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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乔姬(二)

    陈家长房幼孙被抬着回了陈家,颜面扫地。闻讯而来的捕快将芳满庭包围起来,只逮到一个无辜的邓勉。

    楚识夏则当场抱着抢来的人从芳满庭里翻窗而下,骑着马一路狂奔,消失在夜色的帝都中。

    这场景何其相似。

    楚识夏也实在是无处可去,现在回秋叶山居肯定会被人堵个正着。还是江乔指路,两人沿着人迹罕至的路走,走到码头边上的一条巷子里,才慢慢停了下来。

    码头上的苦力还在干活,巷子里灯火通明。整夜整夜做生意的铺子亮着灯,辛辣滚烫的香味传来。楚识夏掏出几个铜板,买了两碗辛香的鱼汤,和江乔坐在江边小口喝里起来。

    暖洋洋的鱼汤下肚,凉风一吹,楚识夏的酒意散了一半。

    “楚姑娘,其实你不必如此。”江乔低着头,细细长长的发丝垂落下来,掩住了她纤细的脖颈,“我这样的人,也就是这样的命罢了。为我得罪陈公子那样的人,不值得。”

    “千金难买我乐意。”楚识夏懒洋洋地说。

    如果她没记错,陈季洵应该是摄政王的孙子,算起来还是太子三皇子的表兄弟。楚识夏心里憋着一股火,正好泻在了他身上,也不全是为了江乔。

    江乔轻轻地笑了一声。

    “我上次说要给你赎身,不是说着玩玩的。”楚识夏忽然道,“我后来在芳满庭里问过,别的姑娘要不就是从小在那里养着,要不就是家里遭了难被卖进去的,总归有个清清楚楚的来历。”

    江乔知道她要说什么,静静地等着质问。

    “只有你,你像是凭空出现在芳满庭的一样。籍贯、姓名、父母一概不知,”楚识夏玩笑道,“说得好像你是个孤魂野鬼似的。”

    楚识夏当然知道,江乔不是孤魂野鬼。她应当是被迫入了芳满庭,而且送她进来的人非同寻常,使得无人敢过问她的来历,也没办法赎她出去。

    “你到底,是什么人?”

    江乔摇摇头,“知道了对你没好处的。”

    江乔端起鱼汤又喝了一口,宽大的袖子落到肘间,露出雪白手臂上累累的伤痕。那是新伤叠旧伤,才有这么一层又一层的深深浅浅的殷红血色。

    楚识夏眼皮子一跳,她对女儿家素来多有宽容爱护,家里的小侍女很少被打骂,更别说凌虐至此。

    江乔注意到她的眼神,连忙将袖子捋回去,用发带将袖口扎紧。

    “其实你若有求于我,不妨直说。”楚识夏忽然道,“不用这样。”

    楚识夏不是傻子,前后一想就能发现异常。

    江乔虽然身陷烟花柳巷,可是素来淡然处之,有种心如死灰的冷静,不知是破罐子破摔还是真的不在乎。

    她怎么就至于拼死反抗起陈季洵来呢?江乔早就知道自己出不了芳满庭,楚识夏能护她一次,却不能次次护着她,陈季洵若是存心报复,江乔说不好还有没有命在。

    除非她想引起某个人的注意,比如楚识夏。

    卖惨、装可怜,这些手段伎俩,楚识夏见得太多,却也不愿意苛责江乔。不仅仅是因为江乔帮过她,也因为楚识夏知道她的身不由己,也许连命都保不住。

    “你帮过我,记得吗?我欠你一个人情。”楚识夏道,“你可以对我提一个要求,就算把你从芳满庭弄出来是件比登天还难的事,我也能给你办成。”

    “您……去过江南广陵城吗?”

    江乔艰难道,“广陵城青安里积雪巷,一户种着凤凰花的民居,里面住着个姓乔的女子。您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她还活着吗?”

    楚识夏愣了愣,倒不是因为她寸步不得出帝都,而是被江乔脸上焦急、紧张的神情惊讶到了。江乔一直都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即便被欺辱被践踏,也像个雪堆的美人像,没什么温度。

    这句恳求一出口,江乔才像是活了过来。

    “需要些时日,你得等等我。”楚识夏说。

    ——

    次日,未央宫。

    “你真是越来越肆意妄为!”

    楚识夏端正地在堂下跪着,一卷书劈头盖脸地对着她砸过来。楚识夏没敢躲,老实地挨了砸。

    “中秋宫宴你不来,说身子不舒服,不舒服你跑到那种腌臜地去跟人争风吃醋抢粉头!还把人给打成那个样子,现在全帝都都知道……”皇帝难以启齿,恨恨地拍了两把桌子,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楚识夏。

    知道陈家长房的小公子中秋节被人一顿毒打,光着鸟从群玉坊穿过半个帝都回了家。

    “臣喝醉了,一时热血上头失了分寸,还请陛下赎罪。”

    楚识夏面上乖巧,心中腹诽道,要不是喝多了,等他从芳满庭出来,找个巷子麻袋往他头上一套,把他打成猪头扒光了扔在群玉坊人最多的地方。

    皇帝冷笑一声,“你让朕恕罪有什么用?”

    楚识夏见他脸色难看,心道不会吧?小心地问道:“臣把他给打死了?”

    皇帝一口气差点顺不上来,怒道:“你还嫌把人打得不够惨?”

    那就是没死。

    楚识夏了然于胸,下意识地点点头,被皇帝怒目而视,又赶紧摇头。

    楚识夏长叹一口气,在袖子底下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逼出两滴眼泪来,“臣也不是全为了那粉头。陈家小公子口口声声说臣爹娘早死没人教,臣才一时被冲昏了头脑。还请陛下责罚。”

    都是借口,楚识夏对她那没见过几面的爹娘没多少感情。陈季洵骂的要是楚明彦楚明修,楚识夏或许真的会找机会让他结结实实吃顿苦头,让他知道什么叫嘴上积德。

    楚识夏生了一张好皮囊,平日里明丽飞扬,轻易不肯示弱,一旦含泪便有寒梅摧折、玉石碎裂之令人叹惋的美感,由不得人不心软。

    楚识夏轻轻地啜泣着,头也不抬地给皇帝跪着,也不求饶,口口声声叫皇帝罚她。

    老镇北王是为国捐躯、力竭而死,现如今的楚明彦更是对他的母亲敬重有加。

    皇帝听闻此言,不禁皱起了眉头,又被楚识夏泪水涟涟的样子哭得生出了怜意。

    怎么样也是拼着刺客刀剑挡在皇帝面前,横穿叛军包围救过他的小姑娘。就算顽劣了些,也不过是因为年纪小。皇帝难免心生不忍,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响,权衡过后,还是叫楚识夏起了身。

    楚识夏执意不肯,硬要给陈家长房的小公子赔罪。

    一来二去,皇帝终于拍桌子火了,“他陈家的屁股就很干净吗?朕说不准追究了,他敢怎么样?谁敢问你的罪?”

    ——

    楚识夏溜溜达达地回了秋叶山居,路上还买了堆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儿。玉珠很是看不惯她这副吊儿郎当的德行,总觉得她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要闯个大祸出来,眼皮子直跳。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楚识夏指着她的眼睛说,“玉珠,你要飞黄腾达了。”

    玉珠按下她的手,冲她深深地作了两个揖,“我只求大小姐平平安安的才好,我穷点也就穷点了,无所谓。”

    “你是想叫我老老实实的吧。”楚识夏捏捏她的脸。

    玉珠叹气,“您老老实实,不就平安了么?这次又是为什么打陈家的公子?”

    楚识夏撩起袍角,往水阁的栏杆上一坐,随口道:“看他不顺眼。”

    玉珠看了看桌子上一堆蜜饯果子和糖,心里知道,楚识夏这是拿陈家人撒气。

    “诶,玉珠,你帮我找个去江南的商队。”楚识夏说,“我有事要办。”

    “买东西去商行就好了,”玉珠不解,“找商队干什么?”

    “我的好姐姐,这绝不是为了闯祸。”楚识夏竖起三根手指头发誓,“我闯祸是不会事先知会你的。”

    玉珠翻了个白眼,无奈地去了。

    楚识夏独自在水阁里趴了一会儿,睡意昏沉。一个人忽然缓步步入水阁中,站在她身后给她扇了一会儿扇子。

    “裴公子,有话就说。”楚识夏头也不回地推开他的扇子,道。

    裴璋那日被她打了一拳,脸上肿了好几天才能见人。楚识夏没跟他道歉,裴璋也没怒而翻脸搬出去,两人之间不冷不热的。

    “陈季洵这个人么,是个不争气的纨绔,陈家倒是不怎么看重他,但你所作所为,不似平日深思熟虑。”裴璋道,“你有什么打算,不妨说来听听?”

    “没什么打算,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楚识夏闭着眼睛,说,“这种一事无成的男人,唯一可以引以为豪的不过胯下二两肉,我偏要废了他,又如何?”

    裴璋皱着眉,他感受到楚识夏说的不是实话。

    楚识夏绝不缺阴招损招,要对付陈季洵一个草包,绝不至于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她就是故意的。

    但是为什么?惹恼了陈家,虽然不至于血光之灾,但言官口诛笔伐、训斥和猜忌仇怨是躲不了的。

    裴璋压根就不相信民间众说纷纭的“为了群玉阁花魁争风吃醋”的说辞,那牵扯其中的女孩不过是个在笛子上有几分造诣的少女,远未美到蛊惑人心的地步,更谈不上什么花魁。

    “你还在因为沉舟的事记恨我?”裴璋迟疑道。

    “你再提他,我就把你埋这池子里。”楚识夏声音没什么起伏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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