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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月华朦胧,桌上的烛台堆积着小山般的蜡泪,摇曳的烛光昏黄微弱。

    雁云眉头深锁,往日的情景渗透进梦里,追赶,杀戮,仇恨,疲惫,一一向她进攻。

    短暂又紧促的噩梦,梦里是铺天盖地的血红,紧张的气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四肢想动却又被梦魇迷住,无法动弹。

    一番折腾已是夜深,终于从噩梦中解脱出来,她蓦地睁开双眼,怔怔地看着顶帐。脑海里闪现过邓渊的脸,耳畔回荡着杨迅的笑声,她双手死死攥紧床单,想起四公和长榆,想起那日在天守阁前被杀的行风卫和东四行的人,想起这十年来自己的懦弱无能,想起邓渊杨迅的处心积虑,她咬着嘴唇,心中的不甘和憎恨如同这漆黑夜里汹涌的潮水。

    当蜡烛的最后一丝火星熄灭在夜里,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带来一地树影婆娑。

    走廊传来窸窣而敏捷的脚步声,几乎是一闪即逝。雁云警惕地坐起来,无声地移到门边,耳贴着门上缝隙。

    门外有人,借着走廊的栏杆翻上了房顶。

    雁云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却听到隔壁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里面的人似乎在跟踪之前走廊上的人,也鬼魅般翻上了屋顶。

    她心道奇怪,这客栈里怎么一天来了两个武功高手。

    这时,窗户突然被人打开,一道黑影一闪便进了来。雁云当即快步移到桌边,抄起桌上的花瓶迅速朝窗边墙角的黑影掷去,却没听到花瓶碎裂的声音,那人竟能如此敏捷又安静地接住了花瓶。

    “嘘。”声音从墙角传来。

    只见黑影缓缓走到窗前,在月光照耀下雁云看出这个人竟然是白天在飞鹤楼里遇到的那个葫芦。

    葫芦也看出黑暗里的人是今天在飞鹤楼遇到的那个扮男装的女子,微微一怔。

    “是你!”雁云压低声音,借着月光她看着这个同样一脸惊讶的男子,只见他将她刚才掷出的花瓶放到一边,然后迅速关上窗。

    “你要做什么?!”雁云退后两步,环顾四周,寻找着利器。

    “姑娘别急,我没有恶意,只是借姑娘房间一用。”葫芦见她似乎要发难,于是连忙解释道。

    就在这时,屋顶上传来脚步声。

    那葫芦暗叫不妙,马上朝着门边想要夺路而逃,但又想到什么,看了看她,推开门,一把拽着她就朝门外跑。雁云正欲让他放手,却听到“嗖”地一声,一把尾上绑着利刃的皮鞭闪电般向他们刺来。

    葫芦见状推开雁云,鞭子从两人中间穿过,没入墙根。下一瞬,一个黑色身影风一般移至葫芦面前,欲锁住他的咽喉。

    葫芦冷哼一声,侧身躲过。黑衣人见他避开,于是拔出鞭子,转回身就是一掷,皮鞭如游动的毒蛇一样追向葫芦。葫芦看着那鞭尾闪着幽绿冷光的利刃,眼底闪过一丝寒意,他蹬上走廊上的木栏,翻身跃到皮鞭之上,再次躲过黑衣人狠辣的招式。

    黑衣人抽回皮鞭,正欲再次进攻,却听到一旁传来一个细微的声音:“师父。”

    黑衣人寻声看去,当目光落到站在阴影里的女子身上时一怔。

    天上乌云散去,月光清冷,雁云怯怯地看着眼前的黑衣人,虽然他逆光而立,但雁云依旧认出了他,以及他所使的那把用蛇王皮做的黑骨鞭。他是十六行里最厉害的刺客,教了她十年武功的云边客。

    站在木栏上的葫芦似笑非笑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下一瞬他立即跃过木栏跳下去,消失在了夜色里。

    云边客见这个人趁自己一时大意而逃脱,皱了皱眉头,却并未追上去,反而转过身来看着雁云。

    “师父。”雁云疾步走过去。

    云边客看雁云神色苍白,想到她当日重伤,眉心一紧厉声问道:“你伤势如何?为何一人在此,行风卫呢?”

    自丹青峰一战,雁云以为再也见不到师父,没想到今日在这里相见,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欣喜。

    “我与探龙分头行事,行风卫此番损耗严重,还有许多事宜需要探龙前去安排。”雁云看着师父手中骨鞭,想起刚才他对葫芦的追杀,问道:“师父为何在此?”

    “你现在自身难保,还有闲心管为师的事?”云边客看了一眼雁云,见她一脸愁云惨雾,想必从未涉世的徒弟此番必定吃了些苦头,又道:“你如今只身一人,又有何打算?”

    “徒儿想去漠北。”雁云说道。

    云边客冷笑一声:“想去找薛靖蓉?”

    雁云不语。

    这个名字几乎是从云边客鼻腔里哼出来的,他道:“这北四行的行主,大概已经超脱凡俗了,丹青峰变故也不见其踪迹,想必多半已经死了吧。”

    “无论如何,徒儿都不能放弃这一线机会。”雁云不肯放弃,但见师父那轻蔑神色,也不知道这其中有何渊源。

    “怕是这北行主终要拒你于门外。”云边客听出雁云的坚持。

    “师父何出此言?”雁云觉得奇怪,即便北行主性情孤僻,但她霍雁云只要活着一天,就仍然是十六行的行主,行主见部下,部下有什么理由不见?

    这次云边客却没有回答,目光沉沉地望着外面漆黑的夜。

    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默起来。

    雁云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些日子邓渊杨迅一定下令要对她赶尽杀绝,所有与她有联系的人必定一死。她看着师父,师父一向闲散不羁,对西南二部那些明争暗斗笑里藏刀之人向来侧目而视,如今叛贼小人得志,不知有没有对师父下诛杀令。

    “你莫不是在担心为师?”云边客一语道破徒弟心事。

    雁云埋头:“徒儿不肖,不仅没能光耀师门,还反倒让师父置身险境,实在有愧。”

    “哼,小徒儿莫要妄自菲薄,你年纪轻轻就敢孤身一人夜闯龙潭虎穴为探龙取药,前行主若是泉下有知其女有此等魄力与胆量,想必也会瞑目了。”云边客嘴边浮现出一丝笑意,被月光染上几分阴寒。

    天下绝顶刺客皆出于十六行,而这些冷血杀手中的翘楚,竟然是一个还会露出微笑的人,或许这也是师父不同于其他刺客的原因。师父曾说过,做刺客要绝情,她一直铭记在心。但是她还深刻地记得,每当师父说完这些道理之时都会自嘲一笑,说他自己也不知做到几分。

    “为师还有要事在身,铁老鬼已经派了暗杀司的人来江陵城抓你,若不想死,赶紧离开这里。”云边客收敛的神情,一脸严肃地说道。

    雁云一愣,没想到暗杀司的人竟这么快就知道了她的行踪。

    面对师父,雁云想说一句珍重,却如鲠在喉。

    最后,她缓缓跪下去,默默叩了三个头。

    云边客看着即将独自面对未卜前路的雁云,但愿这江湖风雨,终将让她遇强则强,百炼成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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