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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寒风袭来,带着树叶的清香和晨曦的潮湿,扑在面颊上是一阵阵漉漉冰凉,浸肤入骨,连心也为此寒意轻轻颤抖。

    眼前又是丹青峰那片连绵不绝的绿和阴阴的没有尽头的天,这是无数个记忆串联起的孤寂时刻,是无法打破的静,无法割舍的,一派苍凉。

    崖顶的桃花已经在开始凋零,随风而去,飘过陡峭绝壁飞入天空,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浩瀚里。

    悬崖边站着一个银色身影,笔直如削,孑然傲岸。

    他拿着一把翠色长箫,一直一动不动地望着远方,就像一尊银像,在那座孤高的悬崖上伫立了千百年,却从未被时光褪色,从未减少一分光芒。

    雁云疾步来到他的身边,从未有过的迫切:“爹!”

    他转过头来,无声地看着雁云,眼底是整个丹青峰的苍茫。

    “爹,是女儿啊。”眼泪已经随着苦涩话语濡湿了眼睛,雁云只觉喉咙打紧,千言万语全凝作一声哽咽,个中艰辛自是一言难尽。

    她知道这是梦,唯有梦境能模糊生死离别,能带她回到魂牵梦绕的地方。

    “女儿。”霍震年轻的面庞上有了一丝看不真切的笑意,却没有动容,他只是她记忆里的样子,在这千辛万苦生离死别之前。

    不过这样已经很好了。

    “爹……”泪水滑出眼眶,她低下头,“女儿好累……”

    又一阵湿润漫长的微风,卷起落花拂过她的面庞,漫上天空。

    霍震没有说话,而是拿起了长箫,轻启唇齿。

    潺潺旋律划开空气中的寂静,盘旋在悬崖上,如山中溪流蜿蜒曲折,沁人心脾,可旋律中那浓重的寂寥索寞之气,就像是天上稠密不散的阴云山中不见星月的古树,让人为之怅然叹惋。

    一曲终了。

    山中重归冷寂,唯留风声。

    “如何才能忘尽恩怨过往,杜康虽好,却也是解愁不解恨。”他缓步走到石桌边,拿起一只酒杯,“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为何我尝尽个中滋味,仍不得要领,难得解脱?”

    雁云看着爹幽深的眼睛,那其中到底藏着什么深刻往事,才有如今这样的冷清寡淡。

    “来,雁云。”他突然对雁云说道,“爹教你吹这首曲子。”

    她拭去泪水。

    这首曲子叫作惊鸿,与匕首同名,是爹为娘亲所作。

    她记得,这是她五岁时的那一幕,那天爹爹第一次教她吹那首曲子,那天崖顶上下起了桃花雨,灰暗的悬崖变得朦胧粉红,旖旎如梦,一直是她关于丹青峰的所有记忆里最灿烂夺目的一笔。

    爹……

    雁云从梦中醒过来,一摸眼角,是一行干涸的泪痕。

    她僵直地看着黑暗的帐顶,最后深吸一口气,坐起身来。此番梦境扰乱她心绪,这一宿怕是再也难以入眠,于是点上蜡烛,穿上衣服,坐于摇曳烛光边上,看着盈盈的烛火出神。

    在梦里,她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天,在梦外,一切却没有任何回头路可走。

    这时,屋外走廊里传来一阵缓慢稳健的脚步声,隐约伴随着小二的讨好声:“这黑灯瞎火的,客官您慢着点咯,我们这天字一号房从来都只接待贵客,舒服着哩!客官这么晚投宿想必一定舟车劳顿,小的伺候您回房就去给您打几桶热水……”

    雁云透过窗户缝隙只能看到被店小二热情招呼的人穿着一身黑衣,外面太暗看不清相貌,但他走路之时腰间发出一阵细碎尖锐的响动,就像是铁铸的关节在相互摩擦时发出的声音。

    这声音是……师父!

    雁云大喜,刚想推开门走出去,却想起来与她同行的葫芦,师父此次前来莫不是又要取葫芦性命?

    下一瞬,她握住门锁的手停了下来,她紧贴着门,等师父进屋店小二下楼之时轻轻将门栓打开,拿起香炉里掏香灰的细长铁针来到葫芦房前,又将铁针插入门缝,一点点将门栓拨开。师父听觉极为灵敏,况且此时夜深万籁俱寂,她只能如此小心翼翼地拨开葫芦的房门,心中不自觉暗骂,这葫芦睡得这么死,定是睡前痛饮了一番。

    门栓开了,雁云轻轻推开门走进去。

    屋里一片漆黑,唯有借着透过窗缝的月光才能看到床上躺着个黑乎乎的身影。

    这小子。雁云走过去,床上的葫芦睡得很死,她想伸手推他起来,手心刚一碰到他的衣服她就下意识缩回了手。令她收手的是葫芦身上传出来的一阵彻骨的寒气,那种冷刺刺的气息像是要从她手掌中穿透一般。

    葫芦体内怎么会有这么一股阴寒之气?

    雁云试探地再次伸手探向他的手腕,他竟然脉象全无!

    他死了?雁云忍住惊骇,再探葫芦鼻息,在没有脉象的情况下,这个葫芦却还有呼吸,但是这种呼吸的速度极其缓慢与微弱,更像是在吐纳。她俯下头,侧耳贴近他胸膛,他的心跳速度也非常慢,比常人足足慢上六七倍。

    她仔细回想起今天与暗杀司的人搏斗时的场景,印象之中葫芦并没有受皮外伤,莫不是有内伤在身?可是傍晚在酒肆时葫芦兴头知足,喝得酣畅淋漓,不像有内伤的样子。排除受伤的可能性,就只剩下疾病这一种可能了。但普天之下奇病怪疾医术上记载无数,她却从没看过有提及葫芦这种情况,若说是上乘武学,像是神息之术这样的内家心法也不见有散发恶寒之气的。

    这葫芦到底怎么了,眼下师父就在隔壁,她仅凭一己之力根本无法将葫芦扛走,况且就算她有这本事,要想悄无声息从师父眼皮子底下逃走简直难于登天。但是她总不能在这时候不顾葫芦死活吧?

    要不去向师父求情?脑子里蹦出一个念头来,但随即便被自己先否决了。师父是一名刺客,向刺客求情无异于痴人说梦。况且这些年来,师父要杀的人,没有一个能活命。想来这葫芦与她无冤无仇,却多次出手相救,她又怎么让这人死于师父剑下。

    “徒儿何时与他为伍?”

    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俽长的影子被月光从门边带进屋子里来。

    雁云的心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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