子的心呐!”

    开窍了!

    柳翠翘大喜,强忍住得意仍装作冷傲的样子,微微点了一下头:“所以你今后——”

    “我今后要找夭夭姑娘合作!”丁了了抚掌,“我有正妻的身份,夭夭姑娘有美貌懂风情,只要我们两个同心同德,何愁家里的外面的小妖精们作怪、何愁拢不住陈七那个混蛋的心!”

    “拢住谁的心?!”身后忽然响起一声问,近在耳边。

    丁了了吓得一哆嗦,整个人瞬间失了平衡,头朝下脚朝上向着外面园子倒栽了下去。

    陈七,你个害人精!

    “小心啊!”害人精陈七瞬间闪身冲了过来,半空中一把接住她,抱着一起滚落到了地上。

    疼得哇呀呀乱叫。

    丁了了一落地就从他怀里跳了出来,气急:“你干什么?谁教你鬼鬼祟祟躲在暗处吓人的!”

    “我没有‘鬼鬼祟祟’啊,”陈七委屈,“我光明正大回来找你,是你们鬼鬼祟祟在说见不得人的话,做贼心虚才会被我吓到……”

    “你才做贼!你全家都做贼!”丁了了怒气更盛。

    陈七也不生气,拍拍屁股站起来,趴在栏杆外面看着她:“娘子啊,咱们是自己人,你心虚就不要怕承认嘛!你告诉我,刚才在聊什么?我听见你说要拢住我的心?”

    “是啊。”丁了了点头,“柳姑娘说你不喜欢我这样的,所以我必须想个法子拢住你的心,否则就会失宠,会缺衣少食老死后院无人过问!”

    “我没有那么说!”柳翠翘快步走过来,急道:“我只是看着了了小姐总在外奔波行医,所以想劝劝她多在内宅中用点心……”

    “内宅中,怎么用心?”陈七问。

    丁了了抢着答道:“柳姑娘教我与人结盟!她说我什么本事也没有,将来一定会被你的妾侍欺负,不如贤惠一些,先做主为你娶了夭夭姑娘进门,然后与夭夭姑娘同心协力拦住你不许出去勾三搭四,如此方能后院安稳!”

    陈七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怎么扯到别人身上去了?”

    柳翠翘在旁急得都快哭了:“了了小姐,您不能信口开河啊!我什么时候劝过您纳夭夭姐姐进门?我反倒是在劝您多加小心,因为夭夭姐姐心高气傲,眼里必定容不下您这样出身不高的正室……您没去过金陵可能不知道,夭夭姐姐的心性是不能与人作妾的!您与谁结盟也不能与夭夭姐姐结盟,您最、最需要小心的就是她啊!”

    “是吗?”丁了了与陈七同声问。

    柳翠翘眼圈一红,真的哭了:“七郎,我知道我不该同了了小姐说这些,可我真的不忍心见她一个如此质朴善良的小姑娘受那样的委屈!您自己大约不知道,夭夭姐姐私下里是放过话出来的,她说要嫁就嫁您这样的人,因为只有您这样的人才会给她执掌中馈的机会……您要是真纳了夭夭姐姐,了了小姐迟早会被她害得很惨!”

    “我还是没懂。”陈七看着她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纳她了?夭夭是暖香楼的一棵摇钱树,怕是轮不到我吧?”

    “轮得到你也不要娶!”柳翠翘急道,“真不是我故意在背后中伤她,是她的心气实在太高了,了了小姐一定管不住……”

    陈七留心观察着丁了了的脸色,始终没有看出什么来,只得胡乱点了点头:“好,我不娶就是。”

    柳翠翘终于松一口气,擦擦眼角,勉强露出了一分笑:“你肯答应就好了。我真怕自己好心办了坏事。若因为我的一句话你娶了夭夭姐姐,那我可就真的害了了了小姐了!”

    陈七看了她一眼,认真地道:“你放心,不会。”

    不会因为你的某句话而娶谁的,你远没有那么重要。

    柳翠翘不知他的心思,听见答应就展颜笑了:“如此才好。你这个人,我们楼里都是知道的,大家一直都猜测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做你的夫人呢,没想到最后是了了小姐这样的小家碧玉……你既成了亲,今后可要好好爱惜人家,断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混闹了!”

    “是。”陈七低头笑了笑,郑重其事地道:“谨遵四太奶奶教导。”

    “你——”柳翠翘的眼泪立刻就下来了。

    廊下灯影并不明亮,陈七也许是没看见她的眼泪,也许是看见了却装作没看见,只管牵着丁了了的手,低笑:“刚才佳佳那边,你猜怎么着,一帮小家伙在打架!咱们佳佳一个人打四个,没落下风!依我说咱们佳佳就该去从军,到时候少不得拜将封侯……”

    一路说着话,三人已经完全避开了主屋主院,绕到了人迹稀少的园子里。此时园中亦是疏疏落落地点了许多灯笼,尚未发芽的花枝上甚至用染色的生绢做成了各式花朵,灯光下灿烂夺目。

    没来由的沉默持续了很久,柳翠翘终于又叹道:“我实在没想到,此生还会来这种地方、做这样的事……陈七少爷,等我将来事成了,再回到原来那个地方去,你还愿不愿意像从前一样……”

    陈七正专注地把玩着丁了了的手指头呢,这番话听一半漏一半的也没往心里去,只漫不经心地答道:“你要是还回楼里去,那自然还跟从前一样。可我还是先前那句话,不管事成与不成,你都可以不必再回去,你将来的事我会为你安排妥当。”

    “真的?!”柳翠翘大喜。

    陈七点头,说得飞快:“所以你放心,不管你是要嫁别人还是留在这里当四太奶奶,我都……”

    “我不嫁别人!”柳翠翘急了,“我也不当四太奶奶!七郎,我的心思你不是不明白!”

    咦?

    丁了了站定了。

    她不是傻子,这位柳姑娘的心思她当然一早就看出来了。只是原本看着对方遮遮掩掩的,她还以为沁香渠的女人也懂含蓄,一腔柔情不肯当面对人言呢。

    没想到柳翠翘还是亲口说出来了,那这件事就变得有些可恼了。

    “你心里明白吗?”丁了了回头看着陈七问,“反正我是不明白。如果你们两个都明白,那不如也向我说道说道,让我也明白明白?”

    陈七咧嘴,皱脸,不知是哭是笑:“四太奶奶在给咱们打哑谜呢!你知道我一向是笨的,你都不明白,我哪里会明白?你要是猜到了,不如先说给我明白明白?”

    他俩人在这儿比着赛着装糊涂,个中缘由柳翠翘虽然不全明白,却也能大致猜到两三分。

    论理说她该知难而退。可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沁香渠畔那么多女子之中也只有她走到了这一步,如今却要她退,她如何能甘心?

    “你不可能不明白!”她张开双臂拦住陈七的去路,哭道:“我是为了你才来做这件事的!你可以说我没有帮上什么忙,但我付出了多少辛苦你不可能看不见!七郎!我没有别的妄念,只求你能给我一席安身之地,哪怕是为奴为婢我也甘心!”

    她擦了几次泪,两只眼睛红红的,犹自不服输地瞪圆了死死盯着陈七:“我愿意全心全意服侍你、尽心尽力辅佐少夫人,绝不会逾越本分!七郎,少夫人,你们能容得下别人,怎么偏就容不下我呢?”

    “我们,容得下谁了?”丁了了回头,不是问柳翠翘,而是问陈七。

    陈七忙高举双手,连连后退:“没有啊没有啊没有啊!我还能容得下谁?娘子你一个人就是山河大海、就是日月星辰……再也没有了!多一滴水一粒尘都没有地方放了!”

    丁了了抬手捂脸表示不忍直视。

    柳翠翘的眼泪像不要钱似的哗哗淌了下来,泪湿襟袖哽咽难言:“你、你当真是一点活路都不给我留吗?七郎,你当初求我来做事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陈七打断了她的话,冷声:“对,我当时说你只需要在临溪村住几日,等着被我兄长带回金陵。到时核实了你的身份,你就说是与我私奔至临溪村隐居,假称医女只是为了逃避追捕。我承诺过可以确保你不被送到东宫,我会设法放你离开陈家甚至离开金陵,山高水阔任你自由来去。”

    唯独没有承诺过把你留在身边如何如何。

    “翠翘姑娘,”陈七靠在一根柱子上,叹了口气:“这天下遍地都是活路,你不能单单挑出唯一的一条死路来走到底,然后回头抱怨我不给你留活路。”

    话说到这里算是完全摊开了。柳翠翘擦干了眼泪,似乎想倨傲地笑一笑,却没笑出来,只好保持着倔强的姿态,看向丁了了:“七郎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态度对我们说过话——从来没有。”

    丁了了点点头:“我信。”

    柳翠翘的眼泪立刻又下来了:“所以我不明白!凭什么?凭什么你就跟别人不一样?哪怕他是为了秦夭夭,我也不会这么意外……”

    丁了了看着她,心里憋着一句话没忍心说出口。

    陈七却没有什么顾忌,当面就替她说了:“不是我的娘子与别人不一样,是你与这世上所有的女子都不一样。”

    若是没有前后文,这倒像是一句好话。

    可惜陈七紧接着又说道:“翠翘姑娘,你口口声声说‘谨守本分’,事实上我见过的最不守本分的人恰恰就是你,你逾越得太过了。”

    花楼里的女子,谋求自由谋求富贵谋求真心都可以算是人之常情。甚至像秦夭夭那般心高气傲想要堂堂正正嫁人做正室的,虽然听上去可笑了些,但只要没妨碍到别人,那也不算什么事。

    唯独不该似柳姑娘这般,连男人的一个承诺都还没有得到,就先把手伸到人家的后院里去了。

    她倒不像秦夭夭想做正室,她是想从一开始就拿捏住正室,相当于挟天子而令诸侯,虽无正室之名,却是要比正室更加威风的。

    到时候荒唐之名让男人来担、懦弱之罪让正室来承,轻浮放诞的骂名都是后进门的那些“小妖精们”背,只有她以妾侍之身独撑大局辛苦操劳,赚一个“懂事识大体”脂粉英雄美名扬。

    打量谁是傻子呢?

    “四太奶奶,”陈七牵起丁了了的手,向柳翠翘躬身作别:“天色不早了,我夫妻二人还有些事要忙,就不陪您了。”

    “站住!”柳翠翘断喝一声,再次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站在小路中央脊背挺直气势汹汹:“陈七公子,你这样待我,就不怕我把这件事原原本本说给大公子知道?”

    陈七回看着她,脸色冷了下来。

    怕不怕?当然怕啊,不然为什么大老远特地从漓阳县再跑回来一趟呢?

    但既然你现在还没有说,那就不太怕了。

    陈七笑了笑,迈步上前迎着她就撞了过去:“你要说只管去说。我只怕你说得慢了,我娘子在江南道早已声名远播,到时大哥又要责怪你不早些来报。”

    柳翠翘到底还是让开了路,被他撞得踉跄后退,险些坐倒在一丛干巴巴的荼蘼花枝上。

    “陈七!”她艰难地站稳,追了两步又停住,咬牙:“你可别后悔!”

    陈七自是不肯理会这种程度的威胁,脚下不停,挽着丁了了一径绕出了园子,回到了四太爷专门让人替他收拾出来的那处安静的厢房。

    自不知身后柳翠翘七拐八绕到了一处逼仄破败的所在,对着里面冷冷地说道:“你要是还想活命,就吭个声,我给你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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